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闻流转身扶住乙莫年,眉梢眼角尽是担忧:“师尊,你怎么样?”
心口火热憋闷,稍微吸气,便是撕心刮肺的痛:“闻流,为师无碍……”
“你这个无耻小人,居然偷袭?你还要不要脸了?!”叶闻流怒极,也顾不得什么言行举止,“梦清秋,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虚伪小人!”
梦清秋面上依旧挂着笑,只是这笑变得越发阴郁暗沉起来:“本仙长瞧你着实喜欢胡言乱语,肆意污蔑他人,不如这样……”他拖着长长的调子,眼里是不怀好意的笑,“我还是先将你杀了好了。”
“你做梦!”叶闻流低声喝道。
“众弟子听令,立即撤出剑阵。”叶闻流察觉出不对,想跟着往外退,出口一把被梦清秋堵上。他勾起唇角,眼神森冷,“去死吧。”
剑阵再次下落,万千剑尖悬在头顶,再进一寸便是头破血流,万劫不复。
突然,剑阵紧挨着发丝停了。
叶闻流诧异回头,看到的是乙莫年握着寒天奋力苦撑的画面。清冷的唇角挂着血渍,眼神依旧无比坚毅。叶闻流连忙举剑帮忙,触及乙莫年身上的伤,鼻头止不住发酸:“师尊放心,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乙莫年侧脸看向叶闻流,清冷的眸子里浮现一抹温柔浅笑:“会的。”
梦清秋的脸更黑了,再一次出手他用了整整十成的功力:“仙门毒瘤,拿命来 !唔……”
未待剑阵有所动静,梦清秋便被黑衣人掀翻在地。
剑阵没了梦清秋的掌控很快溃散开去,黑衣人击散残余的剑阵,带着两人迅速离开。
身后,是梦清秋气急败坏的嘶吼声:“还不去追?!一定要抓住他们,尤其是那个叶闻流!!”
第34章 入室弟子 五十多年前……
面前的人年近不惑的模样, 方方正正的脸,方方正正的头,面皮黝黑,手里还拎了个酒葫芦。
这人……有些眼熟……
对!他不就是自己在无垢天山门外见过的那位方脸大叔么?!同样的方正脸, 黑面皮, 就是上回手里的酒葫芦比这个大了些。
“若不是我云游路过梦天林, 看那剑阵里尽是杀气,一时好奇凑上来瞧瞧, 你可就真摊上大麻烦!”方脸大叔对着乙莫年就是一通训斥, “说说吧,你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惹怒了梦清秋那小人,仙门道义都不顾就是要杀了你这无垢天的岁华尊?”
乙莫年抿着唇不说话。
方脸大叔一把拍在乙莫年肩上, 力道不小,他肩膀跟着晃了下:“你说你作为无垢天的仙尊,天下仙门的表率,怎的这般没震慑力?若是我师兄在, 定不会让你混成这副落魄样子?”方脸大叔摇着满是胡茬子的腮帮子,叹了口气,气息里夹着浓重的酒气,“要争气啊!”
乙莫年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 方脸大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叶闻流的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几遭,满心疑惑,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唉……这……”方脸大叔又要说教。
“此事另有隐情。”乙莫年清冷的眸子里波澜不惊,他朝着那方脸大叔无比恭敬行了个晚辈礼,“师叔, 莫年已经离开了无垢天,不再是无垢天的岁华尊。”他垂眸敛眉, 声音略低了些,“也不再是仙门中人。”
这方脸大叔竟是师尊的师叔?!叶闻流忍不住将那人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浑身上下全无半分修士的影子,无论是修养还是气度。
“什么?!”方脸大叔满脸震惊瞧着乙莫年。这孩子自入无垢天起就跟在师兄秋仲真人身边,心性也随了他那个冰块师兄,冷心冷情,唯独对仙门诸事,天下安泰格外看重。如今,竟弃了仙尊之位,还退了仙门,此事着实古怪。
“莫年,实话同师叔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啊?”方脸师叔似是怒极,急得直跺脚,“哎呀!你师叔我常年外出云游是很少在无垢天,不过我当初可是把你好生交给了江春那孩子的。你如今成了这般样子,与他脱不开干系!下回我见了他定要好生训导一番!”
叶闻流抬眼望着方脸大叔,面上带了心虚之色。师尊变成如今这般处境都是因为自己,这……唉……都怪自己……
“你说,江春这孩子怎么这么靠不住?”
方脸大叔还在絮絮叨叨,叶闻流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江春?孩子?这说的是尹仙翁吧?他瞧瞧方脸大叔,又想想尹江春那张过分沧桑的老脸,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有你……”方脸师叔突然将目光落在叶闻流身上,他眯着眼缓缓往前靠了又靠。浓烈的酒气扑将过来,叶闻流不由皱了皱眉。
“师叔。”乙莫年身形微动,刚好挡在了叶闻流跟前。师叔他行事一向洒脱不羁,若是师叔知道自己是因为叶闻流才离开的无垢天,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不着边际的事,“此事与他无关。”
方脸师叔一张脸骤然亮起来,他使劲在叶闻流脸上捏了下,话却是对乙莫年说的:“莫年,这不会是你新收的入室弟子吧?”
“是。”
乙莫年这孩子自小性子冷清,不喜与人相交。因为这事,他这个做师叔的可算是操碎了心。上回回无垢天乙莫年还是独身一人,连个入室弟子都没有,身边着实冷清得紧。
方脸大叔哈哈大笑两声,估摸着是看到了徒孙心情格外明朗。他双手捏住叶闻流的脸用力扯了扯,直到叶闻流痛得龇牙咧嘴才松开,扬起手里的酒葫芦就是一大口:“收了徒弟好,收了徒弟好哇!这人呐,还是身边有个人好些,能添些人气,没那么冷清。你师尊若是在,看你这般也会心安的……”
“师叔说的是。”乙莫年恭敬回道。
“哎,不对啊!”方脸大叔忽地收了笑,再次将脸凑到叶闻流跟前瞅了瞅,又挪到乙莫年跟前瞅了瞅。精明的目光扫了又扫 ,得出一个结论,“莫年,你混成如今这境地,莫不是与你这徒弟有关?”
乙莫年的面上似是撑了一片静湖,分外平静没有半分波澜:“无关。”
“是么?”他晓得乙莫年定性极佳,只是这么看定是看不出个究竟。可这小徒弟就不一样了,瞧着十五六岁的年纪,心性尚不平稳,稍施压力说不定能将实情给逼出来,“你师尊不说实话,那你说。”
叶闻流面上迅速腾起抹笑,他龇着一口大白牙笑得无比灿烂:“师叔祖,师尊方才说的便是实情。”
方脸大叔不以为意,他的目光划过叶闻流的手腕,忽然眸色一变一把抓起叶闻流的衣领,面目狰狞可怖:“拖累了你师尊还不敢承认,你果真是好样的。”
“师叔!”乙莫年抬手抓住方脸大叔的手,眉间有冷气流淌,“松手。”
“看到没?即使你没良心,莫年这小子还是执意护着你。”方脸大叔说罢,松手的一瞬立即扼住了乙莫年的手腕。片刻后,他才面色沉重松地离开,“莫年,你说实话,你身上的妖灵去了何处?莫不是……”他直直盯着叶闻流手腕上的玉清珠,“莫不是这妖灵去了你这宝贝徒儿身上?”
知道眼下再难遮掩下去,乙莫年拉过叶闻流,将他护在身后:“师叔猜得不错。”
“莫年,你……”
“为护师尊,暗渡妖灵,成为仙门公敌。”这样的徒弟,叫他如何忍心将之弃之灵湖,饱受煎熬?
“莫年于心不安,索性弃了仙门,陪他身侧,护他周全。”
“你啊你……”方脸大叔无比痛心地望着乙莫年,叹息好半晌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师叔。”乙莫年暗自握住叶闻流的手,神情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定,“闻流,我定要护住。”
似是这话触动了方脸师叔的心事,他望着两人,眸光由阴转晴,眼里亮晶晶的,似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他笑了,笑得欣慰又凄凉:“护住好,护住好啊!若是当年师叔有你一半的魄力,也不会把自己搞成如今这幅鬼样子。”
师叔的那段前尘旧事乙莫年多少有所耳闻,师叔因一女弟子痛心疾首,自此之后再没收过徒弟。
一生,只一徒。
“师叔……”乙莫年凝眉。
“哈哈!”方脸大叔朝他两个摆摆手里的葫芦,笑着躺下两行清泪,看不透是悔恨还是怀念,“好了,既然你们两个未受重伤,那我就先走了!保重!”
“师叔珍重。”
“师叔祖珍重。”
月影幢幢,在那人身上洒下一片清辉旧梦。方脸大叔仰头灌了大口烈酒,身体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能被风吹散的柳絮。他笑了,笑得很是大声:“护住好,护住好哇……”
待到人影逐渐模糊,叶闻流才怔怔出声:“师尊,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师叔祖他老人家很孤独,也很可怜。”
握着叶闻流的手紧了又紧,乙莫年侧头朝他看过来,眸中带光,恍若繁星:“师叔的故事,想听么?”
“嗯,想听。”
就着漫天的星河云月,乙莫年缓缓讲述着旁人的故事。眼角若隐若现一抹苦涩,似乎有几分心酸:“师叔这人为人古板,五十多年前他收了位入室女弟子。”
提起来就让师叔祖这般伤情的人,叶闻流猜那人不是死了便是入了歧途:“那位女弟子死了?”
“对,她死了。”乙莫年声音淡淡的,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星辰月影上,“她死之后,师叔就变了。”
师叔祖方才一直强调“护住”两个字,莫不是女弟子为救师叔祖而亡,而师叔祖也因为没能将人护下而悔恨一生?
“难不成,那女弟子是为了救师叔祖而死?”
“是,又不是。”
叶闻流着实纳闷:“那是……”
月光浅浅落在乙莫年面上,浓长的睫毛下是一双饱含沧桑的眼睛:“女弟子爱慕师叔,师叔得知后大怒,不念半分师徒情谊将人逐出了无垢天。”
“女弟子是那时候没的?”既然没死,又何来这般的悲切悔恨?
“没死,却已是死人一个。”乙莫年缓缓闭上眼睛,遮去眼底的暗沉,“被深藏在心里多年的人厌嫌,那种感觉想必不好受。”
叶闻流听着听着不觉生出几分感伤来:“那后来呢?”
“后来……”幽深的长眸缓慢睁开,凝望星子的眸中不带半分温度,“后来,女弟死了心,御剑除害,造福百姓,扬名四方。”
“好一个飒爽英姿的女英雄!”叶闻流听得激动,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值得人敬佩。
乙莫年听罢,缓缓勾了勾凄凉的唇角:“的确是飒爽英姿,举世无双。可惜……”他伸手掬起一抹月色,似在缅怀故人:“可惜天妒巾帼,离开无垢天的第六年,她被歹人算计,英年早逝。”
叶闻流正听得尽兴,听到后头,一张脸缩成了个干瘪的苦瓜:“很可惜……”
“师叔得知这消息,悔不当初。”乙莫年仰头望天,低声叹息,“自此,师叔性情大变。嗜酒,云游,逍遥四方,不再插手仙门中事。”
“因为当年他没将那位女弟子留下,后来也就没能护她性命。”师叔祖心里,对女弟子更多的应该是愧疚。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师叔对那女弟子分明是有情的。只是碍于师徒有别,纲常伦理才没能正视此事。到后来物是人非,才后悔莫及,用一生来还债。”
师徒有别,纲常伦理?对于尊礼重道的人来说,这的确是道难以逾越的鸿沟。那么师尊呢?师尊素日里也是个极重礼节的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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