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过脸吗?”另一副导演问。
岳小川微怔,随即答:“小时候冻过,我家那边很冷。”
几人都笑了,楚天长的眉心挤出一道细纹。
“啊没动过,没有。”岳小川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
导演问了几个生活化的问题:与家人的关系,如何评价自己的性格,日常爱好……
“对了,你最喜欢的导演是哪位?”
岳小川心跳骤然加快,不自觉瞥向楚天长,后者的目光亦黏着他。
“雷德利?斯科特吧,我非常喜欢《异形》和《银翼杀手》。”
“看一下这段台词,然后加入你自己的理解读出来。”导演助理递来一张a4纸。
试镜结束前,岳小川还表演了一段气势磅礴的八极拳,险些把桌子干翻,拳风阵阵直扑楚天长门面。
“接到电话,还准备了一套通臂拳想展示给几位老师,”岳小川微鞠一躬,自信中又带着丝腼腆,“可惜这有点施展不开。”
“什么是通臂拳?”晚上,楚天长颇为感兴趣地问。
“后退,别抡到你。”岳小川选取了一段武术套路中的通臂拳在客厅表演,两臂圆抡摔拍,宛如通臂猿。在外行看来,像是在模拟大风车,或一只正在疯狂拆家的哈士奇。
“这不是王八拳吗,我小时候跟人打架就这样。”楚天长躺在沙发上,笑着抡胳膊,“抡圆了往对方脸上招呼。”
“什么呀,通臂拳是模仿猿猴运臂的动作。”岳小川放慢动作,又展示了一遍。因上肢动作幅度大,t恤又宽松,花白柔韧的纤腰若隐若现,正适合躺着欣赏。
“别抡了,过来。”楚天长手指微勾,岳小川立刻乖觉地扑过来趴在他身上,用下巴抵着他胸口,表情温顺极了。
“楚老师,我这个角色,还有多少演员参加了试镜?”
“十几个吧。”大手沿着宽松的t恤下摆潜入,在触感柔腻的腰间轻抚。
“我刚进去时,多少有点紧张,可能没太发挥好。”岳小川感觉痒,扭着身子笑,随即发现楚天长“上膛”了。艺术家就是不走寻常路,看武术套路都能兴奋?
“导演挺欣赏你的,应该还会有第二次试镜。”
岳小川模仿毛毛虫,一点点蠕动到与他视线相齐的位置,引诱道:“你想不想,在沙发上试试看……”
也许,真的时来运转。
不久后,岳小川参加了第二、三次试镜,从楚天长处惊喜得知,接到第三次试镜通知的,只有两人而已。
等待消息的那些天,他被朋友介绍到某古装微电影剧组跑龙套,八场戏,分三天拍完。在摄影棚一角等戏时,肩膀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一下。
回过头,一张名片和陌生男人温和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嗨,帅哥。”
男人是一名经纪人,隶属于某新入行的传媒公司,正在挖掘草根出身、没有背景的新人演员,邀岳小川在收工后试镜公司正在筹拍的网剧。
犹豫一瞬后,岳小川欣然应约,权当增加试镜经验。没想到,几天后对方打来电话,若他有意签约,就可以获得这部网剧的男二角色。
“老板看过你的试镜录像,夸你是沧海遗珠,当场就拍板要签下你,你好好考虑一下吧。”电话那头,偶然结识的经纪人笑着说。
“我……我什么时间给您答复?”
“三天之内吧,尽快。”
岳小川感到喉咙干渴。没想到,机遇就这样砸了过来。
论传播效应,网剧的男二号似乎更胜一筹,但……那部电影是楚天长写的,他想演他的剧本,想听一句:小川,你把这个角色塑造得很好。
第31章 终极摊牌
10月中旬的夜,秋风凉爽,裹挟着草木最后的清香。
进门时,楚天长正在客厅踱步与人通话。见岳小川回来,他微微点头,躲入书房。再出来时,表情有些沉郁。
“我现在做饭,简单吃点吧。”
“楚老师,”岳小川趴在餐台边,注视着不断起落的刀背,“试镜结果还没出来吗?”
“还要过一阵子吧。”
“你印堂发黑,心情不好?”
“印堂发黑,当然心情不好了。”楚天长有条不紊,按照步骤炒菜,连加入调料的顺序都常年固定不变。
不知为什么,岳小川觉得,他在有意无意地躲避自己的视线。
三天后,岳小川婉拒了那位萍水相逢的经纪人。
为了尚未明确的角色,而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怎么看都是一招险棋,但他愿意赌。
在他把天上掉的馅饼丢开的翌日,除楚天长外的另一位选角导演,亲自打电话来通知:“很抱歉,定了其他演员。”
一阵突如其来的目眩,令岳小川伫立在斑马线正中。
直到信号灯闪烁变换,车辆急躁鸣笛,他才回过神来,如青蛙过河似的在车流的缝隙中穿梭。
他愿意赌,也愿赌服输。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喉头被扼住般,声音变得干瘪苦涩。
“你很不错,继续加油吧。我已经记住你了,有机会再合作。”
“稍等老师,”他在对方挂断前急急阻止,“冒昧问一下,我差在哪里?”
岳小川只想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努力。
“嗯……你不差。”
“老师,您给我点意见吧。”
“你和那位演员,导演都很看好。询问我的建议时,我推荐了你。但是,”电话那端尴尬地停顿,“导演采纳了编剧的想法。”
霎时间,“愿赌服输”的良好心态荡然无存,秋日朗空瞬间阴沉如末日降临。
岳小川几乎失声,许久无言。
在对方“你还在吗”的催促中,他不可思议地发出确认:“是,是楚天长老师?”
对方没有言明是哪位编剧,只是淡淡地用官方口吻安慰:“祝你未来有更好的发展,不打扰了。”
天似乎越压越低。
周围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面貌可憎,一副包藏祸心的模样。
当岳小川失魂落魄迈进门时,精致的楚公子正在擦拭那株鹤望兰的叶片,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噗——”复古喷壶呲出水雾。
岳小川忍住冲上去揍人的冲动,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说好提携他的男人怎会成为唯一的变量。
“这么早?”楚天长的目光淡淡飘来。
“本来有个聚餐,我推了。”
岳小川径直靠近,继而大幅度逾越正常距离,似乎在寻求亲昵。逼得楚天长不得不起身,垂下双目,望着比他矮一截但气势满分的小演员。
“怎么了?”
“是你吗?你是主要编剧,是你在背后掣肘,对吗?”岳小川开门见山。
“你知道了?小川,冷静。”楚天长慢慢叠起手里的抹布,“前些天,我接到一位老师的电话。和你拼到最后的那个演员,是他侄子,今年刚毕业。”
“你为什么,为什么,”岳小川颤抖的双手爬上他领口,抓皱又抚平,神色似质问似哀诉,“为什么不早说?”
“你是个很简单、纯粹的人,我不想让这些乱糟糟的人情世故和裙带关系干扰到你,”楚天长满面愧色,单手搭上他的肩,“和你的梦想。”
梦想,不提还好。
岳小川咬住下唇,泪水夺眶而出,一语不发来到书房,窝进沙发。
他在此盘踞了三年,只睡过一次床。
“小川,小川你听我说,”楚天长有些慌了,怔了片刻后快步跟上,半跪在沙发旁,“机会,还有很多。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尽量带着你。”
在泪水折射下,楚天长的轮廓变得光怪陆离。
“小川,我没办法,这个行业就是盘根错节。在两个人同样优秀的情况下,只能是谁关系硬一点谁上。老师开口,我没法拒绝,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楚天长伸出手,用指尖轻柔拭去那颗挂在眼角的泪,“我想让你的心思,都放在表演上。”
“我懂你的难处,”岳小川咽下从心口涌到喉间的酸楚,“只是,多久?”
“什么多久?”楚天长反问。
“你说,会一直带着我,多久?”
“多久都行。”
“一生一世吗?”岳小川微微撑起身子,犹带的泪痕双眸目光如炬。
这个诡异的用词,迫使楚天长站起来,微退半步。心在胸腔里瑟瑟发抖起来,预感到一种噩兆。
“又嫌我腻歪了是吗?”岳小川弯起嘴角,露出一丝惨笑,“我好累,让我休息一会儿。”
楚天长如释重负,走向房门,却听身后响起一道惊雷。
“楚天长,你爱过我吗?”
他蓦然止步,僵如蜡像。
岳小川在他背后盯着他。真想有一双x光似的眼睛,透过他的皮,看看他的心。
房间里似乎响起防空警报,在这段名为友情的对峙中,有一方率先动用核武器。
这是个毁天灭地的问题,不成功便成仁。一个爱字,会瞬间打破所有伪装的平衡。
“刚才,我算了一下。从我搬到你家来,刚好一千零一夜。”岳小川不卑不亢,“故事到这里,似乎该告一段落了。”
“我去超市买菜。”
“你站住!”岳小川猛然腾起,一个箭步蹿到楚天长身前,张开双臂挡住去路。
楚天长躲避着火烫灼人的视线,“我不想回答。”
“我今天就是要个结果!”
他沉默以对,大有打死我也不说的意思。
“我求你了,哪怕你点个头。”岳小川细瘦而有力的指头,狠狠掐着他的手臂,“三年,真的不短,都快解放全国了,换不来一点真心吗?”
“我是真心待你。”楚天长终于抓住关键词,嗫嚅道。
“你知道,我指的是爱情。”
又是沉默。漫长的,几乎使空气凝固的沉默。
“楚老师,你说话啊,我求你说说话……”
“你为什么,”楚天长终于开口,也终于直视那双俏皮而哀伤的小狐狸眼睛,“为什么一定要把两个人,困在封闭的关系里?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
“因为我爱你,我他妈爱你啊!”岳小川骤然拔高音调,几乎要喊劈了嗓子,“我也说不清,到底有多爱。只是我每天睁眼后,闭眼前,想的都是你。在规划未来时,总是不由自主带上你。有人问我最喜欢的导演是谁,我会在心里说,是楚天长!”
突如其来的山洪爆发,让楚天长措手不及,聪明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就像把一个惯洗冷水澡的人,猛地丢进滚烫的池子里。
“小川,你没必要这样……”
“爱情这种东西,要么成了,要么散了。它没法不痛不痒地摆在那,没法做哥们儿!”岳小川双目圆睁,眼神锐利地瞪着他。
如果目光是刀子,此刻楚天长已经成馅儿了。
“我把你放在这,”岳小川抬手捂在心口,“你把我放在哪?我最后问你一遍,这么久了,你有没有爱过我?”
楚天长似乎入定了,垂着眼一语不发。
很快,岳小川退而求其次:“哪怕一天,一小时。”
他只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哪怕楚天长的脑袋,只上下挪动1度。
“小川,你——”接受灵魂拷问的人似乎终于要招供,岳小川却猛地捂住他的嘴。
“楚天长我求你,我求你想好再说,这对我太重要了……”
“小川,”楚天长握住他的手腕,缓缓压下那只颤抖的手,“你吓到我了。”
“哪怕是,一瞬间?”岳小川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
今天一定要个结果。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只能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岳小川捂住脸哀鸣一声,跌坐在地。
“你太激动了,我们都冷静一下吧。”楚天长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明天早上再说。”
防盗门砰然紧闭,房子里只剩下岳小川。
他瘫坐足有一个钟头,才缓缓爬去洗脸。举目望向镜中,他没有看见人,而是一个鲜活的、有血肉的、巨型的“贱”字。
连呼吸都是一副舔狗的模样,贱兮兮的,就差伸舌头了。
一个人在参与过激烈争吵和对骂后,会不受控制地反省、思考、悔恨。
哪句话没有说在点子上?某句话若是换个说法,或许会一击制敌、瞬间驳倒对方?想起一句凶残的脏话,没准会气死对方,可惜啊已经吵完了。
楚天长的心态,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随便走进某间酒吧,在清冷的角落坐下,从菜单首列喝起,脑中反复重播方才的伦理大戏。
最后一句话,该换个说法。
不该任由那个傻小子说那么多。
也许,在听到第一个问题时,就该潇洒撤退,或者干脆大吼一声以头撞墙。
楚天长喜爱此前的状态,这种附带陪睡福利的友情令人心旷神怡。
他们之间只有快意,没有恩怨。
清晨回家时,岳小川不在,钥匙摆在玄关柜。
玩离家出走?
楚天长坐了很久,投入酒柜的怀抱。心想:等再醒来时,他差不多就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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