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小川抹着脸上的水走出卫生间,正好到了自己点的歌。
他接过麦克,对楚天长暗送秋波。灯光炫丽醉人,在他沾着水珠的脸颊上流过。他像一颗刚剥了皮的荔枝,温润清透,在前奏中说:“这首歌送给楚老师,祝他生日快乐……”
楚天长31岁了。
这是和岳小川成为朋友后的,第三个夏至。
楚天长正专注地听着送给他的歌,王三一凑过来:“恭喜你啊老楚,来到了一个,像我名字一样大的年纪。”
“你小时候,一点都不怕被罚写名字吧?”
“怕啊,我妈不是会计嘛,她让我写大写,叁壹。”
楚天长笑笑,目光始终落在岳小川身上。
王三一轻轻打着拍子,低声问:“你和小川,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
“朋友?”
“你不觉得,朋友是种很稳定的关系吗?”他淡淡地反问。
“你不觉得,小川很喜欢你吗?”已为人父,成功升了辈分的王三一,似乎总想把楚天长推进恋爱关系、铐入爱的枷锁。
“我养着他,他当然喜欢我。”对于岳小川那点若有似无的心意,他多少能觉察得出,所以在生活上从不亏待。事业方面,大小角色,也都尽量在能力范围内帮他争取。
唱罢一首,岳小川紧挨着他坐下,手伸向果盘,捏起一块西瓜。
“我想听《粉红色的回忆》。”
“行,我就舍命陪君子吧!可不许录像啊,等我成名了,这都是黑历史。”岳小川啃完一块西瓜,去点了歌,很快便在众人的哄笑中妩媚献唱: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
楚天长习惯性将酒瓶举到唇边,也跟着笑起来,不再与专属于个人的节日隔绝。他没有意识到,在这染着失恋色彩的日子里,他竟没有想起过辛池,也没有丝毫不开心。
“小川,你动我的书了吗?”
从《百年孤独》到《霍乱时期的爱情》,似乎乱了顺序。尽管在ktv喝的半醉,强迫症的敏锐观察力还在。
在客厅做平板支撑的岳小川闻声赶到书房,顺着楚天长的手指看向书架,摇头道:“《百年孤独》?我只在去年翻过一次,说实话,连角色的名字都记不清。我体会到了,那种啥也看不懂的孤独。”
“没事了,忙你的吧。”
楚天长在书房和影音室踱步,确定家里有别人来过,电脑的浏览记录亦证实了这点。
沉下心一想,就知道是辛池,他有钥匙。
“这都找不到,真够笨的。”楚天长从满墙的蓝光碟片中,抽出《卡萨布兰卡》。打开碟盒,里面没有光碟,只有一块漆黑的硬盘。
它就是那个纪念品。
但是,楚天长不打算换锁。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拥抱过就有了默契……假如还有那么点默契存在,他就能找到。
将碟盒慢慢推回,楚天长忽然意识到,每次家里没人时,盒子里的东西都处于一种不确定的叠加态。
可称之为,薛定谔的硬盘。
客厅里,岳小川还在做平板支撑,浑身的肌肉都紧绷颤抖着。忽听楚天长像精神病似的兀自笑出声,吓得他差点破功。
“你……笑什么呢……”他满面涨红,艰难开口。
楚天长走近,俯在地板上,与岳小川头部平行,笑吟吟道:“你知道吗,薛定谔是个渣男。”
“我又,不跟他,谈恋爱。”岳小川差点说,我看你也像渣男,但一时拿不出证据。
一滴汗珠悬在岳小川精致的喉结上,将落未落。楚天长突然凑过头去,伸出舌尖,将它扫入口中。是咸涩的,和眼泪一个味道。
“我去——”岳小川苦撑的躯体轰然倒塌,摔在瑜伽垫上,面露埋怨,“我都坚持20分钟了,眼看就要超越自我。”
楚天长在他屁股上猛拍一掌,“快去洗个澡,换个地方让你接着撑。”
两米见方的战场,他们金戈铁马激烈肉搏,难解难分,战况十分胶着。
步兵列阵,骑兵冲锋,一阵奋勇厮杀后,敌我双方全都“血”染沙场。
“哎,动动,我要换床单了。”楚天长轻拍着那劲瘦的背。
这便是撤退的鼓声了。
每次都是这句,不是温存或关爱或赞美一句好和谐啊,而是:我要换床单了。
“你该去宾馆工作,准是优秀员工。”
第29章 重要机遇
时近午夜,岳小川麻利地撤到书房,熟练地放平沙发,铺好被褥,躺了下去。
楚天长却没睡,在三米外的橡木书桌旁工作。岳小川背对着他静卧,在“秘密森林”中写道:“参加朋友的生日会,让我又想起,我已经快要到了自我预言中,会出人头地的年纪。二八大杠,给我力量!”
来到“小全子”的主页,发现睡前读物亦有更新。
小全子的第n个秘密(时间今天):
“我陪他做了一次贼,去他的前任家里找某个东西。
屋子里的生活痕迹,明显属于两个人,他前任在和人同居。
我拐弯抹角问他,是否会觉得有点不舒服。他说:我希望我会,但其实一点也不。我整个人都麻木了,心里空空的,是个黢黑的山洞。我说话时,胸口里都带着回音,像稻草人。
于是,我就开心起来。我觉得那个山洞属于我,幻想去里面探险,用火把照亮每个角落。
我发现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会很轻易觉得开心,连私闯民宅也像约会。
最终,我们空手而归。
他又陷入焦虑,要凭安眠药才能入睡。他走得越高就越害怕,怕某一天,跌个粉身碎骨。
我们断断续续地聊天,他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沉默。我在那不安的睡颜上,偷偷亲了一下。
在楼下,我迎面遇上大boss。我说,他刚睡下。大boss冷冷地告诉我,管好自己的事。
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绕到楼的南侧,找到他卧室的窗。
很快,窗口亮起,我的心却在瞬间变得黑沉。”
看来,剧情进入了一段三角恋,岳小川暗自分析。但小全子只是一个社畜而已,能有结果吗?不对,好像错过了什么,小全子是什么时候知道老板和大boss的恋情……
岳小川像追长篇肥皂剧的妇女,飞速往前翻看。小全子的秘密实在太多了,有几百个,支离破碎。
“睡不着吗,在看什么?”身后传来淡淡询问。
“一个小职员和老板的狗血故事。”
“办公室恋情?”
“差不多吧。”
岳小川翻过身,假装要睡,却眼皮微动,偷偷掀开个缝隙,凝望伏案疾书的楚天长。
他是那种,越看越有味道的男人,很适合演文艺片。下颌角的线条性感俊朗,所有情绪都敛在深沉的眉目间。
忽然,台灯亮度低了些。
“这样呢?还会打扰你吗?要不把眼罩戴上。”楚天长柔声说了一堆,就是不说你去床上睡吧。
“没事,不亮。”
岳小川阖上双眼,台灯的亮度残留在眼前的黑暗中。楚天长为人大方讲义气,是个合格的“朋友”,但永远不会说出他最想听到的话。
那丝疏离,就像男人的名字,地久天长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楚天长在忙的,是一部剧本。
从研究生时期的导师手里获得的机会,他是主要编剧也是两名选角导演之一,有相当大的话语权。
3000万投资的院线电影,算是中等制作中的佼佼者了。岳小川一直在等的,就是这样的机遇。
楚天长偶尔参与大制作的时候,他混不进去,因为制片方找来时,剧组已基本筹建完成。
所以,他只能跟这个工作并不积极的富家公子,在烂片和微电影里翻滚。
偏偏还都是恐怖片,演技爆发的一刻,基本就是惨死之时。嗯,从没活到过最后。光是吐血,他就琢磨出十八种方式,喷薄而出、涓涓细流、边咳边吐……死不瞑目的状态,能保持两分钟。
无论角色大小,他都认真对待,常把跟自己有对手戏的角色台词也背下来。虽然,他的片酬始终只比人均gd高一点。
倒是有那么几位经纪人联系过他,给他规划的职业生涯是:做主播。你是很帅,但现在所有人都帅。
做主播没什么不好,只是,那不是他的梦想。
从5月的剧本初稿到9月的过审终稿,每一版岳小川都拜读过无数次。传统的三段式警匪片,少许黑色幽默和西部色彩。
着手选角时,楚天长给岳小川泼了盆冷,不,算是温水:“这是个大剧组,我不好明目张胆照顾你,能做的只是邀你参加试镜,之后就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岳小川表示非常理解,并想试镜男一号。
楚天长直接驳回:“你现在醒着吗?别想了,男一会是二线,男二男三会选三四线,你奔着男四使劲吧。”
写剧本时,男四号,一个反派身边的打手,几乎是为岳小川量身打造的。当然,楚天长才不会告诉他。
该角色的选角要求是有武术功底,要够帅又带点邪邪的孩子气,不想用脸熟的演员。
这类带有变态气质的反派角色很容易出彩,楚天长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岳小川能得到这个角色,在行业里差不多就能稳定下来,专业经纪人也会注意到他。
要是能爆冷,得个最佳新人奖之类,让这张帅脸曝光度多些,也许就此成为一匹影坛黑马。
准备试镜的那段时间,岳小川被现实的打击晃了一下神——来自于同乡好友曲喆。
“我和筱兰分了。”
他被曲喆约出来小聚,后者平静中带着惆怅,喝酒猛如饮马。
“我知道,你好奇为什么。你知道吗,人这种生物吧,不一定是被大事击垮的。是那些日积月累的小碎片、小失望,把你磨得千疮百孔,四处漏风。呲呲……等你发现时,已经快要瘪了。”
曲喆从人类降级为单身狗,是因为女友的咳嗽。筱兰向他抱怨嗓子痛,因为她是电子商务公司的客服,每天要戴着耳机,用甜美的嗓音说足至少7小时。
他的解决方法是,用雪梨、陈皮、罗汉果等熬制成一种在音乐学院时常喝的护咽饮料,每日携带一小瓶,润喉清肺。
筱兰在接过饮料时爆发了。不是因为饮料,而是失望,饮料只是那要命的稻草。
“她快三十了,没办法继续等我。唉,早知道就该咬咬牙,前几年买房。”曲喆又握住一瓶啤酒,很快底朝天。
岳小川无言以对。他和精致讲究的楚公子同吃同住,惯见阔少作风,几乎快忘了,自己和曲喆属于同个阶层。
第30章 时来运转
“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有导演照顾你,没有丈母娘逼着你。你加油,我撤了。”
曲喆要回老家,这让岳小川遭遇暴击。少了共同奋斗的知心好友,仿佛连梦想都漏了个窟窿。
“你不做音乐人了?”
“屁的音乐人,跟叫花子差不多。人啊,最怕有那么点才华但又不足以出众,它让你窥见了梦想,又不让你实现……”曲喆大着舌头,文绉绉醉醺醺地用小拇指在岳小川面前比划什么是一点才华。
岳小川浑身一震,耳边响起鼓动他做主播的经纪人的话:你是很帅,但现在所有人都帅。
曲喆要回老家的公立艺术学校做音乐老师,重在稳定,贵在编制。业余时间,也能继续创作。
“做老师也挺好,教书育人,没准儿贝多芬、莫扎特就在你的班。”
“可是啊,我只想和筱兰一起育人。”曲喆又灌下一瓶啤酒。
这是个晴朗的秋夜,繁星点缀着苍穹,美好而遥远。
路旁,烂醉的曲喆抱住岳小川恸哭:“别离开我啊,求你了,离开你我怎么活啊……我真的努力了!无论是生活还是爱你……”
路人纷纷侧目,投向岳小川的目光中,分明刻着两个字:渣男。
深情告白后,曲喆又固定住他的头,眯眼噘嘴就要吻。
“哎哎兄弟,请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岳小川用掌心堵住逼近的嘴,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脸。
曲喆清醒几分,抬起猩红的醉眼,“川儿,我没出息,你别学我……坚持,你他妈要坚持……贝多芬大爷说:通过苦难,走向欢乐……”
岳小川将他送回家。一个放弃了梦想的人,房间是脏乱的。
临走前,听他在猪窝似的床里即兴编曲,自带唱作人出口成章的技能:
“少小离家老大回,骚话学了一大堆。没车没房没女友,个矮头秃还自卑……”
人生之大不幸,都在短短数句之中。
回程地铁上,岳小川用头抵着扶杆。轰隆轰隆的响声透过颅骨,震颤着根深蒂固的梦想。
车窗外闪过炫丽的动态广告,随后暂时陷入漆黑,映出他年轻干净,偶尔现出迷茫的俊秀脸庞。
从火车站为曲喆送行回来,岳小川接到首次试镜通知。
楚天长同时捏着他的脸和屁股,警告:“别让人看出来你提前读过整个剧本,也别说住在我家,我可不想让人误会我搞潜规则。”
岳小川用勾人的眼角瞟着他,笑吟吟道:“我又不傻。”
在出品方公司的休息室坐了半小时,他被助理引进用于试镜的小会议室,见到导演、包括楚天长在内的两名选角副导演和助理,以及摄影师。
房间的布局格调轻松、简约,几位前辈也坐得随意,稍微缓解了紧张感。
“导演好,几位老师好,我是岳小川。”
在一张方形小木桌后,面对镜头落座,他开始有条不紊地自我介绍,不时颤抖的尾音还是透着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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