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上说的都是公事,我今日找皇上是为了我萧家的私事!到了长明殿,哪还有我插嘴的分?”
吵吵嚷嚷,终是让林荆璞分了心。
魏绎也皱了眉,把着他的细腰不肯放,沉声对外道:“你说罢,朕在里头听着。”
萧承晔瞪了眼满院子的奴才。魏绎发了话,他们且都先退至了殿外。
萧承晔隐约见到了那只浴桶,还有热烟,知道皇帝在里头沐浴,也还是知道分寸的,跪在门外没进来,道:“臣实在困惑,不知皇上昨日为何要派刑部查封了我家野郊的库房?那十间库房是臣从父亲手中接过的,除兵部库部司之外,次要的军备都囤积在里头,从不曾出过什么差错!”
林荆璞听了微微一凛,鬓角有汗流了下来。
他记起萧家郊外的确是有几间储备军用的库房,多用来存放粮草与兵器,供兵部操练新兵所用。启朝建立之初,这几间库房便被朝廷征用了。但只因这块地最初是萧家的,监管库房之职便一直挂在萧承晔的名上。
不容林荆璞再多想,他不得已去抓住了浴桶的沿,指尖用力得泛白。
魏绎听萧承晔说完,顿了良久,才哑着嗓子开口道:“那得问问你,在那库房里头都藏了些什么。”
萧承晔一听又急了,差点要破门而入,忍气道:“臣磊落光明,入库出库皆有记录,皇上若是疑心,只管叫人与我对簿公堂,随便查就是!可既没有下发任何罪名,便轻而易举地封了库房,刑部之人又遵的是哪部律法?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魏绎低喘着气,水花正溅得厉害,地上的毯子都湿透了。
声讨公道的人还跪在外边:“还望皇上还臣一个清白,好歹给臣一个明白话!”
林荆璞也疑心此事,知道这必然与火门枪一案有关,眉头不由蹙得更深,回眸时眼角湿了,低声催促:“快了吗……”
“不、要、急。”魏绎咬字分外清晰,将喘息打断了。
也不知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林荆璞全身潮红都泛滥了上来,早知便不该问他。
第54章 哄骗 “一夜值千金啊。”
宫墙映日,沉云消散。喜鹊在梅花枝头懒起,恹恹地鸣叫了几声,也是娇弱无力。
魏绎沐浴完事,起身披衣,腰带的半端被桶里的水浸湿了,恣意地垂挂在腿上。
拖泥带水,龙袍也弄脏了。
“醒醒,水该凉了。”魏绎五指嵌入了林荆璞的湿发,轻轻往后一扯。
林荆璞身上冷热交替,略有些难受地睁开眸子,见到魏绎英俊的面容,声音蓦地哑了几分:“不早了……”
是不早了。不只是萧承晔,宫人在外也已隐晦催过了几次。
魏绎消磨不起时间,便用虎口卡住了林荆璞的下巴,俯身狠狠吻了一通,指上浑浊的水渍尽数留在了他的后颈上,才舍得抽开身。
萧承晔听到那声“不要急”后,在外头得跪了有小半个时辰,脾气还在,就是嘴上骂咧不动了。
他此时见到魏绎出来,一下子提了精神,胸中那股气又涌了上来:“皇上!”
魏绎神清气爽,背后捏着那端湿透了的玉带:“多久了,你怎么还跪着?”
萧承晔正要开口,只见衍庆殿的宫人又换了一桶新的热水至寝宫,他愣了一下,不由好奇地要往里头瞟。
魏绎余光也往殿内瞥了眼,往前走了一步,遮挡住他的视线,声音略沉:“朕问你话。”
萧承晔忙回过神,心下一急,反倒过来质问:“皇上还不曾回答臣的问题,为何要查封我家的库房!”
他比魏绎还大上两岁,八年前他们随启丰兵一路攻至邺京,也算是有同伍少年兵的交情,魏绎那时还喊过他几声“哥”。
可是与皇帝有交情,未必是件好事,有人容易因此失了尊卑分寸。
魏绎面上也不恼,冷声一笑:“那是朝廷的库房,怎的又变成了你萧承晔的私产?”
萧承晔咬牙道:“……便是朝廷的库房,可划分给兵部统领,要查也该有个合理的名头!”
“启朝的三司与六部是一体,兵部账目所载的采买进出,刑部与礼部皆担着监察之职,本就有权例行督查。你是堂堂兵部四品大员,却连这都不知么?”
魏绎负手而言,威严之中有转圜之意,并未透露出关于军火案的半点消息。自北境黄骠马一案来,朝中对军备抓得更紧。拿这个理由搪塞萧承晔的脑子,足够了。
他将那腰带缠在了手上,又嗤笑道:“再者,统领六部的是你义父,朝廷规制没学么,萧司马大可回去请教请教他老人家,总不必朕亲自来教——”
庭院中的秋风吹得萧承晔眼前晕眩,他望着魏绎腰上的金玉,觉着刺目。他这才恍然发觉,魏绎如今已长得很是挺拔,他这样跪着看他,脖子竟有些发酸。
不多久,林荆璞披着件素色的宽袍也从殿内走了出来,并肩站至了魏绎的身侧,浅笑着朝他颔首示意,“萧司马,起得早啊。”
萧承晔视线略往下,又斜睨了一眼,见林荆璞那孱弱不堪又沾染着风流病的模样,心中很是不待见,可又想起方才宫人们换进去的热水,拧着眉头,不禁浮想起某种风月无边。
魏绎偏头与林荆璞耳语:“都洗干净了?”
“嗯,”林荆璞在人前面不改色,清冷打趣道:“倒是你还没干净。”
魏绎轻笑:“里头泻干净就完事,天亮了,朕得赶时间呢。”
萧承晔听见了两人交颈的细碎之语,一知半解,忽然觉着有些跪不住了:“皇上,臣——”
魏绎还盯着林荆璞的耳廓,不经心地打断了萧承晔的话:“刑部既是惯例督查,查不出端倪,想必到时自么将库房交还于你。赶紧回府里换身干净衣裳罢,得上早朝了。”
萧承晔此时也是无话可说,拳头撑地而起,没行礼说告退,便负气大步离了衍庆殿。
树丛间有晨光透过,打在了林荆璞单薄的衣角上。
他低下如星的眸子,背手去撩动魏绎腰上的湿带,说:“你昨夜说你查封了存放火门枪的库房,难不成就是萧承晔的那几间?”
魏绎由他玩着,道:“若朕查到了那匹火门枪所在,早可名正言顺地让三司立案审查。叫宁为钧借着刑部督查的名义去查他的库房,只是个幌子罢了。”
“你骗我呢。”林荆璞眸子一紧,说不清那里头藏着的是笑还是刀,却极为撩人。
魏绎心痒了下,眼角还有纵情之后的狎昵之态,往里扯回了些腰带:“怎好用骗这个字?朕昨夜那是在哄你。”
“哄骗哄骗,‘哄’与‘骗’统归都是一个意思。”林荆璞清冷纠正道。
魏绎顺过腰带,已扣住了他的手腕:“字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意思,可这两者的意境要差了许多。你跟着谢裳裳学过读诗写诗,应知道用字推敲的妙处。”
林荆璞嘴角轻扯,没空再与他纠缠这些胡话,说:“你莫非是想借着查封萧家库房,开个先例,好将整个邺京有可能存放火门枪的地方都查上一遍?”
“你是顶聪明的人,人家是一点就通,你是不点就通。”
魏绎不吝啬地夸他,又道:“宁为钧几日前查案时,赶巧从一帮土匪手中缴了一只火门枪副品,顺着往下查,知道是邺京中有人私造军火,才与燕鸿调动国库的事对上了。看工艺,那把火门枪应是由吴氏武器商行承制的,也只凭吴氏的经验才能给燕鸿造出火门枪。吴氏商行的大当家吴其用本就是皇商,每年春节都么来御前朝拜朕,启朝历年来的兵器有七成都是由他家造的,几成了垄断之势。你说,燕鸿有什么底气能找皇商私造军火?这线必然埋得极其深远。若不是这样卷铺盖地查,朕挖不出来证据。”
林荆璞:“这么说,你连军火商也没抓到?”
“要哄就哄到底了,”魏绎又笑着说:“一夜值千金啊。”
林荆璞手腕从他掌中挣开了:“你此番行事倒是谨慎,可既没查到货,也没抓到人,又如何确保这批货不么流入倭寇的手中?魏绎,三郡要出了事,你也只剩下这么一夜可快活。”
“朕如今是当皇帝的,目光自么放长远些,蝇头小利不争,但一夜哪够?”
魏绎又说:“邺京是重重阻碍,牵一发则动全身,不好打草惊蛇。但莱海倭寇都长得短矮蠢坌,行事张狂没有规矩,口音也重,混入邺京极好辨认,朕便让人将那几个倭寇暗中杀了。他们哪怕要做成这笔生意,也得再缓上几日,三郡一时不么有忧患。放心,朕把后路都给你留着的——”
林荆璞心中渐平,迎风淡笑:“承蒙厚爱了。”
可这条后路实在是不好走,容易的事都被魏绎做完了,林荆璞要在燕鸿与皇商眼皮底下揪出这桩案子来查,摸清火门枪售卖的线索,还得仔细布局谋划。
他们处于被动之势,查军火案不比治灾要容易,而他们又不得不胜。
“眼下关键,是得查出这批货在哪。”魏绎说。
“倒也未必只有这一个法子,”林荆璞心中一动,说:“燕鸿与吴其用合作私造火门枪,必得是在邺京造。而只要这批货还滞留在邺京,我们也许就有机可乘。”
魏绎挑眉看他,还欲交谈得更深,郭赛便已将皇帝朝帽给捧了过来:“皇上,百官已候在了长明殿,您该去上朝了——”
魏绎一抬头,日光已被层云敛了。光阴走得太急了,可他昨日以前还不曾这么觉得。
第55章 动情 日久生情最要命。
百官持朝笏齐候于长明殿两侧,皇帝今日难得来迟了。唯独萧承晔没到。
魏绎的龙椅还没坐稳当,朝中的杂事便接踵而至。
“皇上,不日便是十月初五了,今年的祭祀大典是否仍要在北林寺举办?礼部为大典新定了册子,得由皇上过目裁夺。”礼部孙怀兴呈书上请。
蓟州人信奉天神是在十月初五降生的,启朝是由蓟州人建立的,故而每年都会在这一日祭祀天神,祈求风调雨顺。
魏绎熟知大典的套路,左右也没什么可看的,道:“礼部近来事杂,不必在此事上过于分心,孙尚书依照往年的规制办下便是。”
户部又庾学杰上言:“皇上,上月江南汛期,离江的水位连日高涨,允州、临州与三郡洪河泛滥,的确是冲毁了不少良田房屋,所幸如今两州的情势已稳。允州刺史岑谦与临州刺史李怀复,皆呈了奏疏复命。”
魏绎从侍监手中接过奏疏,大致扫了一眼,并未戳破什么,欣慰道:“灾情稳了便好,户部之后应还要负责统查两州的灾民,这差事应很是繁琐棘手,还得有劳庾尚书了。”
“臣定不辞万难,竭尽所能为皇上分忧——”
庾学杰漂亮话还没说完,魏绎就冷不丁地问了句:“不过说起两州灾情,朕倒是想起一人。你部的胡轶回来了吗?”
庾学杰一怔,一时语噎了,答不上话来。
诸人都默了半晌,大殿上顿时有一股不真切的空荡肃穆之感。
燕鸿神情冷肃,当时是他力荐胡轶去的南边,魏绎自然而然地看向了他,笑了一声:“燕相,胡轶这趟去了得有一月了吧,你可有他的消息?”
燕鸿拱手看向了魏绎,冷而不怒:“皇上,胡轶已死。”
“死了?”魏绎宛转一叹,深表可惜与震惊:“朝廷御史前往两州巡查,怎么就白白死了呢?”
燕鸿默然不答,此时便有人挺身而言:“回皇上,胡轶前往允州时安抚灾民不力,拿霉米充数白米,致使当地民心不稳,不想洪灾未止,他又再次挑起府兵生乱,所幸当时被岑大人就地处决——”
那官员站得极远,几乎是临近了殿外,可声音却洪亮有力,满殿都听得一清二楚。
魏绎撑臂将身子往前探了探,才看清那人的长相,冷酷地问身侧的人:“此人是谁?朕怎么没个印象。”
那人肌骨匀称,面上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的年纪,可鬓角中却藏着几根白发,显得颇有城府学问。
“臣柳佑,前日刚至中书省供职,官居从六品纪要。皇上不认得臣,也是应当的。”
“中书省啊,”魏绎轻笑着若有所思,又问道:“那你是如何得知御史在允州的情况?”
柳佑躬身一拜:“臣在御前不敢有所隐瞒。入直中书省前,臣曾在胡轶的府上做了五年幕僚,此次也随他前往两州查灾治灾。不想胡轶心术不正,行迹不端,于是臣在事发前就辞别了他,回到了邺京。”
“一朝弃暗投明,便能到中书省供职,想你必定是个不得了的人才。”魏绎慵懒的尾音透出了一丝嘲讽。
这话落入朝臣耳里,总有些不寻常的意味。
可柳佑面无惶恐之色,又一拜,退回至了原先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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