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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世奎垂着头，步伐沉重地走出病房，苗小小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电梯间。
病房里沉默着，只剩下许澈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许杨站在病床边，垂眼盯着许澈，不停地用手摸着他的额头，帮他掖着被子。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啊？最顶尖的医生、最顶尖的技术，骨髓配的也及时，可以说没有任何疏漏的地方，可许澈还是迅速地衰败了，像一根藤萝从夏末撑到初冬，终于快撑不住，形似枯槁。
许澈除了看窗外的时候眼睛亮着，其余时候都是沉默无力的。他没有力气说话，也不想说话，他十几天没进食了，全靠静脉注射撑着。
李元庆跟许杨说想见的人能见的人都来见一见的时候，许杨狠狠地揍了李元庆一拳，打在李元庆脸上，几十年的好哥们，第一次动手。
“李元庆，你TM......你不是最好的医生吗？你救了那么多人的命，怎么就不能救救老幺了？怎么就不能了？”许杨在李元庆办公室里嘶吼起来，“骨髓不是给你们了吗？是不是不够，不够你们再拿啊，我多的是......换了髓也不行吗？以前就可以的，以前老幺换过髓的，后面都好好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行了？你是不是恨他呀？恨他不喜欢你？”
“许杨！！”李元庆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走过去抓住许杨的肩膀，“你TM清醒一点，你以为我想？我想老幺死？我对老幺什么样你不知道？他就是我亲弟弟。”
许杨低着头，摘下眼镜，揉了一把眼睛。
“可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对不起，许杨，我对不起老幺。”李元庆反手撑着桌子，“医院里没有百分之百，从来都没有，更何况老幺的这个......”
许杨冷静下来之后，给刘平他们几个打了电话，直到这时候许澈的几个哥们才知道他得过白血病，这次复发了。
几个人到医院的时候没看到龙彦达，却碰到了韩冰。
许杨给赵易打电话的时候，赵易正好在他堂哥饭店里，韩冰也在，跟赵堂哥一起喝茶。
赵易挂了许杨的电话立马起身，匆匆往医院去了。
韩冰端起紫砂茶杯，看着赵易离开的背影，仰头抿了一口茶。
“你不去？”赵堂哥问。
“我去做什么？”韩冰“嗤”了一声，“去挨打吗？”手指在茶杯口沿上滑来滑去。
“老韩，”赵堂哥提着小茶壶，给他加了茶汤，坐回去，“许老幺和龙彦达的事，你掺和的？”
“我倒是想掺和，”韩冰自嘲地笑笑，“许澈那个臭脾气，从来没改过，能把人气死。”
“不是我说你，你那些搞法也够可以的，渣男一个。”赵堂哥跟自己哥们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给，“许老幺没跟你在一起是对的，你把他也毁地不轻，你看他那几年......他能跟龙彦达长长久久就好了，两人挺般配。”
韩冰摆摆脑袋，茶杯在桌面上磕出了响声。
“他两到底怎么分的？听你叨了两句又没叨清楚。”赵堂哥问，“你又说不是你掺和的。”
“许澈找我去演了场戏，我们两人在酒店房间里穿着浴袍，然后我把龙彦达叫过去了，让他误会了呗。”韩冰说。
赵堂哥：......这许老幺可就说不清了呀。
“他压根就没想说清楚，他是铁了心要分手的，不用这招龙彦达不会同意分手。”韩冰说。
赵堂哥“啧”了一声，“我是没想到我弟那帮小孩儿里会出这号人物，这TM也太深情了。”说完看了韩冰一眼，“老韩，你后悔吗？跟许老幺分开你有没有后悔？”
韩冰喝完杯子里的茶，“腾”地站了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我去医院，送送他......”
刘平他们碰到韩冰的时候没觉得多奇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是在一起过的人，见最后一面不为过。
倒是许杨看到韩冰，愣了一下。
“我来送送老幺。”韩冰说。
许杨面无表情地冲韩冰点点头，他弟肯定不想看到韩冰。不过许澈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清醒和昏迷之间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无所谓了，谁来他都不认识了。
李元庆每隔10分钟就进来查个房，这会儿又带着护士长走进来，脸色凝重地直接走到许澈床头，摸了下许澈的额头，掀开他的衣领，手指轻轻按压他的淋巴，叹了口气。
护士长把六袋白的黄的针剂挂到病床侧边的金属支架上，抽管、压出药水、插进去、手指一搓调节药水速度，冷漠刻板的动作，让人不安。
许澈的两个手腕上都插着留置针头，他每天要打很多针，两个胳膊同时输液，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进体内，身体却没有变好的迹象。
李元庆低头在册子上记录许澈病情，同一时间，鲜红的血顺着许澈的耳垂滴落，血越流越多，不大一会儿枕头上就被染了一大片。李元庆记完最后一个字，合上册子，眼皮一抬，倒吸一口凉气，他来不及细想，大吼一声，“快，急救室，让他们准备。”
双手抓起病床架子推着往外跑，许杨赶紧上前，和李元庆一起推着弟弟的病床，以最快的速度去到急救室。
下一秒，“急救室”三个字亮起了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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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20分钟后，急救室里跑出来一个护士，绿色的手术服上溅满血迹。
许杨他们围上去，护士没空理他们，推开他们，急匆匆往护士站跑，边跑边喊，“病人大出血，需要血浆，赶紧找血液中心调，这边不够了......”
从血液中心调来5000CC血浆，救护车呼啸着送到医院来，护士拎着蓝色的血液周转箱冲进急救室。
急救室外的红色提示灯一直亮着，许杨站在门口，盯着那团红色的亮，刺眼，刺地他心跳都快没了。
两个小时后，红灯仍然亮着，护士再次跑了出来，许杨跟过去，脸色发白，“怎么了，我弟弟在里面，现在怎么样？”
护士脚步没停，“止不住血。”跑进护士站喊，“再找血液中心调血，快。”
另一个护士抄起电话，拨了个号码，立即向血液中心求助，“你们血浆也不够了？......对，我们要RH阴性血，至少要3000CC。”
“2000CC也行，先送过来，快。”挂了电话，护士抬头对手术室护士说了句，“只有2000CC了。”
手术室护士咬着牙，“2000CC不够，病人这边输血那边流血，输进去的不够他流出来的，李主任快急疯了。”
“抽我的，”许杨撸起袖子把胳膊伸过去，“我是他哥，我也是RH阴性血。”
几个护士异口同声，“亲兄弟间不能输血，容易有并发症，死亡率百分之百。”
“我先进去，血浆来了赶紧送进来。”手术室护士转身往急救室里跑。
许杨跟在后面，“你们可以抽我的血跟人换，你们找人来，我跟他换血，把血换给我弟用。”
没有用的，情况这么紧急，到哪里去找人，跟谁换？
护士跑进急救室，“哐啷”一声关了门。
急救室厚重的金属门在眼前关闭，门内门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许杨缓慢地拖着脚步走到墙边，靠着，快要支撑不住。
没一会儿，急救室的门再次打开，护士跑出来，比刚才还要快，冲到护士站大喊，“找志愿者，在我们这儿登记的RH阴性血的志愿者，把他们档案翻出来，赶紧联系。”
“把档案分了，我们每个人负责联系几个，赶紧打电话。”另一个护士从文件柜里抽出一个文件盒打开，抓出一沓志愿者登记表，一人分了几张，座机手机一齐用上......
“喂，李先生吗？我们是医院，您在我们这里做过RH阴性血志愿者登记的，我们迫切需要您的帮助......您出差了？对不起，打扰了。”
“您好罗先生，我们是医院......您现在在国外啊，那打扰了。”
“您好，曾先生......”
护士站里气氛越来越沉重，已经打过电话的志愿者全都无法及时赶过来，护士拿出最后一张登记表。
......
LBP项目提前完工了，龙彦达今天飞回来，下了飞机，他们站在行李传送带旁边等着取行李。唐峻闲不住，跟着传送带转圈，瞪大眼睛先找龙彦达的行李。
两个技术员也跟在他屁股后面转，三个人嘻嘻哈哈，终于回来了，LBP实在是太苦了，条件艰苦不说，还寂寞地要死，除了项目部几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百里之内荒无人烟。
但他们不敢叫苦，龙彦达天天板着脸敲电脑，他们一点声都不敢出。唐峻不是不敢出声，他是压根没觉得苦，从早到晚都能看到龙彦达，甜地跟灌了蜜似的，苦个P。
脑袋被马踢了之后，龙彦达对他的感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微妙到除了唐峻自己没人感觉得到。
项目结束后唐峻非要跟到龙科来，说是继续学习，没人拦得住，也没人想拦。
唐毅林觉得这是好事，侄儿子越来越上进了，让他继续跟着龙彦达，准没错。
登机、飞行、落地，下飞机，取行李。
龙彦达难得眼里带着笑，看那三个人转来转去，单手插在裤袋里，另只手举着手机，解锁开机。
蓝色的开机画面刚隐下去，急促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串数字，陌生的座机号码。
龙彦达点开接听，“对，我是，志愿者协议我签过，可是我现在在机场。”
“您要去外地？”手机那头的声音充满失望。
“不是，我从外地回来，刚下飞机，你把医院地址给我，我现在就过去。”龙彦达说。
“真是太好了，龙先生，我们救护车马上过来，您坐救护车，救护车快。”
“好。”
收了手机，龙彦达朝那三个人走过去。
“师父，行李还没下来，再等会儿。”唐峻直起腰，一脸的笑。
“嗯，你们先取行李，取完行李跟谢磊联系，他应该已经到了。谢磊会给你安排酒店的，你跟他走。”龙彦达道，“我现在要去趟医院，我的行李就丢谢磊车上。”
“去医院？干嘛啊，师父？你病了？”唐峻扒拉一下龙彦达的肩膀，凑过去。
龙彦达笑了笑，“不是，我去献个血。”并没有像一个月前那样皱着眉、冷着脸移步走开。
“献血？献血这么急做什么？等会儿我陪你去呀。”唐峻看着龙彦达，目光黏在了他脸上，移不开。
“熊猫血互助，救命的，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你献血后得有人照顾吧？”
龙彦达抬抬眉，“献个血还要人照顾？你是说我吗？”
“那不然呢，你照顾你都习惯了，不照顾你我就浑身难受。”唐峻笑呵呵。
龙彦达抿了下嘴，手机铃响了，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点了接听，“喂”了一声之后抬脚往机场B出口走过去，“好，我马上过来找你们，救护车是吧？”
“师父，我弄完了去医院接你，你到了把地址发我。”唐峻在他身后喊了句。
龙彦达背对着他举起手，挥了两下。
救护车一声长一声短地鸣着笛，街上的车辆纷纷让行。
20分钟后，龙彦达出现在医院采血室，采血室和急救室在同一楼层。
护士带着龙彦达从电梯里出来，护士在前面一路小跑，龙彦达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
迎面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许世奎、许杨、刘平、赵易、毛桃、还有韩冰......
龙彦达手指忽然缩紧，思维停滞，直愣愣地盯着护士的后脑勺，只知道跟着护士走，机械的、不做任何反应的......
他们站在急救室门外看着龙彦达匆匆地路过，每个人眼中的神情都不一样，他们看着他走进采血间，没有人说话。
“病人需要多少血？”钢针刺入龙彦达胳膊上的血管，鲜红的血顺着透明塑料管滑进了血袋。
“唉，不知道，大出血，我们医院自己血库里的血用完了，血液中心的血也调完了。”护士弹了下塑料管，不抱希望，“他的家人非要救，李主任也非要救，有什么必要？那人都断断续续昏迷好几天了，瘦得没个人形......”
龙彦达的另只手死死地抠住膝盖，他需要□□上的疼痛来缓解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我能献多少？”
“一般来说，您献血400CC就够了。”护士误解了龙彦达问话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最多可以献多少血？有上限吗？”龙彦达问。
“那肯定有限制的呀，没限制还得了，我们得为您的身体健康考虑，”护士站起来，上下打量一番，“按您的身高体重来看的话，您最多献600，超过600您也会有危险。”
“那就抽600，”龙彦达盯着血袋，“速度可以快一点。”
抽完血，护士拿两根棉签压住龙彦达胳膊上的针孔，拔针，“您先坐一下，马上有人带您去餐厅补充营养，现在别走，坐着休息一会儿，有可能会头晕。”
龙彦达一个胳膊搭在桌子上，另只手捏着棉签按着针孔，头低着，眼睛闭上，疲惫不堪。
家人、朋友、男朋友......都到了，许澈爱着的人都到了。
龙彦达叹了口气，肩膀无力地松懈下去。许澈，有这么多人陪你，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寂寞的人。
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对你来说无所谓对不对？
但是你怎么会大出血呢？你做什么了呀？你不能流血啊，你流血会死的，笨蛋！
龙彦达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针孔，血止住了，胳膊上留了个深红色的血痂，他盯着那个血痂，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想起。
他垂着头，手掌撑住额头，然后再拼命地按压住酸痛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该去急救室等着，他不敢，他不知道自己想等什么？他也害怕去那个地方等着，如果等到一个死亡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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