只是他浑身骨血已经被藤蔓须藤占据,那些血已经是最后一捧。
相重镜看着看着,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溯一身上的三毒已经在落川之路上被天道雷劫悉数劈毁。
他已是个彻彻底底不受三毒控制的人。
相重镜又开始不解了,溯一既然并非三毒,为何又要将自己扔下九州?
他正要再问,却见溯一眸光越来越暗,仿佛人死前最后的灿光。
相重镜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却见溯一奋力凑到相重镜耳畔,口中似乎向衔着什么东西,悄无声息放在相重镜肩上。
相重镜正要后退,耳饰上的幽火猛地窜出,将那个东西卷了起来。
溯一似乎轻笑了一声,最后低声喃喃了几个字。
“阿镜。”
“对、不起……”
相重镜垂在一旁的五指轻轻一动,铃铛声响起。
下一瞬,溯一眉心的花芽骤然开出一簇花团,眸中那两簇花瓣却仿佛凋谢似的,缓缓黯淡一瓣。
云尊主冷冷瞥着,手腕一转,溯一已经彻底死去的身体骤然化为一道道石屑,噼里啪啦落下深不可见底的深渊。
相重镜孤身站在藤蔓之上,看着面前盛开得极其妖艳的花,幽火将溯一吐出的那块东西上的污秽烧干净,乖顺地递到相重镜掌心。
相重镜垂眸看了看。
那是一小截龙骨。
云尊主将藤蔓召回,相重镜轻巧落到他身边,微微颔首,道:“父尊。”
云尊主听到这句“父尊”没有半丝神情,他的神色反而比之前更冷:“你知晓那浮屠塔的杀孽去何处了,是吗?”
“是。”相重镜面无表情道,“我前世惨死,神魂未全被浮屠塔杀孽送入轮回。”
云尊主手中的浮屠塔险些被他彻底捏碎,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相重镜的视线全是剧烈的挣扎。
相重镜一动不动,见他眼眶发红一言不发,轻声开口:“若是尊主消不了气,我可以自戕在此,将肉身还给您。”
云尊主瞳孔剧缩。
相重镜并非是在说玩笑。
浮屠塔的杀孽能让神魂不全之人强行入轮回,但那个降生的孩子和母亲必定要经受无数杀孽所带来的的痛苦。
九州之人女修修至大能之人甚少,溯一不能保证相重镜转世后身上所带的杀孽会不会早还未凝成胚胎时便害死孕育他的母亲。
所以,溯一选择了让相重镜转世入云中州。
修仙之人的仙骨能让相重镜平平安安降生。
而知雪重……
哪怕修为再高,也无法承受那么多浮屠塔的杀孽。
相重镜知晓云尊主性情冷傲,最重视的便是知雪重一人,而相重镜却将知雪重害成现在这副病弱体虚的模样。
相重镜一想起那个温柔善良的知雪重是因受自己牵连才受了那么多苦,心间酸涩带着隐秘的疼痛。
云尊主沉默半晌,突然轻轻一闭眸,再次睁开中,眼睛已经恢复平静。
“在雪重怀有身孕时,医师便曾告知过我们,若是生下孩子,雪重的身体会损伤极大。”
相重镜垂下羽睫。
“可她却执意要生下你们。”云尊主声音越来越轻,几乎算得上是罕见的温和。
相重镜一愣,正要抬头却感觉云尊主那带着云雾冰雪气息的手缓缓落在自己头顶,生疏地来回抚了两下。
相重镜听到云尊主道:“这不是你的过错。”
相重镜的眸子缓缓张大。
这不是他的过错……吗?
云尊主并非是个矫情之人,能说这么多话已经是极限了,他只抚摸两下就飞快将手缩回来,干咳一声一挥衣袖,淡淡道:“走吧。”
说罢,他缓步拾阶而上。
相重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才抬步跟了上去。
***
雪重苑旁。
顾从絮正双手环臂,冷冷瞪着院中哼着小曲浇花的少年。
少年大概是哪个仙家的小公子,本来还对九州来的少尊不屑一顾,但云尊主有令只能不情不愿地来了,没想到那穷乡僻壤出来的少尊相貌竟然比云中州任何一人还要明靡艳丽。
少年方才看得眼睛都直了,当即打算留下。
若是能和少尊结为道侣,倒也不亏。
只是……
少年将手中的小瓢放下,不满地看向扒着窗棂古怪看他的顾从絮:“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总是看我?”
顾从絮盯着他并不说话,心里盘算着此人到底能不能吃,如果一口吞了会不会给相重镜惹来麻烦。
少年本来极其不悦,但对上顾从絮的视线,不知道怎么更多呵斥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天生仙骨的人对危险的感知极其敏锐,他有种预感,若是自己再多说一句话,面前这人可能真的会杀了自己。
少年紧皱眉头,往旁边走了两步,却见那人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盘菜一样依然死死盯着他。
少年:“……”
少年正打算换个地方浇花,顾从絮终于开口了:“去给我找酒来。”
少年一愣,终于忍不了怒气冲冲道:“我又不是下人,凭什么帮你找酒?”
顾从絮倒是诧异了:“你不是来服侍少尊的吗?”
云中州的下人竟然不会帮主人倒酒吗?
少年哼了一声,道:“我是奉尊主之令,前来侍奉少尊的,若是少尊对我有好感,我们或许还能结为道侣。”
顾从絮:“……”
顾从絮整个人都石化了,他呆呆看着趾高气昂的少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愕然道:“结为道侣?”
少年:“对。”
顾从絮气得半死,他一直以为那少男少女是真的来伺候的下人,没想到竟然是让相重镜选道侣的吗?!
连一个贴身伺候的下人顾从絮都能醋得将那柱子咬断,更何况道侣了。
顾从絮七窍生烟,眼睛四处搜寻,打算看看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再去咬着发泄,正在四处找东西时,相重镜从外面回来了。
少年一看到相重镜那张脸,眼睛直直放光,正要跑上前去,顾从絮已经火急火燎地从窗户跳出来,怒气冲冲迎了上去。
“相重镜!”
他需要一个解释!
相重镜还在想溯一的事,含糊应了一声,抬手将掌心的龙骨往顾从絮胸口一按,心不在焉地走了。
顾从絮目瞪口呆,正要将他拽回来,却见他胸口的龙骨化为一道白光倏地钻入他的体内,将那残破的龙骨再次补齐了一角。
龙骨?
顾从絮有些诧异,云中州竟然还有龙骨?
当年他不是只将龙骨扔到九州吗,哪来那么大的劲能扔到云中州?
他正要问个清楚,一回头就瞧见那少年正眼巴巴地凑到相重镜面前献殷勤,一口一个少尊叫得可甜了。
顾从絮:“……”
顾从絮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沉着脸抬步上前,打算看看两人在说什么。
少年满脸笑容:“少尊,尊主说让我……”
“哦。”相重镜似乎才注意到他,心不在焉应了一句,“你走吧,我不喜欢你。”
少年:“……”
少年一僵,好一会才勉强露出一抹笑容,艰难道:“我是哪里做得不对,惹了少尊厌恶吗?”
相重镜摇头:“没有。”
少年:“那……”
相重镜满脑子思绪纷杂,一会是溯一,一会又是知雪重,一会又想到顾从絮身上的三毒,整个人身心俱疲,他根本不想去应付一个陌生人。
顾从絮从后面怒火朝天跑过来要说法,还未开口突然被相重镜一把扣住了手腕。
恶龙一愣。
相重镜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紧紧和顾从絮五指相扣,随着本心,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口。
“我只想和我的龙结为道侣。”
顾从絮:“……”
顾从絮:“????”
第85章 不得自由
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相重镜,又哆哆嗦嗦看向顾从絮,突然拔腿就跑,不知是知难而退还是被那传说中的三毒龙给吓跑了。
相重镜正要松下一口气,突然感觉自己的五指被人用力一握,诧异一回头,就对上顾从絮发光的龙瞳。
相重镜:“……”
相重镜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随着本心说了什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看着顾从絮。
顾从絮看到他这个反应,倏地一愣,这才意识到相重镜方才那句话并非是出自真心,而是把他当成应付那个少年的工具。
恶龙方才还飘在云间的心骤然坠入万丈深渊摔了个粉碎,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乍一看极其怪异。
只是相重镜的一个表情,就几乎让顾从絮尸骨无存。
顾从絮浑身冰冷,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正要将手从相重镜五指间抽出来,省得让他看笑话。
但他手指才刚动,相重镜就像是被惊到了似的,手指猛地扣紧,不肯让他抽出去。
顾从絮深吸一口气,对上相重镜还未退去震惊的眼神。
一腔真心被冷水当头浇下的感觉并不好受,顾从絮以为自己会像平常一样怒气冲冲地咬东西,可他现在内心却如同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甚至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做什么?”顾从絮有气无力地挣了挣手,相重镜依然死死扣着,他惨笑一声,“你是打算看我笑话吗?”
相重镜立刻摇头:“我没有。”
六十年前相重镜神魂不全,就连感情认知都极其单薄,而在三毒秘境融合一部分神魂后,他逐渐找回感情,但因经验缺乏,对情爱一事依然不通。
相重镜不懂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但他有种预感,若是现在放了手,定会后悔终生。
相重镜拼命思考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但思考的空隙他的小指无意识地勾着顾从絮的手背,焦急地摩挲着。
这个小动作将顾从絮撩得手背上缓缓爬上漆黑的鳞片,就连眸瞳也有些发红。
相重镜平日里嘴头上撩拨人根本就是纸糊的老虎,顾从絮习惯了后一点都不惧怕,甚至还能反将一军,去看相重镜被反撩着面红耳赤的神情。
但顾从絮不得不承认,有时相重镜无意识的小动作却更能将人撩得神魂颠倒,难以招架。
顾从絮呼吸急促了几分,他难得冲相重镜龇了龇牙,沉声道:“相重镜,你知道招惹一个还在交欢期的龙,会是什么下场吗?”
相重镜小指猛地一僵,这才意识到顾从絮的交欢期竟然还没过去。
两人面面相觑,正在这时,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啾叽”,相重镜本能往下一瞥,发现孔雀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相重镜:“……”
相重镜如蒙大赦,忙将顾从絮的手松开,弯下腰来将孔雀捧在掌心。
顾从絮被松开了手,却并不觉得难过了。
方才相重镜那副模样根本就不是将他当成工具的架势,或许那句话……
真的是发自真心?
顾从絮强行按捺住死灰复燃般的狂喜,正要用神识进入他识海里瞧一瞧,相重镜突然道:“三更,你喂孔雀吃什么了吗?”
顾从絮眉头紧皱:“没有。”
相重镜将孔雀给他看:“可是它……”
顾从絮不耐烦地瞥了一眼,突然一愣。
这孔雀才刚破壳没多久,竟然已经长胖了一圈,看起来真的像是被喂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
“没有。”顾从絮又说了一句,“它一直都在这里,哪里都没去。”
相重镜若有所思,意识到孔雀可能是吸收了云中州的灵力,所以比九州生长得快。
他将孔雀置于眼前,尝试着道:“孔雀,你会解摄魂吗?”
孔雀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似乎还在记恨被“爹”丢弃,还被闷在被子里大半天的事。
相重镜也想起来自己被下了随印后抱着三更唤儿子的事,尴尬地干咳一声,道:“对不住,我眼神不太好使,你若是将摄魂解了就能好了。”
孔雀神智似乎已经开了,听到这句话扑扇着翅膀啾了一声,似乎在质问“真的吗?”
相重镜点头保证:“真的。”
孔雀又犹豫地看了他半晌,这才蹦到相重镜的指尖站稳,豆粒大的眼睛盯着相重镜的眼睛。
顾从絮手指猛地一蜷,整条手臂化为龙的利爪,沉沉盯着孔雀,好似它有一丝一毫伤害相重镜的趋势他就上前将它活撕了。
孔雀被不知名的杀气激得抖了一下,眸瞳再次闪现当初摄魂的花簇模样,只是这次不同的是,花簇旋转的方向却是和之前相反的。
与此同时,直直看向孔雀那双摄魂眼睛的相重镜眸瞳猛地涣散,失神地盯着虚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耳畔的所有声响似乎被一层琉璃墙隔住,相重镜怔怔看着顾从絮气急败坏地上前将他抱住,怒气冲冲将他掌心的孔雀甩飞,焦急地对着他喊着什么。
相重镜听不到,更无法回应,神智仿佛坠入黑暗似的,缓缓失去意识。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孔雀的鸣叫,相重镜倏地张开眼睛。
孔雀破开漆黑云雾,缓缓落在相重镜手上,漂亮的眸子流下两行清泪。
“主人。”
相重镜垂眸漠然看他,道:“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孔雀道:“主人,地脉被三毒火焚烧,灵力中残存的三毒能将九州修士化为受三毒操控的怪物,只靠您一人无法驱除所有三毒。”
相重镜冷冷看他:“那你呢?”
孔雀喃喃道:“地脉不可毁,主人,我需要地脉灵力维持人形,我……孔雀不想一生任人玩弄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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