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听那声音,那人痛苦至极。
叶闻流费力从榻上坐起来,撩开帘子出了山洞。
循着声音寻过去, 叶闻流一路摸索到岐竹洞。
空怨的住处?
洞里没有光亮,风顺着石缝儿吹过来,吹在人身上有些冷。
叶闻流摸黑进到里头,没瞧见人。
“砰”地一声闷响,好像是烛台摔在了石板上。
叶闻流摸着黑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去了, 手心一凉,他似乎摸到了什么。屋子里委实太黑, 瞧不出个究竟。
隐隐约约里,他能听见微弱的残喘声,忽强忽弱,似是受伤的幼兽濒临死亡前的最后挣扎。
“有人么?”叶闻流低低喊了声。
无人答话。
叶闻流弯腰在地上摸索半晌,拾起烛台点亮。烛光亮起来的瞬间,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啊!”叶闻流吓了一跳,手心松开,烛台落回石板,好在没有熄灭 。
“谁?”
暗哑的声音里饱含警惕,阴寒。叶闻流壮着胆子,捡起地上的烛台。他握着烛台往前靠了靠,那张狰狞的血脸还在原地。
借着烛光仔细将那张脸辨认一番,叶闻流不可置信张大了嘴:“空怨?”
“叶闻流?”
“你这是……”
“扶本祖起来。”
叶闻流不敢违逆,将人扶回塌边坐好。
“若是多嘴,本祖定不饶……唔……”
空怨话未说完,更多的鲜血顺着眼眶溢了出来。恍惚间,叶闻流似乎看到两只细长锋利的爪子从他眼眶里扒拉出来:“这是……”
“住口!”空怨似是不想让叶闻流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模样,他沉声呵斥道,“出去……”
自己这几日被空怨害得凄惨,看着空怨这副模样叶闻流这心里多少有些解气。只是……他迅速低头又看了眼空怨那血肉翻滚的眼眶,有些作呕。
再看一眼,他竟无端生出了恻隐之心,叶闻流觉得空怨有些可怜。
不知空怨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的双眼竟成了骇人的血泊,其实血鬼好像更贴切些。
“你……”
“出去……”
出去就出去,我还稀罕看你这恶心相不成?叶闻流出了岐竹洞没有立即离开,他挨在洞口静静听着里头的动静。不出所料,没过多久,空怨凄惨的隐忍声又传了出来。
一声一声,忍得痛苦。
叶闻流这人耳根子软,他一直不喜欢自己这毛病。
迈出的步子迟疑往回缩了缩,空怨,他是个十足的恶人,自己不该管他。算了,干脆痛死他好了。
“唔……”又是一声。
叶闻流眉心皱成了一片,罢了,空怨是恶人,可他不是。
觉察到有人靠近,空怨警惕喝止:“什么人?!”
“还能是谁?”
辨出叶闻流的声音,空怨扯着帐子就要站起来,因为眼睛看不见腿在床脚上磕了几下,“你……”
“好了。”叶闻流不等他说完,径自拉住他的手腕,将人按回榻上,“你这么坏,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么? ”
空怨紧着眉,不说话。
“要不是看你伤得极重,我才不会管你。像你这种恶人,让你自生自灭最是公正了。”
空怨眼眶里的血爪子又翻滚起来,他痛苦地抓着床柱,眉心立时渗出岑岑冷汗。
叶闻流瞧见那两个血窟窿,嗓子眼儿里又是一阵难受。他赶紧抬手,对上鲜红可怖的两个血窟窿。
混着妖气的灵力缓缓注入,空怨觉得眼眶似乎没那么疼了。皱成疙瘩的眉心缓了缓,撑着口虚气道:“为何要帮我?”
叶闻流专心为他疗伤,没去搭话。
默了半晌,空怨自嘲一笑:“没想到我堂堂邪祖竟需要一个手下败将来帮?”
这话听着刺耳,叶闻流刻意抽回几成灵力,空怨闷哼一声,似是痛极。
“你……”空怨压着眼眶里的胀痛,“你可知,我这眼疾是败谁所赐?”
叶闻流本就憎恶空怨,也不打算同他多说话。
“其实……”空怨断断续续说着,并不打算就此打住,“我这一双眼是由邪灵练就。”
邪灵做的眼睛?邪灵可是邪恶残忍之物,用这样的东西来做眼睛,空怨怕是疯了吧?
那他原来的眼睛去了何处?
“高等邪灵做成的眼睛固然好用。”说到这里空怨勾唇笑了,那个笑包含了太多叶闻流看不清的东西在里头,“只是这每晚挫骨锥心之痛实在熬人。”他轻飘飘说出这话,唇边的笑越来越大。
他每晚都要经历这种煎熬?叶闻流输送灵力的手抖了抖。
感觉到叶闻流的情绪波动,空怨无所谓勾了勾嘴角的美人痣 :“我所承受的这些都是拜你那好师尊乙莫年所赐。”
“师尊?”叶闻流厌嫌皱起眉头,“你休要往师尊身上乱扣罪名!”
“乱扣?”空怨搭在双膝上的手用力在寝袍上抓出一片褶子,他用两个血迹斑斑的眼眶盯着叶闻流。奇怪的是,那分明是两个没有瞳孔的血窟窿,他却意外从那里面看到了憎恨,“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你那个好师尊。我原来的眼睛,究竟是被谁所废?”
“好,那你说,为何师尊放着那么多双眼睛不废偏就废了你的双眼?!”叶闻流冷哼一声,“定是你作恶多端,师尊他老人家为天下除害!”
“你胡说!”空怨猛地握住叶闻流的腕子,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递到他跟前,看得叶闻流竖起一身的汗毛,“我斩杀恶人,他取我双目。世间之人,恶鬼佛陀,谁能说清?”说着说着他又凄凄然笑了,“你能么 ?”
模糊的血目渐渐愈合,露出淡蓝色的瞳孔。叶闻流收了手,提步就走:“师尊是好人。”
“他是好人?你信么?”空怨神色悠然瞧着叶闻流,全然没了方才的哀凄怨恨,笑意肆虐恐怖,“哈哈哈……”
“有病!”叶闻流骂骂咧咧离开。
空怨坐在榻上,望着叶闻流离开的方向敛去全部笑意:“我不信。”
翌日晚,叶闻流刚想歇下,无根撩起布帘走了进来。
“你做什么?”
无根阴着目光,不等叶闻流反应,拎了人就走:“去见邪祖。”
叶闻流扒住布帘抵抗:“不去!”
“嗞啦”的响声,布帘被无根徒手撕做两半,他单手拎着叶闻流去了岐竹洞。
“放手!你这个疯子!”叶闻流扯着无根的头发发狠,“放手!!”
“邪祖,人带到。”
空怨半靠在塌边,如绸的青丝随意铺散在枕边。他手里拿着酒盏,眼尾泛红,像是蒙了层女儿家的胭脂。
这模样,大约是醉了。
无根望着榻上半躺的人,微微皱眉:“喝酒伤身,邪祖切莫贪杯。”
凌厉阴鸷的目光扫过来,眉眼间的醉意去了三分:“ 本祖的事,不用你管。”
“是。”无根规矩低头,他将叶闻流放下,转身出了岐竹洞。
叶闻流扯扯被无根扯乱的衣角站好,挨在墙角冷眼看着空怨:“抓我来做什么?”
“做什么?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叶闻流约摸猜出了他叫自己来此的缘由,却是嘴硬不肯说:“我是真的不知。”
空怨仰头将酒盏里的酒饮尽,眼波裹着浅醉:“昨日你的法子奏效,本祖的眼睛好了许多。所以……以后你每晚都要来此给本祖疗伤。”
“凭什么?”叶闻流转身就走,被守在洞口的无根挡了回来,“哎,你推我做什么?别推我!”
空怨起身下榻,眉眼迷离,脚下虚浮。无根担心他跌倒,人往他边上挪了挪,远远虚扶着:“邪祖,当心。”
“你不愿意?”空怨一步一晃,终于晃到叶闻流跟前。
丝丝酒气在鼻尖萦绕,叶闻流撇开眼:“你算计我,我自然不愿帮你。昨日好心帮你,不过是瞧你委实可怜。你可别异想天开,想让我当你的顺手郎中。”
“呵呵……不愿意?”空怨收了笑,淡蓝色的眸子里含着邪气。他伸手扼住叶闻流的下巴,捏得他生疼,“要么给我疗伤,要么我将乙莫年妖灵的事公布天下,自己选。”
叶闻流冷冷看他,怒哼:“果真是卑鄙。疗伤就疗伤,总是威胁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空怨满意勾勾唇,由无根扶着坐回榻上:“那就开始吧。”
连续去了岐竹洞十几日,空怨的眼睛竟渐渐好了,为此,空怨十分欢喜。
他吩咐无根召集灵湖众人摆宴席庆祝,对此,叶闻流毫无半分兴趣。
开席前,叶闻流去了趟岐竹洞。
到时,空怨正在洞中着衣。叶闻流瞧他忙着,就要矮身往外退。
“既然来了,那就服侍本祖更衣。”
叶闻流心想自己有事相求,态度自然不能太过强硬。他咧嘴笑笑,有些狗腿:“好来!我这就来!”
对于叶闻流的反常空怨有些意外却并不抵触,他展开双臂,静等叶闻流服侍。
叶闻流将金丝麒麟袍给他穿上,又替他束了发。收拾齐整,叶闻流又跑到空怨跟前替他整理领口,心里琢磨着这话要如何说才能够得偿所愿。
空怨本来身板笔直平视着正前方,瞧着叶闻流在他衣领处磨蹭半晌没有下一步动作,他低头,恰巧看到那人在愣神。
神情时而纠结,时而欢喜,眉间挂着孩童般天真干净的颜色。
他望着叶闻流低垂着的长睫,小巧的鼻头,眼里竟流淌出一股子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邪祖。”叶闻流忽然抬头,空怨躲闪不及同叶闻流的眸子对了个正着。察觉到空怨在偷看自己,叶闻流也有些诧异,“邪祖在看什么?”
他害什么羞?他堂堂灵湖邪祖,难不成还怕这个初出茅庐的黄头小子?“这是我的住处,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本祖。本祖想看什么便看什么,还轮不到你管。”
“是。”叶闻流没有顶嘴,顺从低下头继续为他整理袍子,沉默了半晌终于开了口,“邪祖。”
“嗯。”空怨瞧着胸口来回晃动的小脑袋,竟觉得有几分可爱。
“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求邪祖。”在腹中反复琢磨的话说出口,叶闻流松了口气。
空怨心情不错,他继续低头看着叶闻流忙活:“什么事?”
听出空怨话里的温和,叶闻流稍显错愕。不过细想之下,这样于自己有利:“邪祖你看,我治好了你的眼睛,也算是大功一件。”
空怨嘴角带笑:“不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他看着此时的叶闻流就是忍不住扯起了唇角,“的确是大功一件。”
叶闻流心中窃喜:“那既如此,我也算替师尊弥补了过错。”
空怨面皮发黑。
“要不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在您跟前带着也是碍您的眼,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小的走吧。”叶闻流不敢去看空怨的脸色,“当然了,师尊妖灵的事麻烦您不要告诉仙门,这个算我欠您的。”
空怨眼底的笑意渐渐隐去。
“待到以后,若是邪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要不是违背仙门道义的事我叶闻流保证帮。”
空怨脸上的笑彻底消失殆尽。
自己说了半天,空怨也没搭话。叶闻流这心里发虚,忍不住抬头:“我这人说到做到……不会……”看到那张邪气萦绕的一张脸,叶闻流彻底说不下去了。
“你想离开?”目光如狼,眼底狂乱。
坏了?还是生气了。叶闻流强撑着一脸干巴巴的笑:“邪祖你看,是这样的。我本是仙门中人,整日戳在您跟前这不是给您添堵么?”
“不添堵。”
脸上的笑僵了僵,叶闻流继续皮笑肉不笑:“那个……我留在灵湖关键是没什么用处……”
“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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