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寒疼得昏沉,江期更是紧张的胸口发闷。他喂顾清寒吃了一粒胶囊止疼,又掰开这人掐着胃腹的手,将热水杯用毛巾裹着塞进去熨帖冰凉抽搐的痛处,紧紧抱着他,不让他自虐一般再去掐按腹部,默默祈求这一次痛楚快快过去。顾清寒在他怀中疼得闷哼,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紧紧攥着他的手。江期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上,眼圈又红了。
直到天亮,江期一直都是清醒的。
但顾清寒一直没有醒来,他昨晚疼得厉害,此刻昏沉地睡在柔软的被褥里,呼吸有些发沉。江期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在发低烧。外面的天气不好,他实在不想带人去医院来回折腾,决定等顾清寒睡醒再说。
这人睡着的时候眉头也是微微皱着的,江期无声地叹气,俯身用手指轻轻地抚上去,想帮他舒展开。
天色又亮了一点,江期帮他把被子盖的更加严实,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关上门。他是很想安安静静守在顾清寒身边,但愉悦之余,想起昨夜他趁这人酒醉放肆,难免有些心虚。再者,对面还有一个等待投喂的小朋友。
“叔叔,你怎么会在我家?”顾念小朋友睡得脸颊粉粉,眼神懵懂地从一堆被子里爬坐起来注视着坐在他身边笑的有点奇怪的江期,头顶还立着一缕呆毛。
“嗯——”江期迟疑了几秒,正色道,“因为我想念念了。”
小朋友望着他,江期心虚地感觉他眼神里有些怀疑。
“啊~宝宝你饿不饿?叔叔做早餐给你吃好吗?”江期干咳了两声,轻轻抚顺了小朋友的呆毛。
“好的呀,”刚睡醒的小朋友又乖又软,“我去告诉爸爸!”
江期大脑再次宕机,所以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他应该怎么向顾念解释他的爸爸现在不在自己家里,而是睡在对面他的家里他的床上呢?
“我、我先帮你穿好衣服吧。”江期不自然地笑。
打开衣柜,江期有些发愣。顾念虽然是男孩子,但里面满满当当挂满了这个季节的衣服。小小的,软软的,摸起来暖融融的,他该有多么珍视宝贝这个孩子。
“叔叔,”顾念站在床前静默了几秒转过身来,“我爸爸生病了吗?”
江期已经在心里编了无数个答案来应对小朋友对于自己爸爸在他家里的疑惑,但此刻,小朋友的问题却是爸爸是不是生病了。
“啊?”江期一时有些发懵。
小朋友转过身去,用温暖的小手掌轻轻贴住顾清寒的脸,小眉头皱也起来,“爸爸……”他奶声奶气地喊。
“宝宝,爸爸确实不太舒服,我们不要吵他让他多多休息好不好?”江期对他的温暖细腻既心疼又欣慰,上前环住他的小肩膀,轻声安抚他。
小朋友望了他一眼,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爸爸被蚊子咬了!”江期刚要抱他出去,他眼睛瞪起来一手捂着嘴巴低声喊,“叔叔看!”
顾念伸另一只手指着顾清寒锁骨处一片红紫的淤痕,印在苍白的肌肤上格外醒目。
咬人的蚊子此时又自豪又心虚,在小朋友发现更多少儿不宜的蛛丝马迹之前,二话不说抱起他就赶紧离开了房间。
江期收拾了昨晚倒在地上的酒瓶,让顾念在客厅里搭积木。他一边看着小朋友,一边在厨房里忙碌。江期心里其实有点没底,昨晚这人毕竟是酒意昏沉,醒来会是什么反应他猜不透。
但是心一横,反正做都做了,就算是错那干脆错到底罢了。回来这么久,他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即使顾清寒畏缩放弃过他,即使他也怨恨顾清寒想过断离两契,可是真心是无法压抑掩饰的东西,深爱或许原本就是复杂且包容的。昨夜顾清寒只要一颗眼泪,就能让他心里冰雪筑成的高墙轰然崩塌。过去的一切他都可以不介意,今后如果能重新走到一起他也甘愿与顾清寒一起养育这个孩子。
只是,想起顾清寒那样珍视他和言今的婚戒,江期仍然觉得妒忌而苦涩。他们当初明明深沉真挚在意彼此,怎么后来顾清寒就能那么爱言今呢?
江期心里有些发沉,他无声地叹息,还是专心把龙须面煮的又香又软。
“爸爸!”
顾念的声音欢快,江期却听得后背一僵。醒了,他想,他会怎么反应?自己该说什么?江期思绪凌乱,居然有些不敢回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期硬着头皮转过身,见顾清寒苍白着脸站在他身后倒水。
“醒了?还发烧吗?”江期尽量让自己声音和表情都镇定,“要不等会儿我送你去医院。”
顾清寒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喝了一口水才回应他,“不用,我今天休班。”
“我是说你如果身体不舒服我就……”
“我没事,不麻烦你。”顾清寒端着杯子离开没再理会他,径直向顾念走去。
江期此刻满心窒闷,先前的紧张烟消云散,但是关了炉灶不自知地皱起眉来,不悦地看着这人的背影。
他千想万想没料到两个人昨晚哭也哭了,示弱的话也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到底了,顾清寒醒来却会是对他这样疏离清冷,连自己刚回来时的一点温软柔和都没了。
第三三章
顾清寒站在镜子前出神,他的肩膀,颈项,胸膛,零零散散印着淤紫的吻痕,在他苍白黯淡的肌肤上,像是脱了水的玫瑰将要干枯。
昨晚他是醉了,但意识却是清醒的。江期是如何抱他,吻他,温柔地安抚他,他知道的。他又是如何放任自己沉溺坠落、散成碎片,颤抖,流泪,在无边迷茫失落里抱紧江期,他也记得。
这一夜是他的救赎。
可是醒来,现实却又那么多要顾及考虑的事情。江期对他仍有爱意,可林辰的存在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他在江期最失意痛苦时陪伴,已经堂堂正正走到了江期身边,自己这个知难而退背弃爱人的懦弱者,又怎么再去扰乱江期的生活。
还有顾念。他耗尽心血疼爱养育了四年的宝宝,相依为命这么久,还是有人不可抗拒地出现在他们之间。也好,顾清寒想,这也是好的。
门外传来江期和顾念的笑语声,顾清寒也失落地笑,这很好,他这个身体不知还能陪伴顾念多久,能有其他亲人毫无保留地爱护,让小朋友慢慢地长大,对顾念而言是一件好事。这样想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他吞了每日要服的药,换好了衣服才开门出去。
江期正陪顾念吃面,抬头看见顾清寒走了过来,已经换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更瘦更白。
“爸爸!”小朋友从早上醒来就很愉快,“吃饭!叔叔煮的面好好吃!”
顾清寒握住他伸过来的小手,微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江期赶紧盛了一碗端到他面前。
“谢谢。”顾清寒对他说,却没看他的眼睛。
“爸爸,你为什么在叔叔家睡觉?”
正在沉默时,小朋友终于想起了他的疑问。正在嗦面的江期呛得咳嗽不止,顾清寒不动声色地扯了纸巾递给他。
“为什么呀?”小朋友追问。
“叔叔家有老鼠,他不敢睡,所以爸爸和他换了房间。”顾清寒一边喂他一边面不改色地回答。
你才怕老鼠。江期咳的脸通红,腹诽道。
顾念所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对江期安慰道,“叔叔你不要怕,男孩子要勇敢呀。”
“好的,叔叔记住了。”江期哭笑不得地回答。
“叔叔家不只有老鼠,”小朋友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蚊子,蚊子把爸爸咬到了,就在这……”他边说边指顾清寒的脖子,被顾清寒轻轻躲开。
江期终于看见顾清寒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点极轻极薄的血色。他低头看顾念一眼,悄悄笑了。
三个人不紧不慢地吃完早饭收拾好已经快十点了,江期心里有话,但有小朋友在场始终不好说出口,只能默默先忍耐。
他准备出门去医院,小朋友粘在他身边怎么也舍不得他走。
“叔叔……”
“宝宝乖啊,晚上叔叔再陪你玩好吗?”江期弯下腰轻声哄他。
但小朋友今天格外黏他,不情不愿地摇头。顾清寒在旁边看着,眉目安静,没有说话。
“叔叔要去看我的哥哥,难道宝宝要和我一起去吗?”江期无奈笑道。
小朋友却认真地点点头,“好呀!”
江期有些意外地望向顾清寒,后者眼眸微微动了一下,“那你带他去吧。”他的声音很轻。
江期更加诧异了。
他了解顾清寒,什么时候都是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更何况是他们两人现在不清不楚的状态。他能这么轻易地把顾念交给自己,是不是说明,顾清寒还是愿意与他继续彼此牵绊、期许将来呢。
这样想来,江期心里觉得愉悦,“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
顾清寒没回应他,只是转身取了外套帽子帮顾念穿戴好。
临出门,顾念开心地趴在江期怀里和顾清寒挥手,“爸爸再见~~”
顾清寒也笑着和他说再见,心里却空荡而酸涩。原来他的宝宝,有一天也可以没有他在身边还能全心依赖别人,分别都如此快乐。
江期抱着顾念往门外走了几步,忽然猛地转过身来大步走回到顾清寒身边,“你好好休息,等我们回来。”他低声说。
顾清寒只望了他一眼。
江期和顾念到病房时江河正靠在床头看文件,听见响动,抬头一望见他们两人便笑了,“念念,来。”他冲着顾念张开双臂。
顾念被江期抱在怀里,见了江河他不动作也不吵闹,只是静静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江期把他放在江河旁边,江河顺势揽住他的小肩膀。小朋友依旧很沉默,江期一开始担心他是害怕,但仔细观察他神态平静,甚至望着江河的目光都没有一点他看不太熟悉的人的怯意。
怎么说呢,他虽然与顾念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却很了解这个孩子。他依赖顾清寒与自己,对他们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但并不是一个过份开朗,喜欢与生人相处的小朋友。可他在江河身边除去不爱讲话,就莫名的乖顺,没有一点抗拒的迹象。
“念念,这也要喊叔叔呀。”江期轻声道。
小朋友看了一眼江期又看了一眼江河,还是沉默。
“没关系,不喊我也没关系的。”江河望着他低垂的眼睫,微笑道,“我知道念念是很喜欢我的。”
“也怪了,”江期摸了摸顾念的头,“从没见过他对别人这样。”
我不是别人啊。
江河想,我是他的爸爸。
“顾医生呢?”他抬头问江期,“在值班?”
“他今天休息。”江期回答。他在旁边削了个苹果,一半给江河一半给顾念。
江河若有所思,片刻后缓缓道,“他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你也始终没定下来,如果还放不下彼此,也不必撑着互相折磨。”
江期点点头,没有说话。
带顾念离开医院已经是傍晚了,江期先与小朋友去超市买了许多新鲜食材,路过甜品店又选了一个小蛋糕,两人这才满载而归。
“叔叔,我好想吃那个呀。”小馋鬼坐在后排还望着副驾上的盒子,一直惦记着软软甜甜的小蛋糕。
江期听得笑,“宝宝这么喜欢蛋糕呀。”
“嗯嗯,爸爸每次只让吃一点点……”小朋友无限怨念。
“爸爸是怕你长蛀牙,小朋友吃太多甜食会牙痛的。”
“那爸爸多吃也会牙痛的,我帮爸爸多吃一点,他就不会痛啦。”小朋友认真地回答江期。
江期笑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们到家时顾清寒来给他们开门,大概是刚刚睡醒,江期见他苍白的脸颊上还有浅浅的压痕,也注意到他已经又换了一件宝蓝色的毛衣。
“爸爸~”顾念见了他就往他怀里蹭,顾清寒笑着抱起他,身形却一晃。
江期系着围裙挽起袖口在厨房里炒菜,想着顾清寒没有让他走也没让他留,心里有点庆幸又有点不踏实。但顾念显然十分开心,在他身边来回转悠念叨。
“爸爸呢?”江期颠勺的时候问他。
“爸爸在洗衣服的…”
江期不禁有点恍惚,这真像他们曾经梦想的生活呀——他们有了一个家,白天出门上班,晚上回来一起吃饭做家务,活在烟火气息里,细水长流平凡温馨。
顾清寒站在洗衣机前出神,等时间到了,将洗净甩干的毛衣和床单晾起来。
他用手抚平床单的褶皱,却发现浅灰色的布料上还有一点淡淡的血迹残留着。
第三四章
“昨晚,你自己说的话还记得么?”
窗外的夜空上,星辰微微细闪。茶几上的蛋糕被顾念睡前吃的还剩一半。
江期与顾清寒分别坐在沙发的一侧,只留了一盏光芒微弱的灯。
“你说你去伦敦找过我。”江期继续低声说。
昏暗里顾清寒清丽的眼眸也黯淡的不见一点光彩,他远远望着夜空,缓缓道,“是啊,我去找过你。”
江期微微皱眉,这样的顾清寒总让他莫名心痛,“当年你那么决绝要分开,怎么会又想去找我。”
顾清寒极轻地笑了一声,“就是不甘心吧。”他摸过那一半蛋糕,奶油沾了手指也不介意,只是一口一口安静的咽下去。
“那现在呢?”江期问。
现在?
顾清寒仍旧没有去看江期,大概是头脑昏沉,他其实尝不太出蛋糕究竟有多甜。下午午睡时无声地昏厥,醒来时鼻血浸湿了一小块床单。直到现在,他也觉得意识恍惚不明。
他努力地回想起,那时他去找江期,尽管惶恐不安,心里对未来却还是有无限期冀,做好了拿余生与他纠缠的准备。
现在呢?他心力交瘁,混沌的头脑什么也理不清楚,也不太想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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