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势太强,一下子将对方唬住了,勃朗拉沃愣是没接上来话。
就这么犹豫了两秒钟,已经足够雷托扭转局势,他伸手从腰间掏出枪对着勃朗拉沃的手就是一击!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果断而准确,勃朗拉沃还在想怎么接他的话,子弹已经穿透手腕,疼得他五指一张,引爆器从掌心里掉出来,落在厚实的地毯上。他只来得及捂住流血的手腕发出疼痛的抽气声。雷托两步迈了上去,一脚把那引爆器踢开,连椅子带人按倒在地上。
勃朗拉沃激烈挣扎,拳打脚踢,整个房间里都是他的嘶吼:“你干什么!你有本事杀了我!立刻就杀了我——”
雷托要和猫鼬两个人才能强行按住他,给他戴上手铐。面对已经丧心病狂的好友,雷托很冷静:“我不会杀你的,艾力,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希望你能活着看到和平来临的那一日,你会知道今天没能按下引爆器是一件正确的事。”
勃朗拉沃闭了闭眼,泪水流出来,面如死灰。
雷托叹气地拍拍他的肩膀,以为他总算能安静下来,谁想他刚要把人从地上扶起,勃朗拉沃突然一个发力,戴着手铐硬是从雷托手里挣脱出来,朝着不远处的引爆器就扑过去——
“砰、砰、砰、砰——”
连续的枪响震得房间地板都颤抖了。一屋子特种兵也不是吃白饭的,眼看着犯人要逃脱,毫不犹豫就开枪。有几发子弹是同时从不同的枪管里射出的,四面八方围追截堵,克罗地亚人瘦削单薄的身体被打得震颤抽搐,大衣上爆开连串的血洞。
雷托还想张口阻止开枪,却也已经晚了。子弹出膛的火光炸得他视线发金发亮,眼前的画面是恐怖又华丽的,在恢弘的焰火里,来自克罗地亚的年轻人虔诚地跪倒,然后上半身也朝着天堂般的光辉投了下去。
猫鼬上来确认勃朗拉沃的尸体:“上校,已确认死亡。”
尸体被抬到雷托面前,用尸体袋装好,只露出一个头,勃朗拉沃是瞪着眼的,死前最后一刻他的双目映出的是那个引爆器,是杀意和执着。但他最终没能杀掉敌人,死也没能解开心里的怨结,所以才表情紧绷。他没能解脱,死亡也不能给他带来释怀。
雷托合上他的双眼,淡淡地说:“查一下房间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不要遗漏,他母亲应该还在萨拉热窝,一并抓到案。这事她也脱不了干系。先不要告诉她儿子死了,就说还在拘留。”
猫鼬听出他声音里的隐忍:“请您节哀。总算没有无辜的人伤亡,您是做了一件好事。”
雷托疲态已现:“外面怎么样了?炸药都拆除了吗?”
外头安全部队企图疏散人群的效果一开始很不明显,群情激昂的塞尔维亚人完全不把他们当一回事。还是猫鼬做事机灵,找酒店拿了两个黑色垃圾袋装了点重物就往街对面走。排爆队伍跟在后头,全副武装的防爆服后面印着大大的“爆破”的字样,立刻激起了人群的反应——
“为什么会有排爆部队在这里?我们是合法游行,你们不能驱赶我们!”
“是不是这附近有炸弹?看上去不像是来驱赶我们的……”
“炸弹?怎么会有炸弹?”
“你看他们手上的那个黑色的包!真的是炸弹吗?他们找到炸弹了吗?”
“我们是不是不应该继续呆在这里了?要不然先离开吧,如果有炸弹的话太危险了。”
……
抗议者本来还以为部队是要驱赶游行示威,结果人家根本没搭理他们。只见一只猫鼬装模作样从垃圾桶里把黑色垃圾袋掏出来,呼喊排爆人员进行排爆。高大壮实的特种兵将可疑物团团围住,抗议者越是搞不清楚状况越是容易恐慌。根本不需要猫鼬进一步疏散,队伍后面的人已经逐渐开始分散离开。
这时候已经九点半分了。议员的游车行程本来应该在半个小时前就开始的。整个活动必须延后,安全部队封住了整个街区,禁止车辆和行人通行。雷托到现场的时候人神色已经恢复平静:“有多少炸药?拆得怎么样了?”
排爆人员还在人行道上一遍一遍筛查:“我们在检测余漏,但目前找到的数量也很可怕了。您请后退一些,上校,这里非常危险,还是交给我们专业人员来吧。”
他微微让开身,露出了埋在水泥板下面密密麻麻的引线和炸药包,五十米的人行道水泥板下几乎铺满,引线游走如盘起的蛇群。密集程度连经验丰富的爆破队长也摇头唏嘘。
“这都是什么炸药?这些人怎么能搞来这么多炸药?”雷托问。
“这属于硝铵炸药,是工业建筑行业很常见的一种炸药,可以用来做爆破。犯罪者都是建筑工人,他们的职业有利于他们采购和拥有这些炸药。但不要小看硝铵炸药,正因为它的性能强悍,才会成为行业最受欢迎的产品之一,而且这种炸药非常敏感,很轻易就能引爆,爆炸后会产生毒气。”爆破队长叹气:“幸好发现得及时,如果这么大量的硝铵炸药爆炸,别说街上的人,就连这条街的房子也会毁于一旦。真是太残忍了,这简直是反人类罪。”
一时间雷托很难形容他自己的心情。这就是艾力克·勃朗拉沃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东西——足以把整条街毁灭的炸药。人都是渴望在世间留下痕迹的,这是延续生命的一种方式,因此人类格外重视遗产。有的人著书立作,有的人广施财富,最普通的,繁育后代也是创造遗产的方式之一。但从来没有人把炸药当成遗产留给这个世界,这能叫什么遗产呢?
勃朗拉沃只留下了他心里的仇恨,最糟糕的是,他今天埋下的仇恨是有继承者的,还有很多人渴望继承这份仇恨,并把这些仇恨传播下去。整个巴尔干半岛的历史,全体南斯拉夫人的受难史,就是一代又一代的人继承着仇恨书写而成的。今天一个仇恨者死了,明天他的继承者还会把他的意志传下去,直到这是一片只剩下仇恨的土壤,直到它再也发不出希望的芽孢。
“把这些脏东西全都清干净,别留下残余。”雷托只能这样吩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这时候他就格外想念林奈,想念爱人的声音。他给林奈打电话:“我们要半个小时之后才能出发,这里还没有完成排爆工作,要确认路面安全我们才能出发。我和议员商量过了,他已经同意不做巡游,十点钟我们直接坐车去教堂,这样不至于耽误后面的演讲活动。”
林奈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伤痛:“收到。艾力克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是求仁得仁,我无法改变他,也无法改变更多的、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他的继承者们。”
“你改变过我。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雷托心里这才稍微熨帖:“我真想现在就见到你,抱着你,亲吻你。我需要你,亲爱的。从来没有哪一刻我觉得这么需要你。我祈祷你能马上出现在我面前。”
“我的现在在过来和你们汇合的路上。”林奈笑了笑:“不过不是为了你,今天天气不好,教堂附近能见度很低,两个小时前这里的雾多大,现在就有多大。我认为我亲爱的老师可能会改变狙击方案。我觉得还是要跟着你们保障游街。”
“那你可以往酒店的路上来,我们这里还在做最后的排查,没那么快能动身。”
“等着我,我马上到。”
至此为止,所有雷托和林奈事先规划的方案已经全部打乱。他们既没有按时出发游车,也不能在教堂守株待兔。战场上计划被打乱是最正常的事情,事实是几乎没有任何一场战争是能够按着计划进行的,但开场就如此不顺的情况也难免让人烦心。士兵们对于不吉利的苗头总是很敏感,但凡嗅到不对劲的征兆士气会立刻受到影响。因此,当林奈和他们汇总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这帮安全部队有点死气沉沉的。
林奈察觉到雷托的疲惫和伤心。他趁人不注意握了握雷托的手:“你救了三百多人的性命,三百多塞尔维亚人,即使他们并不完全无辜,我还是要替他们谢谢你。”
雷托不说话,回答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因为差点出现了重大的安全事故,雷托对接下来的行程更加谨慎。他临时对护送议员的车队和行车路线做了一些调整,原本议员乘坐的敞篷演讲车换成了防弹车,保镖车也做了同样的更换,前后仍然由四辆摩托车护卫,除了必要经过的路段避开人流量大的主城区。
林奈和雷托同坐在议员的防弹车里。林奈坐副驾驶,雷托和议员坐在后排。议员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狙击手很是惊讶,他在新闻上见过林奈,一下子还不敢确定这的确是塞尔维亚狙击手。他们这一车,三个民族又齐聚了。
第46章 车后箱内
车队十点才正式出发,摩托车开道,拉风地引着车队从酒店门口驶出。议员只把车窗打开来,露脸招手向两旁的市民问候。他这个人长得温厚平和,一举一动又慢条斯理的,像个开明的一家之长。这个长相就非常有从政的优势,既能让人产生亲切感,又有见事明理的力量。
他们还开不出500米,一路的追随者和支持者已经渐渐聚拢,这些人既不吵闹也不举牌,只是默默跟着车队走,有人在队伍里轻轻唱起不知名的曲调,带动其他人也跟着哼起来。最后车队越走越长,如同贪吃蛇无限延伸的尾巴。这是一条安静的蛇,它虽然体量庞大,却十分灵活,安静而友好,和之前酒店前的抗议者完全不是一种风格。
“克罗地亚人的确有两把刷子,”林奈挑眉:“不愧是经历过独立战争的民族,抗压性强。”
坐在后排的议员笑了笑:“塞尔维亚人现在的神经特别敏感,几次三番的丑闻已经把他们打压得很难受,各个都等着一个适当的机会出口恶气,所以很轻微的刺激就可能引起暴力冲突。我们的团队觉得这个时候支持者们正面和他们硬碰硬,是占不了便宜的,倒不如我们安安静静的,不给他们发挥的余地和理由。都是天主教徒,我们唱唱圣歌总不能阻止我们。”
他是经验丰富的从政者,对政治活动有一套自己的见解。在他下榻的酒店里差点发生了爆炸事件,他不仅面无惧色,反而应变得当。
“爆炸的事情我已经严令媒体不能报道,我们的人口风都很紧,请您放心,没有事先排查酒店周围的环境安全,也是我的失职。回去我会如实反馈报告的。”雷托趁机表了个态。
议员摆摆手,毫不介意:“塞尔维亚人先对我们不仁,你还救下了他们,他们应该感谢你。这件事,如果发挥得好对我们或许还能有所助益。”他想了想:“媒体要报道,而且口径要统一,通稿我们自己出,不需要太刻意,陈诉事实就好,一个克罗地亚人不甘受塞尔维亚的胁迫,反向报复,塞族是自讨苦吃,我们只是恪守本职,孰是孰非大家心里会有一本帐的。但我们如果不说话,任由塞尔维亚人说,那就是把舆论的阵地交给敌人,我们容易陷入被动。”
“好的。那就照您说的办。”雷托没有异议。
林奈不参与他们的政治讨论,他不爱玩这一套。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车外的环境上。前面十字路口是红灯,司机把车子稳稳停在了斑马线的前面,左边路口一辆黑色的旧皮卡晃晃悠悠出现,在白线前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堪堪才停下。司机坐在驾驶位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伸手就去掏烟盒和火机,烟点上后他还把车窗摇下来在窗口点了点烟灰,继续等待红灯。
林奈坐着的角度只能看到车后箱的一侧,看不到车牌,他果断打开对讲机联系安全部队——
“G11请注意,左前方黑色皮卡一辆可疑,请确认。”
他重复了两遍,引起了后方议员和雷托的注意。
“列弗先生,怎么回事?我们有安全隐患吗?”议员没看出来那辆黑色皮卡有问题。
林奈一笑:“您可能熟悉政治活动,但是在安全问题上恐怕还是我比较专业。我们这么大的阵仗出行,又是摩托车开道,又是支持者尾随大合唱,如果您是一个普通市民,看到这样的车队出现在市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议员明白了。普通人对公众人物的出场仪式总是很好奇的,权贵招摇出门必定引起议论和旁观,要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表现会更加兴奋。可这个司机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似的,自顾自抽起烟来,即使他天性冷淡,不关注政治与娱乐,见到大批安全部队严阵以待,至少也会产生紧张小心的情绪,不说别的,至少不会干出边开车边抽烟这样违反驾驶规则的行为。他越是表现得放松、自然,反而更像是一遍又一遍事先排练过的演戏。
安全部队很快回应了林奈:“G11收到,已确认目标黑色皮卡一辆。目标距离50米,车内司机一人,暂时未发现携带武器。完毕。”
车队前方的绿灯先亮,司机把车开了出去。林奈的目光从后视镜紧紧盯着那辆皮卡,除了司机的表现异常以外,他的危机感也在告诉他那辆卡车有问题,他说不出破绽究竟在哪里,但狙击手多年的经验在他的心里敲响了警钟。
后方的绿灯终于亮起来,卡车果然右拐走在了车队的后面,由于车队后方还跟着其他私家车,皮卡的位置不太好锁定,在经过几次车辆变道换行后,就更加难以观察监控。林奈按捺住胃部升起的烦躁,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后方安全部门以查处开车抽烟的名义把人和车扣下来,又担心太过高调会打草惊蛇,一时间竟然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
这时雷托询问司机:“前面很堵吗?我们还有多久到教堂?”
司机回答:“这是快到长明火炬了,这里游客多肯定会有点堵,预计不会超过十分钟,我们能赶上十点半的演讲活动的。请您放心。”
林奈被这段对话牵扯着注意力一动,视线不免望向前方的车河,果然眼见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开始出现密集的车列,预示着前方道路会有拥堵。
他刚刚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后视镜上,目光也就停在了车队后方,没来得及往前面看,这时候才发现他们前面是一辆漂亮的敞篷雪佛兰,车子和车牌看着都是崭新的,因为敞篷被打开了,打扮贵重的男司机半截身体都露在外面,妙丽的女郎则占据了副驾驶,她头发上绣着兰花的白色丝巾迎风飘飞。由于车河的行驶速度逐渐慢下来,就这么一段缓进两人还亲了个嘴。
任谁眼前是这么一副如胶似漆的亲密画面也要感到尴尬,林奈下意识地避开眼,目光从雪佛兰的车牌上掠过,在车后箱的钥匙孔上定了定。虽然这是崭新的雪佛兰,但款式不算太新,车后箱需要钥匙才能打开,但钥匙孔像是坏了,原本的铜制锁芯整个被挖空,只剩下一个圆形缺口。钥匙孔不大,破了个洞其实不容易察觉,也不至于破坏车辆的整体观感,但一个挖空了锁芯的车后箱,按理说后箱盖是盖不严实的,这辆倒是盖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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