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什么对错,我心里是很不安的。阿尔,你想想,这才几年啊,你就不能去上学了。”
“妈妈,你放心,我不会让约翰他们像我一样上不成学的。”
“不不,我是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呢?咱们本来就没那个命,所以本不该上学的。”
“妈妈,你想多了,上帝忙得很,没空管这个。”
“谁知道呢?”西尔维夫人想着想着,又悲叹起来:“阿尔,其实,我心里真的很怕……我也说不清楚具体是怕什么,反正我很怕……以前没人上学,大家不也活得好好的?可你爸爸说了,上学才是好的,说上学能改变命运。但人的命不是注定的吗?否则,怎么有人从生下来,日子就那么好,可有的人刚出生就要饿肚子呢?反正我是糊涂了!只是……你说,改变命运会不会反而带来厄运呢?”
“纯属瞎说。”阿尔果断地下定论。
他站起来,一把搂住母亲的身体,低声安慰说:“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妈妈,你不用去想太多,万事都有我。”
西尔维夫人便顺势靠在了长子的怀里,抽抽噎噎地问:“真的吗?阿尔,你不会像你爸爸一样离开我吧?”
阿尔好脾气地哄她:”当然不会了,我还要你以后穿金戴银呢!行啦,擦擦鼻涕,别哭了。”
虽然长子早就代替丈夫成了一家之主。
可这么让儿子哄……
西尔维夫人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她不禁重新坐直身体,拿毛巾擦了擦脸,才继续低头去认真织袜子。
阿尔也终于放心地回到桌子前,继续去写剧本了。
可这么过了好一会儿,西尔维夫人突然又闲聊一般地随口冒出一句:“对了,阿尔。说起来,你辍学后,你们学校老师还给我写了一封信呢,他们可真有意思,还往学生家里寄信……”
“啊?还有这事?”
正写剧本的阿尔很惊奇地抬起头:“我怎么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我又不认识字。”
西尔维夫人很理直气壮地说:“我怎么能知道里头写什么了呢?”
“那信呢?”阿尔追问。
“被我扔了。”西尔维夫人回答:“反正你又不上学了。”
“……”
阿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啊,扔得好啊!扔得好。”
——————————
这么着,总算结束了和西尔维夫人一番心累无比的对话。
阿尔克制着不让自己去多想什么,以一种成年人才具备的极强自制力,全神贯注地继续写剧本。
但说实话,写作真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
尤其是一开始被西尔维夫人干扰得总是进入不了状态。
足足熬了一晚上,直到凌晨四、五点,才辛辛苦苦地写出了第二幕剧本。
等上班时,整个人困得睁不开眼,他强撑着把剧本交上去后,转身就趴桌上睡着了。
米尔森先生也没管他,自顾自地接过第二幕的剧本,专注地阅读起来。
但大约过了十分钟,也许是二十分钟……反正在阿尔的感觉中是,自己刚刚闭上眼睛,就被人给用力地推醒了。
“接下来的剧情呢?”
米尔森先生略带毛渣的秃头在阳光下闪烁着绒绒的金光,厚厚眼镜下的表情无比郑重。
“什么?”
阿尔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一时间还没回过神:“先生,您说什么?”
“我说下面的剧情呢?第三幕?第四幕?”
米尔森语气急切地催促着重复问了一遍。
“这个……这个……”阿尔终于清醒一点儿了。
但他显然还对这个奇特的发展有点儿无法理解,只好结结巴巴地问:“第三幕?您,您还要看第三幕?我是说……呃,我是说,有了这两幕的稿子还不够看吗?”
“当然不够。”米尔森先生快速地说。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急了,便咳嗽两声,稍稍收敛,重新用严肃的语气说:“这剧本目前看起来很不错,嗯,不错。但我还需要再看看后面的情节,最好是结尾部分,对,结尾部分的具体发展,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所以,下面的剧情呢?”
下面的剧情?
下面,肯定没有啊!
还说看什么结尾部分的发展!
真够过分的!
看连载的时候,催着完结,像话吗?
好不容易熬了一整夜才写出第二幕的阿尔彻底沉默了。
他用一双熬夜熬得通红的绿眼睛,木然地望着眼前的老板,心里阴暗地怀疑对方是想把自己也害成个秃头。
但这时候,米尔森先生反而缓和了神色:“哦,没有后面的章节吗?”
他特别体贴地主动帮忙找了个理由:“是作者只寄来这两幕的稿子吗?”
阿尔连忙狂点头。
结果,米尔森先生便说了这样一番话:“投稿作者不是都留有联系方式的吗?这样好啦!阿尔,你给那位作者寄一封信,会写吗?不会也没事,很简单的,我来教你。”
“你先介绍下公司的情况,这方面的套词,你可以向爱丽丝请教一二,她以往都是写常了的。但务必要记得,信里要着重强调一番咱们公司的良好信誉,清清楚楚地让他知道,我们绝不是那一类会强占、抄袭别人作品和创意的龌龊组织。”
“……若是这么写了,还是觉得不够稳妥。那不妨稍微提一提我的名字。”
“说实话,不是我脸皮厚、自视甚高什么的,但这几年,我米尔森在戏剧界确实还算是有几分薄名的,想来也能让人增添点儿信任。”
“等写完这些,你再找他要后头的稿子。唔,多夸夸他,争取把稿子全要来,我要好好看看。”
说完这一长串,米尔森先生又凝神细思,看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什么了。
但他还是不放心,就嘱咐说:“暂时先这些,你现在开始写信吧。语气朴实、诚恳点儿,写完拿给我看看,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今天就寄出去!啊,真希望明天就能看到他的回复,也顺利看到下面的剧情。”
等等,我写信?
给自己写吗?
阿尔整个人都呆住了。
可不等他回神……
“你还愣着干什么啊,阿尔!”米尔森先生喊。
他大声的、像是狗撵兔子一般地激情吆喝着:“快啊!小伙子!振奋!别像老年人一样慢慢腾腾,快点儿行动起来!快!快!快!”
阿尔一脸懵逼地被他一路驱赶着拿出纸笔,开始给“剧本的作者”写信。
但当他拿起笔的那一刻,便在心里大喊了一声:“我的天啊!”
这孩子终于郁闷地发现……
之前轻率的谎言,竟害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如此进退两难的可笑境地之中。
“上帝要惩罚我了!”
“来啊,全都来看看一个谎话精的下场吧!”
“我现在除了要拼命去写稿外,还得费劲儿杜撰出一封朴实诚恳的信,去催自己的稿了!”
第21章 米尔森先生: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板
米尔森先生很重视剧本的作者。
但“剧本作者阿尔”本人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因为“老板的这份重视”……
可怜小员工的他已经不得不把那封“写给自己的催稿信”修改了三遍。
介绍不够清楚明白,改!
语气不够诚恳真挚,改!
内容不能言之有物,改!
改完后,米尔森先生还是不怎么满意。
他亲自拿着那封的信,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一边思考,一边左右为难地自言自语着:“这一句[亲爱的朋友,我热烈、迫切地期盼您的来稿,但也请您多多保重身体]是不是太委婉了?会不会给对方一种其实我们并不是很着急看后续的错觉?要不干脆去掉这一句?唔,不行,去掉了岂不是显得我们只知道催稿,却不顾作者本人的身体,太冷酷、太无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重视,还是人到中年,不免啰嗦。
米尔森先生在那嘀嘀咕咕、如此这般地絮絮叨叨半天后……
站在一旁的阿尔便发疯了:“还改?这有完没完啊!”
而且,更可怕的是,除了催稿信问题,剧本后续稿子,也不可能在几天时间内就全写出来。
“天老爷啊!”
他瞬间意识到整件事的发展已经超出控制,不能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毕竟,人被骗一时,事后多半不过懊恼一时,如果结果是好的,说不定还能化为一桩美谈。
可若是人被骗的时间久了,等到真相大白,不管结果好坏,却必然会有“你竟然敢把我当傻瓜愚弄那么久“的愤怒想法产生。
所以,阿尔当机立断,为了避免更糟糕的局面产生……
他一个大步向前,冲到米尔森先生的面前,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说:“先生!”
正沉思琢磨怎么好好写信的米尔森先生被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仰,紧紧地靠在椅背上:“啊!阿尔,你这是怎么了?”
然后,他飞快回想了一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太挑剔,吓到你了吗?”
“不,您是世界上最好、最值得人崇拜的老板了。”
阿尔非常认真、激动地说:“假如世界上有评选最好老板的比赛,我非得逼着身边所有人都给您投票不可,谁要是敢不这么做,我就和他绝交。”
“唔!冷静点儿,冷静点儿,能得你如此敬爱,实在是我的荣幸。”
米尔森先生努力按捺着唇角就要翘起的弧度,竭力装出一副谦虚又严肃的表情。
“可对这样好的您,我却做了一件错事。”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什么?原谅?您还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阿尔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米尔森先生微笑起来.
他摆出洞悉一切的高深莫测表情:“上班时间睡觉确实不对,但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大错。”
“……“
阿尔顿了一下,但立刻重新振作,酝酿情绪:“不是的,先生。”
他伸出两个小胳膊,用力向两边张开:“我犯的错比这个要大!要大很多!”
“怎么?你把天捅破了?”
“呃……我做不到啊。”
“你杀人放火抢劫了?”
“……我虽然一直很穷,但并不是作奸犯科的料儿。”
“那你担心什么?”
“我骗了您啊!在我看来,这比杀人放火抢劫都要严重多了。”
米尔森先生就又笑了。
他这时候的表情,可能类似成年人碰到一个自以为闯祸而战战兢兢的孩子,毕竟,对孩子来说,不小心摔了杯子、弄脏衣服、考试不及格等等,那可都是天塌一样的大事!
但显然,大人不这么看,反而可能会觉得好玩。
于是,他没怎么上心地随口问了一句:“好啊,小坏蛋,你到底骗了我什么呢?”
“那个剧本是我写的。”
“……”
沉默!
整个办公室内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许久,米尔森先生才开始有所反应。
他摘下厚厚的眼镜,低下头,无意识地开始用布反复擦拭镜片。
“我记得,剧本写的是个花花公子和三个女人的纠缠故事?”
“是的,没错。”
“我记得,你才十三岁。”
“那是去年,我今年十四啦。”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米尔森先生连续说了三遍,由此可见,这位可怜的先生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惊吓。
“先生,我没想骗您的!唉,这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求您原谅我了。”
阿尔很是急切地在一旁努力解释:“我一开始假托他人名义,只是不想被差别对待。毕竟,但凡是个正常人,知道作者只有十三四岁的话,都不免产生[这只是小孩子在做游戏] 的轻视想法……“
“那倒也未必。”
米尔森先生插了一句说:“李斯特九岁就举办钢琴独奏会,这世界总是不乏神童的。”
“您说得对,是我太愚昧无知了。”阿尔忙附和了一声。
然后,他继续解释:“原本想,我水平低劣、见识有限,虽有不切实际的期盼,想尝试一番,可剧本真交上去了,您多半是会看几眼就想打回去。这样一来,我也不必多余考虑留什么名姓的问题……”
“你过谦了。”
米尔森先生安静地听着,还不忘做个好捧哏地时不时给个回应。
“可没想到,那剧本居然侥幸被您看中了,您还追着要下面的情节……”
“对啊,下面的情节呢?”
“还没写呢。”
“那你为什么还不赶快去写?”
“因为我要先写好您交代我要今天必须写好的催稿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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