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攸平静道:“我们可能都无法活着回去了。”
这样的时刻,指挥官的情感在精神力层面上影响了所有人,江久和达利梅斯作为风隼的老队员,本就有牺牲的准备,年轻队员发着抖,却也克服着畏惧。洛攸的精神力在此刻变得恢弘而温柔,但也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
下一刻,袭向敌方的精神力如锋锐的剑,舰队一分为四,带着流星的光芒和炽烈,直刺虫巢。
核心指挥舰在最深处,其他三队歼击舰为主力舰提供火力掩护,但这掩护持续不了多久,主力舰由洛攸、江久、达利梅斯操控,看准空档撕开一道口子。
但在冲入阵中的一刻,洛攸精神力猛地一收。这里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集结了过多虫族战舰,导致磁场发生某种变化,视野和声音变得扭曲,洛攸甚至有种感觉,他们被拉入了另一个时空。
江久也注意到了,“怎么回事?”
洛攸迅速镇定下来,操纵战舰向能量中心疾行,“达利,检查武器系统!”
达利梅斯喊道:“随时可以发射!”
无数定向炮袭来,人类的战舰如同一叶扁舟,在生与死之间狼狈翻滚。防御导弹引爆定向炮,连续爆炸震颤着战舰,可在宇宙中却仅仅是一抹星光。
战舰在能源难以支撑时,终于锁定虫族核心指挥舰,它看上去并不宏伟,能量却无法估量,舰上必然有约因人的某位大人物。
“洛队!”江久满脸汗水,在巨大的精神力压迫下,他快要撑不住了。
洛攸的精神力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与战舰融为一体。他们没有任何退路,武器系统难以摧毁核心指挥舰,只有同归于尽,才能留给联盟希望。
前方光芒刺眼,是无数道定向炮,战舰冲向光芒深处的核心指挥舰,须臾,“虫巢”中心爆发巨大震荡,星图的西北角生生出现一个黑色的缺口,如同黑洞,周围的虫族战舰在短暂停滞之后,队形开始混乱,向更北方向溃散。
“洛攸,收到请回答!”鹰月在通讯网中呼叫,回应她的却是静默,连杂音都不复存在。
爆发发生之前,洛攸唯一能看见的是虫族核心指挥舰,唯一想得起的是使命,他与他的队友在做必须由他们去完成的事,没有畏惧,没有遗憾,绝不退缩。
但是精神力被狂暴的能量波撕裂,生命马上走到尽头时,他脑中突然一闪,自变故发生后头一次想到了季酒,他那从首都星来到安息要塞的小玫瑰。
想起了季酒向他讨要的誓言。
“你还会丢下我跑掉吗?”
“我不会。”
“洛攸,你是我的。”
“嗯,我是你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血从他喉咙和眼睛里流出,他说不出那声对不起了。他至死忠诚于联盟,却在选择死亡之前,忘记了他给过一个人不再离开的誓言。
巡逻舰队经由跃迁点火速回航,季酒在途中就得到了洛攸的坐标,他整个人像是沉浸在浓稠的黑雾中,爆发的精神力压迫得舰上的队友喘不过气。
舰队行经之处,约因人诡异逃离,仿佛忌惮着什么。
季酒以最快速度赶到虫族核心指挥舰所在的漩涡,洛攸盛大的精神力刺激着他的每一个细胞。然而还是迟了,他目睹到的是一场空前的激烈爆炸。
爆炸之后,洛攸的精神力荡然无存,战舰连碎片都没有留下,唯一存在的,是那个什么都不存在的废墟。
季酒长久地凝视空荡荡的战场,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一声怪异的,谁也听不清的悲鸣。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最年轻的上将
那一轮耀目的光过去后,世界只剩下黑沉与死寂。洛攸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否则为什么感觉不到身体被爆炸撕裂的痛楚?
消失的不仅是疼痛,还有来自肢体的所有的感觉。他如同漂浮在某个地方,比水和空气都更轻的东西载着他。
这种感觉像极了他在书里看过的“灵魂离体”。可那只是幻想小说。没有什么灵魂,人死了就是死了。他驾驶的歼击舰撞向约因人的核心指挥舰,他的精神力和战舰融为一体,爆炸的威力等同于炸毁了一座要塞,血肉之躯又怎可能活下来。
但如果死了,为什么他还能模糊看见眼前的景象呢?
那是一片恢弘的黑雾,墙一般高高耸立,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雾层层叠叠地降落,像瀑布,却比瀑布缓慢。他似乎要被送入那道墙,可不管他怎么飘荡,它始终在前方。
也许它就是这整个世界,死气、封闭、压抑。
洛攸的意识逐渐淡去,景象更加模糊。他突然明白过来,黑雾就是死亡,他即将和亿万年间所有消逝的生命一样,成为墙的一部分。
静默像是永恒,又像是在须臾之间。
洛攸醒来,所见已经从模糊的黑雾变作绚烂到极致的色彩。他讶然地看着这一切,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歼击舰的控制室。他低下头,抬起双手,他还穿着风隼的太空作战服,近黑的灰让他联想到刚才看见的墙。
怎么回事?他没有死吗?这是哪里?
操作表盘不断闪光,不像已经在爆炸中损坏,但是他无法输入任何指令,系统报错,拒绝所有权限。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洛攸猛地回头,只见江久和达利梅斯狼狈地冲到他面前。显然他们也对这一切万分疑惑。
“你们……”洛攸喉咙发干,在两人手臂上碰了碰,“都没事?”
江久用力摇头,“我以为我死了,还看见自己在什么地方飘,结果醒来发现我在,达利也在,舰也在。还有那些……”
说着江久转向控制室的观察窗,眼中涌出不解和恐惧。
瑰丽的色彩铺满整个观察窗,它们是人类语言无法形容的美丽,但过于美丽且庞大、未知的东西往往让人惧怕。
“我们到底怎么了?”达利梅斯满脸是汗,“那些都是什么?”
洛攸沉默片刻,“是宇宙。”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宇宙。成为风隼的一员后,他执行了无数次巡逻任务,所见的宇宙是一望无际的黑,星星再明亮也是远处的光点,那些五彩斑斓的星空是通过特殊的光学处理后才能看见的,而现在他们却用肉眼看到了。
就像……
洛攸脑中一闪,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我们在高一层宇宙。”
江久惊讶道:“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那我们看到的这些景象怎么解释?”洛攸镇定下来,“我们肉眼看到的,和经过复杂处理过的全息影像一样。不,比全息影像更加清晰震撼。只有在更高的维度,才有可能。”
达利梅斯趴在观察窗上,肩膀轻轻发抖,外面的一切既让他害怕,又像有魔力似的吸引着他。
“还有。”洛攸转了下右臂,又试着一握,力度不减,“如果爆炸发生时,不是时空和维度发生改变,我们已经不存在了。”
江久来回走动,混乱不已,“爆炸把我们从原来的时空甩出去了?那……那我们还能回去吗?回去的话,会遇到原来的我们吗?”
达利梅斯喊道:“原来的我们都被炸成空气了!”
江久挠挠头,“这倒是。”过了会儿又说:“那我们怎么办呢?就这么飘着?”
三人沉默下来,洛攸再有主意,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驾驶歼击舰冲入约因舰队时,他就感受到周围的磁场不对劲。但当时他根本顾虑不到那么多,而且约因星舰大批集结,能量囤积,本就可能影响磁场。
现在想来,那古怪的磁场是虫族能量催生的,还是本就存在,这没有答案。但他们奇迹般地活下来,很可能是磁场、爆炸的综合作用。
那其他人呢?虫族呢?也和他们一样,被拉到这里来了吗?
洛攸看着前方的流光溢彩,在这种不该平静的时候,感到心绪逐渐宁静。那些变幻的色彩似乎温柔起来,伟大、迷人、包容一切。人类在宇宙里何止渺小。
传说中的约因皇帝就是一团绚烂的蝶状星云,祂之于约因人,也许就是宇宙。人类和这样一群诡异的生命战斗数百年,丢掉第十军区后再未后退一步。这是一场残酷却也浪漫的战争。
而现在,洛攸感到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他因为联盟的需要而获得生命,他将生命献给了联盟。他没有死,但在原本的时空,他不再存在。
战舰继续飘着,内部所有电子设备都在无规则地闪烁,代表时间的指针乱转。勇士之舰仿佛成了一艘永恒之舰。
“我现在庆幸不起来了。”过了好一会儿——如果还有时间概念的话,达利梅斯说:“冲向指挥舰时我以为我死定了,发现自己没死,就特别庆幸。但现在我觉得还不如在那一瞬间了结。我们这算是怪物吗?高层宇宙是什么死法?物理法则和我们本来的不一样吧?食物和水耗尽之后,我们会饿死吗?”
洛攸问:“你们饿吗?”
江久摇头,“这也是高层宇宙的影响?”
没人知道答案。
又过了一阵子,彩云流转的速度变快,逐渐形成一个中空的漩涡,光芒中伴随着苍白的闪电,一些团状的东西从观察窗上擦过,表面那层薄膜像苔藓和小芽,色泽暗沉,如放大的病毒,邪恶得叫人泛起鸡皮疙瘩。
战舰开始震颤,警报一声高过一声。漩涡近处一切都扭曲起来,仪器发出刺耳的尖音,舰体翻滚,洛攸牢牢抓住扶杆,旁边的江久被甩到控制室外。他虽然还在战舰里,但洛攸听不见他的声音。
仿佛又回到飘向黑雾的时候,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紧接着消失的是画面,色彩混淆成一团,转动膨胀,归于黑沉。
当五感再次归来,洛攸发现自己躺在战舰的金属地板上,窗外是熟悉的太空,歼击舰处于自动飞行状态,系统运行良好。
没有黑雾,没有彩云,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控制室的右边墙角,达利梅斯也醒了,懵怔地看着他,“我,我们……”
洛攸单手撑地站起来,“江久呢?”
“这儿!”江久一瘸一拐走进来,往门上一靠,喘着气说,“好家伙,刚才差点摔死我!”
确定两人都没事,洛攸回到控制台前,启动星图。光屏闪了几下,浮现坐标。
看清上面的信息时,江久狠狠咽下唾沫,声音都有点抖,“犬昊星?我们穿回来了?”
犬昊星,第十军区曾经的一级监狱,约因人入侵之前,悬在联盟东南边缘,极冷极黑,当供能断绝,就成了一颗死星。
但就是在这颗死星旁,他们活着回来了!
洛攸着手呼叫安息要塞,然而通讯系统损坏,无法联系到任何人。
“不能再往东了。”江久说,“再过去,我们就将进入虫族的星域。”
洛攸调转方向,检查剩下的能源。一个关键问题出现:歼击舰的跃迁功能已经损坏,他们能够抵达最近的跃迁点,却无法经过跃迁回到安息要塞,而他们更不可能以现在的速度飞回去。
现在他们真正成了宇宙里的孤舟。
达利梅斯说:“我们可能真要饿死了。”
“能源能够支撑我们全速前进到凛冬角。”洛攸一边计算一边说:“我们达到之后,为了减少消耗,可以轮流休眠,直到遇到巡逻舰队。”
凛冬角不是巡逻的常规地点,但他们上次在凛冬角被袭击之后,第九军区就会定期安排队员绕凛冬角一圈。去凛冬角等待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久神色凝重,“但是你忽略了一件事。”
洛攸愣了下,旋即明白,约因人发动全面袭击,第九军区还存在吗?白枫联盟还存在吗?战事当前,巡逻也许已经被废止。
“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达利梅斯的乐观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我们就去那儿等着!而且你们发现没,这儿完全没有约因人的气息。”
洛攸点头。他的精神力已经铺展出去,没有虫族,甚至没有战争痕迹。这里离约因星域太近,而且战争刚刚爆发,不该是这样。
江久完成人机连接,“不管了,先走着。”
大半功能损坏的歼击舰航行了接近四个月,即将抵达凛冬角。舰上的营养剂撑不了太久,洛攸正打算让队友们进休眠仓,却突然接到警报。
歼击舰前方,出现四艘战舰,正在向他们靠拢。
那是人类的战舰,洛攸难以相信,他们刚到就遇到了巡逻舰队。更难以相信的是,战舰接驳之后,他们终于知道此时的时间。
距离他们义无反顾选择牺牲,已经过去五年。
安息要塞。
一个个片段在光屏上切换,光影投在洛攸三人脸上。那些片段代表着危机,激战,反扑,久违的和平。从白枫纪年2741到2743,联盟与约因人进行了长达三年的恶战,第九军区差一点就重蹈第十军区覆辙。
两个重要节点让第九军区乃至整个联盟得以幸存,并赢得这场伟大的战争。
讲到此时,红蜚已经眼含热泪,站在阴影中的血皇后鹰月垂下眼睑——他们都曾经为牺牲的队友默哀,将悲痛化作守卫家园的力量。而现在,他们的队友回来了。
光屏中出现风隼3-902号舰,洛攸轻握住双手,那就是他和江久、达利梅斯驾驶的歼击舰。
原来他当时的判断真的为联盟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喘息时间!虫族核心指挥舰被摧毁,失去“大脑”的约因舰队暂时溃散,第八和第七军区的舰队在这个当口赶到,战况从一边倒缓缓变成拉锯。
第二个节点出现在半年后,原本深陷首都星乱局的中央军突然派出一支精英舰队。这支舰队的指挥是季家的人,名叫季惜城,非常年轻,资历一片空白。
巡星军最初群情激奋,认为中央军大难当头,仍不愿倾尽全力。然而自从季惜城到了第九军区,形势逐渐逆转,他率领的舰队几乎所向披靡,终于在一年多接近两年前,将虫族赶回约因星域。
而季惜城也因为立下的卓越功勋,成为联盟历史上最年轻的上将。
“他的成就其实不亚于卡修李斯元帅。元帅当年只用考虑如何对付虫族,季惜城还须稳定首都星的局势。”红蜚说:“五年前首都星是什么情况,你们还记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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