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长,你是富家少爷,成天长枪短炮、舞文弄墨的,精致又体面。但在我这个吊丝面前,你唯一的优势和可以骄傲的资本,就是我对你的爱。”
岳小川用诀别的眼神死盯着他,缓缓说,“现在,我明确告诉你,没了。你就继续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吧,反正我目中无你。”
“你的梦想,真的不要了?”楚天长挺直的背慢慢颓下去,声音微弱而干涩。
“我放弃了。我从没想过,这两个字会从我嘴里说出来。梦想和你,我都放弃了。”
岳小川最后望他一眼,重新排队,跟随蠕动的队列缓缓移向检票口。
楚天长看见他的右手举起来,纤细的五指微微张开,像是在告别。
随后,他缓缓地屈起四指,仅留下一根中指。
黑沉的人潮向前推移,渐次消失在检票口。岳小川的中指无声高举着,直到与铁路工作人员异样的视线相遇,才悻悻收回。
这根中指,就是他的临别赠言,以此纪念他们伟大的友谊。
终于,检票口吞噬了所有人。
楚天长茫然呆立,工作人员提醒他检票。他摇摇头,恍然若失。
不,不是若失,是真的。
第34章 口腹之欲
这个结果,似乎已酝酿了好久,却依旧太过突然。
岳小川有些迷茫,坐动车到省城后,没有换乘普快回家,而是入住一间快捷酒店。
安顿下来,已经临近午夜。
胃里空虚无比,前所未有的饥饿感袭来。他下楼,找到最近的麦当劳,对营业员说:“十对麦辣鸡翅,两杯大可乐。”
躲进不起眼的角落,他开始大快朵颐。每撕下一口喷香的高热量炸鸡,泪珠都大颗地砸在餐盘上。
他就这样边吃边哭,直到分不清自己是在抽噎,还是打嗝。
明天,他要去吃重庆火锅和自助烤肉。
后天,吃铺满芝士的部队锅;大后天,冰淇淋火锅;然后是榴莲千层、抹茶毛巾卷、舒芙蕾、焦糖布丁、马卡龙,配珍珠奶茶;早餐要甜甜圈,夜宵要小郡肝……
他把从前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卡美食,通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决定先吃上一周再说。
这样狼狈地逃回家,未免太突兀了。父母没准会以为,他犯下了什么惊天大案。
他想起,还没和剧团请假。那个总是由成员倒贴钱的小剧团,大家一起折腾三年,感情还是很深的。
擦擦油腻的手指,编辑好信息发给团长和群里,他茫然地在好友列表里滑动。
不久前,“楚老师”还是置顶好友。
现在放弃,沉没成本实在是太高昂。但,也只能是及时止损,割掉这块烂肉。他甚至开始庆幸,自己忍了三年就摊牌。再拖几年,恐怕现在正躺在精神病院,或接受剃度。
回到宾馆,他撑得如翻了身的乌龟,懒洋洋倚在床头看电视。
高热量食物和碳酸饮料,极大缓解了周身的焦躁。当血液一齐涌向胃部去负责消化,大脑便无暇去想楚天长。
啊,那个薄情寡义的混蛋,要是能随着炸鸡和可乐,一齐消化掉就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是他自己意志不坚,思想动摇。
人家楚老师,从头至尾都坚定贯彻走肾不走心的生活作风,是自己犯贱,享受朋友的待遇,又妄想恋人的地位。
一千零一夜啊,是岳小川儿时很喜欢的故事集。
相传古代印度附近有个国家,国王生性残暴,因被皇后给绿了,为情所伤。此后,他每日娶一少女,翌日清晨杀掉,反社会反人类。
宰相的女儿为拯救无辜女性,甘愿嫁给国王,夜夜给他讲故事。每到精彩之处,天刚好亮了。国王沉迷于追更,便不忍杀害她,允许她一夜夜地讲下去。
一千零一夜,国王终于被感化,不再杀戮,与她白首偕老。
楚天长就像那个为情所伤的国王,只是,他们迎来了另一种结果。
《一千零一夜》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天方夜谭》。
这个成语,常用于形容白日做梦、不切实际。
他觉得,成语词典里完全可以在该词后面写道:
例句:岳小川这个傻x想以岁月换真心,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王三一大概还不知道他已离开j城,断断续续发来很多信息,为楚天长辩解,劝岳小川回头。来自异性恋直男的劝解,毫无技巧可言。
岳小川只是回了一句:王老师,假设我是你儿子,你会鼓励我和楚天长在一起吗?
王三一便哑火了。
岳小川缩进被里,在“秘密森林”中写道:十年了,我好像只是绕着梦想,兜了个大圈子,然后又回到起点。
他继续看小全子的故事,终于找到他是如何撞破老板的恋情。
小全子的第n个秘密(时间很久以前):
“我发现了我老板的秘密,他是大boss的情人。
那天晚上,去给他送东西(我们住得不远,快走10分钟)。发现门口很乱,玄关柜上的插花瓶倒了,其他摆件也散落一地,和乱铺着的衣服混在一起。
我以为进贼了,没敢关门,走到主卧门口才发现不对。
门虚掩着,我听见一种声音。像垂死幼兽的悲鸣,夹杂着破碎的哀求。我刚想冲进去,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在问:你不喜欢?我收回准备踹门的脚,返回玄关。
没错,有双鞋是大boss的。
很多细节都串起来了,怪不得,大boss对他无微不至。无论去哪里出差,最好的纪念品永远是给他的;所有节日,都会送礼物,生日更是大手笔;和家人出国度假,也要邀他同去。
我惊愕又迷茫,提着东西离开,在楼下远远等着。直到大boss走后,又过了半个小时,我才再次走进他家,装作刚到的样子。
他双手抱膝,缩在沙发里看电视,蜷得像颗快要发芽的种子,眼睛还微微红着。我说,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还是想出去吃?
他一语不发,像是没听见。我把东西放在茶几上,顺便坐在他身边,谁料他猛地弹起来,飞速缩到沙发一端,警惕地盯着我。
我们都愣住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往我身边靠了靠,可我分明感到他在发抖,像手机振动一样。
他慢吞吞地说,你早点回去吧,我今天不太舒服。
我正好词穷,忙不迭起身告别,脑中还因为这个不堪的事实而空白着。
出门前,我觉得有点恶心,却又很想折回去抱抱他。可转念一想,自己纯属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两厢情愿的事,他倒表现得楚楚可怜,好像有人欠他钱似的。”
岳小川看见“楚楚可怜”,又想起楚天长。他丢开手机,负气地蒙头大睡。
曲喆在邻市,周末特意赶来相聚。
他什么也没问,但岳小川看出了他眼中的好奇,便坦诚地讲了前因后果,最后道:“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唯一的遗憾是,没削他一顿再走。”
“这不是玩弄良家,不对,不是妇女……玩弄黄花大小伙儿!”
“不提他了,就当个屁,随风而逝吧。”
岳小川打算在省城找工作,问曲喆的建议。后者说,现在的孩子流行学小主持人、小演员之类的,这类艺术培训班适合他。
“我怕误人子弟。”他思索自己能做什么,似乎什么都会,又什么都不会。
他演惯了别人,现在要演自己了。
第35章 大彻大悟
跟父母做过铺垫后,11月初,岳小川走进家门。
最高兴的是父亲,要他在省城找份正经工作,买房娶妻。
最平静的是母亲——小川应援团团长。她做了许多岳小川爱吃的菜,说他“终于胖了点”。
夜里,岳小川慢腾腾地收拾东西,取出夹在《哈利?波特》中的diy生日贺卡,到底还是没舍得扔。
他把它立在旧书桌上,借着台灯,一动不动地盯了好久。楚天长对他真的不错,作为朋友而言。这张贺卡,就留做纪念吧。
“川川……”母亲敲门进来。
岳小川飞速合拢贺卡,仿佛见不得人。就像上学时,被家人看见满是肌肉猛男的健身杂志,会莫名难堪。
贺卡和杂志都没什么,见不得光的,是他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欲望。
“川川,你没事儿吧?”
岳小川故作轻松地笑笑,“我能有啥事……”
她坐在床边,歪头望着他,问:“你从小就喜欢演戏,怎么突然不演了呢?”
岳小川摩挲着手里的贺卡,先是东拉西扯地搪塞,说想离他们近一点、想稳定。
“在家里,有什么不能说实话的?”
“妈,我只是,”岳小川苦涩地咽了口唾沫,“我只是突然很累。”
“……你没犯什么事儿吧?”
“妈!”岳小川微微不悦,“我把蒙娜丽莎盗了,正被国际刑警通缉,行不?”
“逗你玩儿呢,傻小子。”母亲吃吃地笑。
岳小川也笑,瞥见她眼角蜿蜒如小扇子的纹路,笑意渐渐淡了。
“妈,我放弃了。混了十年,也没多大出息。”
“谁说你没出息?没混吃等死,就是有出息。”
“去年,楚天长三十岁生日,他家人来看他。”他望着她,在略带瑕疵的皮肤上流连,“他妈妈,五十岁的人,看起来也就四十,真的。照相的时候美颜一开,咔,三十多岁似的,说他爸是她爷爷我都信。”
“哪有那么夸张……”
“我才知道,原来女人保养得好,真的会很精致。我也想凭自己的努力,让你们过上好生活。让你用神仙水洗脸,用海蓝之谜擦手,让你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得多……怪我,我没出息。”岳小川自嘲地笑笑。
“我们又没要饭,这不是挺好的嘛!”母亲想了想,又说,“再说,这跟你有啥关系?该怪你爸才对。”
岳小川怔了怔,与她相视而笑:“有道理。”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告诉我,你在院线电影里跑了龙套。我拉着你爸去电影院,瞪着眼睛找啊,没看见。又在结尾的参演人员里找你,也没看见。
出来之后,我越想越气,就跟你爸撒娇,重新买票又看了一场。可算是找到你了,被人揍得那个惨呦。”
她将头发拢在耳后,又说:“就算你不是主演,就算你只是混在上百个人名里闪过去,你也是我们的骄傲。你爸嘴上不说,也在瞪着眼睛找你呢。累了就歇歇,不管你做什么,妈永远是小川应援团的团长。”
母亲走后,岳小川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哭湿了枕芯。
以为自己能成人物,结果物是人非。
家人睡下,他继续收拾东西,意外从床下翻出从前练功时用的太极剑。
轻轻一吹,台灯下浮起微尘。28鲁寸,纯实木鞘,黄铜装具。起脊的软钢剑身上,镌刻几朵祥云。
他忽然有种奇异莫名的冲动,负剑下楼,来到家属楼间的小广场。
这边降雪早,刚刚送走今冬第一场薄雪。月光的清辉下,地砖莹莹发亮。
他缓缓拔出剑,看见自己灰暗的眉目映在寸许宽的剑身,不复神采。
绝代高手隐退,会在人们的传颂中成为传奇。
小喽啰也退出江湖,人们提起他,只会说:哦,他混不下去了。
无所谓了,人与人之间,总要相忘于江湖。
他回忆着曾经修习的剑术套路,在广场轻盈舞动。气温趋近零度,月华如水,冰冷地洒在剑上和肩上。
还记得幼时刚被送去少年宫,撕腿下腰扎马步,每节课都鬼哭狼嚎含泪上完,那时以为天塌了大约就是如此。
十八岁离家,他得以解放天性,在影城交了个跑龙套的杀马特男友,不久后因性格不合分手。他大哭一场,差点给自己身上纹一行火星文:莣孒彵,侢竾芣嬡孒。
那些曾看上去惊天地泣鬼神、让人抓心挠肝的大事件,现在想想,就像一阵轻轻拂过面颊的屁风。
就像他喜欢的那句电影台词:所有这些时刻,终将流失在时光中,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等过些年,再忆起爱而不得的楚导演,他没准儿会笑出声来,讲给那时的男友听:知道吗,那是个特讲究的公子哥儿,做之前叠衣服,做之后换床单。
他舞了很久,直到汗滴随着身体的跃动甩在剑上,斩断了从远方牵来的情丝。
很快,小川应援团全部获悉,他退出娱乐圈的事实。于是,开始忙另一件事:婚配。
他们迅速掌握方圆几里内所有在省城工作的未婚女青年资料,同时催岳小川买房。他攒下不少钱,买套小户型没问题,但从没想过坑骗某个姑娘。
在家歇了两周,岳小川返回省城,租下间一室一厅的房子,按照所谓的s风修饰一番,开始找工作。
凭借出色的外貌条件,很快找到两份时间上互不冲突的工作:婚庆公司司仪,和少儿舞蹈工作室街舞老师(只需在上发布兼职平面模特信息。
他这个穿鞋不足180的身高,也就在二维混混,三维驾驭不了。
楼盘,倒也看了几处,但并不积极购买,想以此拖延家人为他介绍对象的步伐。
离开爱情和梦想,他终于静下心来,开始丰富内在。他还记得,有一次在楚天长的书房翻开《百年孤独》,结果连人名都记不清。
重新拾起,他才发现……还是记不清。算了,换一部。
从前,他努力但浮躁,以为海量观影,多揣摩别人的表演,就能提升演技。
殊不知,他看到的,只是别人自己的积淀。那是别人走过的路、读过的书,所产生的外在结果。
被人嚼碎的东西,好消化,但碰上囫囵个的食材,才发现自己啃不动。
他在市图书馆办了借书卡,开始读那些枯燥的表演理论,读那些经典大部头。
他要让自己充实起来,只有不断往脑海里填入东西,才能掩埋那个午夜梦回时,在记忆中浮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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