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哪个是特别的,弱水三千,这人博爱,这人雨露均沾。
白鹿又一回看书看过时间,他不想麻烦何亦,打算和之前几次一样,在实验楼里对付一晚。
秦冕前阵子的确住在方书词那边,但更多时候是直接睡在公司。白鹿至今不晓得他用合同换人的事情,也不晓得那张换出去的合同,很快就要拿回来了,在骆洲的协助之下。
骆河的状态时好时坏,尤其是报复完季昀又丢了白鹿的这半年之间,他突然没了执念没了目的没了生活的欲望和依托。其间还从楼梯上摔过一次,磕到脑袋。原本矍铄的男人短时间内萎靡下去,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如今骆家的生意已经全部转到骆洲的手里。骆洲对那块地方并不执着,他当然愿意用它换钱。
晚上八点,秦冕正好结束和骆洲的饭局。对方没有饭后消遣的余兴,一心只想回家陪爱人和孩子。
秦冕破天荒地没回公司,吩咐何亦开车直接回了公寓。两成的酒意烘着他终于松懈的几根神经,费了半年的心思终于捡回大部分损失。心中的石头落地,他突然想回家好好看一眼白鹿。
也并非全受骆洲影响,他一整天都没放下白鹿早晨留他的印象。那副身体明明看过无数回了,唯独今早那一眼,生疏得令人无所适从。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真的很久没亲近,没碰触,没说过话了。
秦冕在客厅等了一个小时都不见人,一看时间,图书馆还没有关门。不多犹豫,他决定亲自找去学校,把白鹿接回家来。
白鹿刚躺进沙发,就听见有人敲门。
“谁?”他飞快地穿好衣服,也顾不得衬衫的钮扣错位了两颗。
“我在楼下见灯亮着,就想上来看一看。”白鹿打开门后,池一鸣的学弟就站在门口,“你今晚是打算睡在这里?天降温了,在这里过夜不怕遭凉?”
白鹿不好意思笑笑,侧身让他进门,“不开窗户其实还行,反正睡着了也不知道冷。”
“都快考试了你的心也真大。”学弟不同意他这样敷衍,死活要抱床被子过来给他,“你等一等我,二十分钟就好。”
二十分钟之后,对方跟被子一同如约而来。
白鹿坐在沙发上冲他招手,将正在跟人视频的手机举到男孩面前,“你的偶像学长。”
男孩眼睛一亮,当即坐到白鹿身边,一同跟屏幕对面的池一鸣聊天。聊国外的生活聊学弟准备考博的学校,聊他们即将成功的清凉油。
白鹿今晚才知道,池一鸣这学弟倒是吃他的邀请,恨不得分分钟飞去国外。可池一鸣偏还不让,说这可能是一时冲动,让他规规矩矩把要念的书念完了再说。三年不晚,人生还长。
视频电话结束,学弟起身该走。白鹿站在门口跟人道谢道别。他盯着男孩通红的脸颊,半开玩笑,“暗恋不轻松吧?”
哪想对方都不扭捏,大方地笑笑,“你可别告诉他啊,我想毕业了亲口跟他讲。”说完还吐出舌头,做了个讨饶的鬼脸。
“嗯,不说。”
男孩朝白鹿伸手,弯起小指头,“那一言为定。”
白鹿自然勾上他的,“一言为定。”余光瞥见走廊端头的动静,白鹿转脸过去,嘴角没收回的笑意当即凝固。身体先意识一步,他推开面前的学弟,抽回自己的手。
男孩随着白鹿的视线看去,见一个穿着正经西装的男人,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不怒不笑,带着一身酒气,在距离两人一米远的地方,侧身停住。他慌张地张了张口,“老……老师。”
秦冕侧身让开,从他身后走出一个盘发干练的女人,穿着小高跟和眼熟的白大褂。她盯了白鹿一眼,转而看回男孩,厉声训他,“谁同意你把这里的钥匙借给外人?这里是实验室,不是招待所!”
秦冕无意插手别人的事情,抓住白鹿的胳膊将人往外拖。
白鹿甩开秦冕,死死扒着门沿,似是想跟身边的女人解释。可话还没有插上,对方就威胁他闭嘴,“连被子都拿过来了……这简直就是严重的违纪行为,你们知不知道!”
白鹿被吓得噤声,他上一回听见‘严重违纪’还是八年前被学校开除的时候。
学弟始终埋着脑袋,一句一句道歉。
白鹿不走,秦冕索性直接将人推进房间又关上门。方才的风度不见,脸上的温情尽数收回,他逼他到墙角,“今晚还打算在这里过夜?你在外面到底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环顾单调的四周,没有书桌没有电脑,唯一有的就是两把椅子和一张可以睡人的沙发。
男人尽力克制愤怒,指着沙发上有些凌乱的被褥,“你们还打算睡在这里?”
“……”白鹿本来慌神,被他一吼反而清醒不少。他愣愣盯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男人,“她是你叫来的?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见秦冕答不上来,白鹿喉头一动,重重地将人推开。他的胸口猛烈起伏,气息乱得毫无频率。他痛红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他,“你在定位我?你一直……一直以这种方式监视我?”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定不会比现在更差
若让白鹿自己回忆。
秦冕找来实验楼的那天晚上,一定是他们关系最紧张最脆弱最接近极限的一次。比起每一回下体被撕裂的痛苦,比起知道那人与方书词同住的煎熬,比起在骆河别墅里遥遥相望的一眼,都要撕心力竭。
过后他从池一鸣口中听来学弟被通报记过的事情,至于最后如何处置,白鹿压根儿不敢再问。学校是彻底不会去了,那里终究没留下任何一点值得缅怀的美好。
那天晚上他和秦冕大吵了一架,攒了半年的质问和委屈在那间屋子里放闸似的发泄出来,一泻千里,淋漓尽致。秦冕被扯破两颗衬衫的钮扣,挨了满手背的抓伤。白鹿吃了一个耳光外加颈间的几道淤痕。
秦冕喝了酒,上了头。白鹿失了心,丢了气。两个男人像两只失去理智的狮子,恨不得一口咬断对方脖子。
秦冕下手忘了轻重,白鹿破罐子破摔,跟同样怒不可遏的男人说了前所未有的重话。
他说他秦冕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本性难改三心二意;说他不懂平等不会爱人,高高在上,找得惯炮友却谈不来感情;他秦冕在乎的重视的尊重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我接受人分高低,但绝不承认感情有贵贱!”白鹿将身上唯一能被定为的手机从窗户抛了出去,“我就是一个做过公关用脸赚钱的人,恃己所长怎么就不光彩了?什么狗屁没有面子见不得人……我白鹿一没犯法二没失德,凭什么就不配见你圈子里那些牛鬼蛇神妖魔鬼怪。指不准谁比谁更没有节操,谁比谁更不知廉耻!谁比谁被操的次数更多!”
还沦为别人的谈资,我呸!
秦冕当时是什么眼神?反正不是一个形容词能描述清楚的表情。
他记得男人变脸变色,猩红的眼睛和他微颤的手指。那人指着门外,好半天才吐出来一个字,“滚。”
那晚白鹿在街上晃了半晚,他并不晓得秦冕后面如何。没了唯一能联系的手机,他终于承认池一鸣说得全对。
他不满足现在的生活,也不满意现在的自己。天空霾得不见月亮,而他却把藏在心底多年的月光,搅浑了,踩碎了。
不到后半夜时间,白鹿就开始后悔。惝恍而后怕,迷茫又惘然,他怎么可以跟秦冕那样的男人争吵,他为什么就不能安分地做好自己的角色。
懦弱也好,下贱也行。只要能留在那人身边,他明明什么都舍得扔掉啊。
生活乐此不疲地逼良为娼,又不是第一回 晓得这个道理。他早被自己的爱情磨平牙齿,卑微到泥土里面。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开出花来,唯有更深露重的冰冷现实让人深省叹息。
一想起方才那个跟秦冕叫嚣的自己,白鹿恍如隔世。这回他是自寻死路,把深爱的男人,终于弄丢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不时窜过一辆飞车。如几年前那个夜晚不差,当时白鹿等了一晚也没等来一个合适的痛快。
他刚转身走下车道,才注意到身后有辆没打灯的黑色轿车跟着他随走随停。
被白鹿发现,何亦下车冲他招了招手。
“外面太冷了,白先生找个地方先休息一晚吧。”何亦从车上取下件备用外套,自作主张罩在他身上。
白鹿一动不动,像被冻傻了一样,盯着何亦的脸,“秦先生呢?”
“秦总已经回去了,他今天喝了酒,估计这时候也该睡着了。”
白鹿木讷地点点头,“那你是……”
“我有一点担心,就调头出来找你。幸好晚上车少人少,不然还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何亦笑笑,“其实我跟你半小时了,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发现我。”
一听这不是秦冕的意思,白鹿立马又焉搭下去,“我刚才跟他吼了……他很生气,我却火上浇油……我这一回,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何亦没发表意见,趁白鹿六神无主,半哄半劝,将人拐回车上,“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明早再说,好吗。”
白鹿想不通原因,不早不迟,为什么秦冕偏偏今晚出来找他。他又不是第一次睡在外边,男人的眸里也已经很久映不出他的影子了。
何亦经不住追问,总算松口。他告诉白鹿秦冕和骆河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以及今天终于在酒桌上将合同拿了回来。尽管说得足够委婉还省略了所有细节,白鹿听后仍然魂惭色褫,追悔莫及。
他终于晓得方书词口中的‘几百上千套’是什么概念。
这个男人从没对他残酷到底,也从不吝啬付出金钱和时间。对方甚至愿意不计回报地把精力都花在白鹿看不见的地方。
骆家的插曲完结,正是修复两人关系的绝好契机。而他却后知后觉,将如此珍贵的机会,搞砸了。
别说冷漠,就是从此秦冕恨他,也不缺理由。
这一周时间白鹿都住宾馆,不是秦冕常住的五星,是何亦自掏腰包替他开的普通房间。
何亦临走时宽慰他说,“白先生不要担心,秦总不是小气的人。等你考试结束,我来接你回去。”
直到考试前一天,天空仍旧是惯有的灰蓝,平静,悠远,令人心焦还犯困。
白鹿眼皮跳了半个早上,不知为何,心口也跟着发堵。他以为是头天熬夜又没吃饭的缘故,可脑袋里却毫无征兆地,想起一张脸来。
那是第一回 在会所见到的季昀,男人坐在包间里面,端正优雅。他看他的那双眼神,当时觉着是猜疑,可现在回味起来又完全不同。季昀该是有话要说,却因为站在他眼前一无所知的自己,又忍住了。
白鹿记得他对他笑了,而对方盯着那个笑着的自己,沉吟片刻就别开了眼睛。像是不忍心在这个努力挣扎的男孩面前,赤裸裸地揭开真相。
自那晚扔了手机,除了何亦晓得他在这里,几乎与其他人完全失联。白鹿犹豫半天还是借宾馆前台的电话拨了一窜号码,连续三通都无人接听。直到中午过后,前台内线才打回他房间,说,“白先生,这边有您的电话。”
打来电话的不是季昀,是他的管家。不待白鹿开口提自己打算过两天上门拜访,就被管家一句话劈在原地,如五雷轰顶,半天都找不回声音。
“这两天太忙,正想着忙完了再告诉白先生。既然你先联系,若是愿意,不如今天就回来看看。季先生两日前在医院没能醒来,等着夫人回来看一眼,就该化了。”
白鹿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从宾馆跑了出来,眼睛又酸又沉,扫过身边一张张陌生冷酷的人脸,他有些慌不择路,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刻,竟如此想再见一眼那个男人。
毕竟当初是季先生不吝介绍,秦冕才舍得多看他一眼。如果没有遇到季昀,白鹿的人生轨迹一定会是另外一条。如今他是什么模样,又会站在哪一块地方。
白鹿琢磨来去仍然觉得,换作其他任何一种结果,都一定不会比现在更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九月的气温喜怒无常,中午还烘烤着发热,转眼就瑟瑟秋凉。他走得仓促,只穿着件不再称展的衬衫。汗水洇湿后背一片,有风一吹,冷得人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别墅外边的花园仍然颓唐而肆意生长。那一条小径被蛮蛮野草压得密不透风,坚硬鞋底每踩碎一根草茎,都能听见‘嚓嚓’折断的清脆。
从去年下棋之后,应该再没有来过园丁。白鹿心中一悸,或许在那个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有了预兆。
只是他闭着眼睛,从不面对。
季昀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白床单白被套,连窗帘都被特地换成纯白。这种颜色容易使人联想到教堂,天使,从而产生一种不太真切的神圣的错觉。连无神论的白鹿都突然轻信,这世上或许真有轮回,因果,以及来生。
管家陪他呆了一会儿,说季先生常年失眠,最近一年尤其厉害。他的医生已经不敢再开安眠类的药物,可季先生不晓得从哪里又搞到一些。他的心脏和肺部一直都有问题,这回吃多了药量,导致呼吸骤停。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白鹿在季昀床前站完整个下午,脑袋里一片空旷,直到太阳下山。没开灯的房间愈发阴晦,光亮和温度一点点被夺走,直到他再也看不清躺着人的那一张脸。
临走时候,管家将一样东西交与他,还说季先生立了遗嘱,如果白先生愿意作为‘义子’的身份替老人送终,他可以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份额。
白鹿接过对方递来的一枚圆扣,看上去普通,劣质,还有划痕。应该是他某件衬衫上的东西,也不晓得是落在会所还是这间屋里,竟然一直被人细心地收捡起来。
眼眶莫名一热,勉强上翘的嘴角也不够自然。他恭敬地行了个礼,时间很长,“纽扣我拿走了,其他的东西,我没有资格。”
他终究没敢问出,那一句‘吃多了药量’究竟是多了多少。是一个让人惋惜的意外亦或者……打从开始,就是一个蓄意的准备。
这世上真正能给人温暖的东西不多,愿意真心待他的人,又少了一个。
刚一离开别墅,白鹿就浑身发抖,疲惫地搓了把脸,他突然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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