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兰头点了点头:“那是,这不是怕人坐在那位子上久了,人会变吗。”
云祯微微出神:“皇上——大家都离他太远了,人人都觉得他应该变,其实他至始至终都是那样的人吧。”
他回过神来继续交代老兰头:“朱绛那边兵部有任命下来了没?我想过了,等他任命过来,你看在哪里,就去那里开个镖局分局来,让方青索过去主管,他擅长钉梢和消息打听,到时候他要全力协助朱五,另外,我得挑个小子去朱五身边跟着他,方便联络。你看看这些孩子们哪个得用些的,挑几个人选给我看看。”
他想了下,老兰头道:“这不是现成的吗?令狐翊啊,他不是和方路云熟,我听说方路云要跟着朱五公子一同去的。”
云祯想了下道:“令狐翊……我原本有安排,但,我问问他的意见。你再多挑几个,也问问他们的意思,愿意去的,月例都翻倍,将来脱奴籍,若是有军功,必有他们的前程在。”
老兰头笑道:“哥儿真是想太多了,我透出点风去,愿意去的人不会少,只是得选机灵得用的便是了。”
云祯点头让老兰头去办了,自己回了书房,看到令狐翊在书房里伺候,便问他:“朱五公子要去戍边了,我从泰山祭天回来,即刻也要去西山大营那边任职,到时候书房这边用的也少,几个小子我让他们去跟着罗采青去办事听用了,也能学些东西,但是你这边我问问你的意见,一是去朱五公子身边戍边,我需要个伶俐的联络人,当然不止你,我还多派了几个,方路云也去戍边;二是去章琰那边伺候他,青衣军师名满天下,你又有神童之名,跟在他身边能学到多少算你的本事。”
令狐翊抬头看了他一眼:“我选章先生。”他都没有想到他做出决定这样快,甚至害怕云侯爷直接决定了让他去戍边。
云祯一笑:“聪明人。”
令狐翊脸色却渐渐涨红了。
云祯敲了敲桌子:“不用难过,选最好的路没有错,你们谁都没有错。”令狐翊当初都能被姬怀素发现,放在身边作为智囊,给他机会,他一定能绽放光彩,但方路云是他心头的结,能不能越过,看他自己,虽然他也不知道上一世,上上一世他们最后都如何,想来也都不怎么样。
因为一开始想走的路就不一样。
外边有人传话:“定国公府朱五公子来了,求见侯爷。”
云祯道:“让他进来吧。”又对令狐翊道:“不用你伺候了,你回去准备下吧。”
令狐翊低头应了,走了出去,走出书房外边等着,果然看到朱绛带着方路云来了,他也留了方路云在外边伺候,自己进了书房。
他抬眼去看方路云,他又长高了许多,精悍结实,和从前一样沉默。
方路云看他在看他,说道:“我过几日就要和朱公子去戍边了。”
令狐翊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告诉他自己的选择:“侯爷问我,是否愿意跟朱公子去戍边,他需要几个人去帮忙,也方便通消息,如果不愿意,他准备送我去章琰身边当差。”
方路云却没有急着问他的选择。
他心里一阵快意:“我选了章先生。”
方路云点了点头:“青衣军师,才学过人,你跟在他身边,会有出息的。”眼里却带了丝笑意。
令狐翊冷哼了声,方路云总算换了口气:“对不起。”
令狐翊装作听不懂:“对不起什么?是我对不起你,把你好好的前程坏了,祝你以后青云直上,早立功勋,你放心,我在京里,不仅会照顾我娘,乳母那边我也会照顾的。”
方路云笑了下:“我知道,只是说一声对不起,不过,不是侯爷说的那样,让你更遭到其他人的敌视和排挤的。”
令狐翊脸色火辣辣地感觉到了难堪和对过去自己软弱的愤怒:“是不是都不重要了!”
方路云一笑:“确实不重要,只是让你不要那么难受罢了——我的确别有用心,侯爷也没冤枉我。”
令狐翊转过眼看他,两只眼睛仿佛点燃了火一般:“什么别有居心!”
方路云笑道:“那些也都不重要了,你好好的就好。”
令狐翊转头拂袖就走。
方路云凝视着他的背影,垂下了眼帘。
书房里朱绛和云祯感慨:“我就知道皇上不会放你的,不过你也别担心我。”
“说什么辛苦呢——你知道吗,这兵部的任命还没下呢,我祖父在府里大动干戈,已点了几百号人给我做随从,小厮书童仆人军奴等等上百人,护卫又弄了几十号人,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军中也厌恶我们这些勋贵的二世祖,这样从军,那比外边那些真刀真枪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将领,那简直是讽刺,哎。”
朱绛摇着头只是笑:“但是祖父说了,哪家子都是这样的,莫要说我们这等人家,便是文官,但凡有些家世的,去哪里任职不是仆从如云,等到我过去报到安置后,还要派好些家人和仆妇过去方便使唤。”
云祯道:“是这样的,正要说,我也有几个得用伶俐的小厮给你用,你也莫要推拒,主要是方便通消息,另外我让罗长史那边也包了不少东西给你,无非也是那边难买得到的纸笔之类的东西,其他都还罢了。只一样,那边缺医少药的,因此我打发人包了不少常用的成药,还有治伤的上好伤药给你,另还有些我们府里自治的,以前我母亲用了都说好用的,你只管带上,另外还有些兵书,练兵之策,攻守城之类的书籍,还有些边陲用得上的一些手抄本,你都带上。”
他靠近朱绛低声道:“我从宫里抄出来的,都是九边的戍所、关防的一些防卫、守关将领的东西,外边不好找的,你有空仔细揣摩揣摩,可莫要再和从前一般浑浑噩噩的了。”
朱绛听他如此说,心窝里一股热气直往上冲,眼睛一热,握住他的手道:“好兄弟,我到了那边,一定给你写信。”
云祯摆了摆手:“无事,你家老太爷可是有名的福将,希望你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平平安安,凡事莫要贪功了。”
朱绛死命忍住自己的眼泪,笑着道:“好,你也要好好的。”
没了我把你往歪路带,有皇上看着,吉祥儿你一定会过得比以前更好的。
第58章 祭天
在宫里祭过宗庙, 上告祖先后,姬冰原带着文武重臣、朝廷贵戚、外邦客使数百人,一并往泰山祭天, 天子銮驾出行,仪仗自然极为隆重, 再加上重臣来使们的车驾,护卫, 千乘万骑, 浩浩荡荡而行, 实在是蔚为壮观。
昭信侯自然有专门的车驾在规定的序列里,但其实是空着的, 姬冰原早把他召去銮驾那里一路同行。
皇上的御舆自然是又宽大又稳当的,看起风景来也十分惬意,但姬冰原召他来,却不是让他看风景的。只拿了书来,一本一本抽查云祯的背书情况。
云祯自然是背不熟的,但路上这可是时间多了, 姬冰原也没责罚,倒是耐心地一遍一遍给他讲了,讲完以后, 看云祯这满脸苦色的,倒也不逼他了, 换了个法子, 却是拿了史书来说给他听。
这个倒有些意思了,云祯虽说也略知一二,但姬冰原讲得好呀,许多史书上一笔带过的, 他却能说出好些个详尽典故来,有时候也会召了章琰来一起讲讲,章琰为人博学多才,又诙谐有趣,说起典故和地方传说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听得云祯也兴致盎然起来。
这样说说笑笑,一路上也将历朝史书简略过了一通,云祯这下也对姬冰原五体投地:“皇上,您怎么这般通晓史书,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
姬冰原笑了:“从前行军路上无事,也就是这样反复诵背下来的——行军打仗需要知道的知识多着呢,你若不学,连舆图都不会看,天文地理那是必须要懂的,否则荒原上带着队伍走迷了路,那是要贻误军情的。”
云祯肃然起敬:“行军路上,那可只有累了,还读书,得多累啊。”
姬冰原道:“读书才懂道理,明儿我再给你说说这泰山一代的地理风物人情,这般才叫做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不然你就是过来爬个山,吃点好玩的,看看美景,回去以后和没来过一般。”
云祯看向他,满脸凄苦:“皇上,难道到了泰山,我还要先读过关于泰山的史书典故、地理人情、军事关防,然后还要写上几首关于泰山祭天的诗文,这才算没白来吗!那我宁愿不来了!”
出来玩儿不就是要开开心心的吗!
皇上这样过日子,多辛苦啊!
章琰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早已忘了这是御前:“怎的和长公主一模一样!当初长公主也这么说,出来玩还用带脑袋?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姬冰原也失笑,摸了摸他的头,一改从前那种让他学习的时候说一不二的强硬作风,难得解释了句:“朕平日没什么时间教你,难得如今有空,就多教教你,你母亲那是不得已,你如今锦衣玉食,若是还不学无术,那是做不了什么大事的,你如今年纪还小,这习功课,养成习惯以后,那是自然而然的事,也会让你感觉到愉快的。”
云祯听他这么温言解释,忽然脸一红,低声道:“道理我知道的,皇上说得也很好,我爱听的。”玩了几辈子,让他定下来读书实在太难了!皇上日理万机,还这么变着法子费心教他,他若是再不用心,也实在不成器了。
章琰忽然正色道:“是臣未尽心教导侯爷,皇上如此说,臣愧悔无地。”从前他若是能和皇上一样多用些心,从小扳起,侯爷本性如璞玉一般,自然是极有出息的。
云祯吐了吐舌头:“嗳,都是我顽劣,章先生别自责了,我都还记得您让我背书,我瞎背一气,还把你写了好久的稿子给弄花了,母亲还罚了我,后来您太忙,母亲觉得大材小用了,才不让您教我了吧。”
章琰感慨起来,少不得绘声绘色述说了一番云祯从前的顽劣和大长公主的宠溺来:“我给长公主告状,长公主先拿了吉祥儿来呵斥他,靠墙站好,捧起戒尺来!等我看了你功课怎么罚你!然后她拿了吉祥儿的功课来看了下,转头居然对我说:章先生!我看这写得挺好啊!不用罚了吧!比我写得好多了!”
姬冰原笑了,云祯也笑得打跌:“对,母亲每次看我的字都说,挺好挺好,这不是都背出来了吗?这还不行?我儿就是聪明!父亲就说,还小呢,长大了就好了,我小时候也什么都不懂,后来长大了开窍了,读什么都会!吉祥儿是我的孩子,天赋能差到哪里去。打小我每次听父亲母亲说话,总觉得我自己特别聪明,天赋聪颖,可自信了。”
姬冰原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其实你父母也没说错,吉祥儿天资聪颖,好好琢磨,必成大器。”
云祯被他这突如其来一夸,脸色涨红,心中忽生羞耻,觉得重生了仍然这般不懂事的他大大配不上皇上这般夸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日之后云祯之后果然认真许多,不再似从前仿佛尝苦药一般,教过的很快就能背了下来。
章琰在一旁看着皇上这一手,心下也不得不叹服皇上教导有方,要知道小侯爷小时候,那是多难教!云探花自恃才华,宠溺偏宠孩子,长公主则于学问上一窍不通,看到孩子能写个字就欢喜得不得了,对孩子要求极其低,加之军务繁忙,偶尔管束几句,最后也都不了了之。眼见着两口子宠溺无度,孩子在府里长成个实实在在的纨绔儿,他也就撒手不管——没想到这孩子到底还是在皇上手里扳回来了。
眼见着就到了泰山脚下丰高县的行宫宿下,按古礼斋戒七日。
白日除了在此召见鲁地的藩王、三州的郡守、按察使、布政司等地方大员以外,闲下来的时间,姬冰原果然又拿了泰山历代封禅的帝皇祭文,历朝历代名儒大家写的诗文来,仔仔细细教了云祯一遍。
到第六日凌晨,天色还漆黑,他却是被青松给叫醒了,只说是皇上有召,一群内侍上来服侍他换了身轻便的袍服轻靴,簇拥着他出来到了膳房。
云祯果然看到姬冰原也换了一身利落简便的玄色便服,身躯颀长英伟,显出了与平日里帝王巍然仪范截然不同的英拔神采来,他不由眼前一亮:“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姬冰原道:“明日祭天正礼,一祭就是三天,到时候人多,各种繁礼缛节,封禅台也没什么好看的,今夜朕先带着你去登顶看日出去。”
云祯喜不自胜,果然和姬冰原简单用了些早膳后,便出来骑马一会子果然到了山脚下,浓重夜色中山影巍然,见山道两侧早已站着许多龙骧营的护卫,为着祭天早已封山清道,四下里静谧一片。
姬冰原翻身下来,带着他果然一路从山道往上攀登。
漆黑山路上,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埋头登山,护卫前头举着火把替他们开路照明,云祯偶尔抬头看到深蓝色天顶上几颗发着微光的星,山上空气清冷,只听到自己呼吸声和他们的脚步声。
山道越往上越险,所幸云祯这次重生后,着意习武,锻炼身躯,因此也还走得不算艰难,但他看姬冰原走在前边的背影,也是轻快利落,丝毫看不出腿上有过旧伤,不由心中也暗暗钦佩,自己年轻,越发不敢落后。
泰山雄伟,爬到后头越发险峻,护卫们十分紧张,但姬冰原始终面色平静,甚至还伸手去拉着云祯,提醒他仔细脚下。
约莫爬了接近两个时辰,天渐渐开始亮了,山道两旁的风景也渐渐在晨光中明晰起来。
姬冰原道:“到了,这里是日观峰,看日出最好的地方。”
云祯爬了这许久,也感觉到了汗流浃背,但姬冰原仍然是让人拿了氅衣给他披上:“仔细着凉。”
云祯好奇问道:“皇上你从前来过?”
姬冰原笑道:“每次祭天前,朕都自己一个人先登一次山,这次多带了一个你,就是想让你看看这风景,你过来,看。”
云祯披好氅衣走到他身侧,顺着他手臂指示往下看去,不由也轻轻啊了一声。
“登泰山而小天下”。
这两天被姬冰原硬灌进去的诗词文章终于冒了出来。
他确确实实知道了什么叫“小天下。”
绝顶之上往下俯瞰,脚下晨雾弥漫,仿佛云海一般,远处群山连绵,峭壁无数,猿鸟路穷之处,仍然有着无限风光。
他屏息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这绝顶之上这辈子不曾见过的风景,姬冰原也一直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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