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觉得她不对,凑到她耳边喊道:“小哑巴!”
宋祁如梦初醒,“嗯?后天晚上吧。”
“也好。”
白日里洛云照常去镇上卖馄饨,中午回来却发现了奇怪的事,“小哑巴,你改做木匠了吗?”
宋祁没有回她,又滚了个石珠子过去。
第三日夜,洛云准时出现在宋祁家,她的爹娘早已睡得昏天黑地。
宋祁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她,“防身。”
“原来你是做□□去了,那我走了,我会想你的。”
“快走。”
第110章 重回皇宫
靖文四十三年,靖文帝驾崩,嫡子傅承平即皇位,同年新建宗庙,复姓顾。
十多年了,她终于走出了村子,自荐参与宗庙的建造。
她今日穿的是干净的男装,一席白衣,里衣偏高,虚挡了喉咙,腰间用了灰色的腰带,头发全部束了起来,也只用了一条灰色的发带。她拄着木杖走在入宫匠人的队伍里,看着周遭的景色,有些感慨。
皇宫大殿的阶梯上百,宋祁走在最后,动作有些缓慢。进到大殿,年少的新帝坐在上面,稚嫩却自带威严,余下的人齐刷刷跪下,唯独宋祁一人,拄着杖,腰背挺直,目光不避。
“大胆!见到陛下还不下跪!”
年轻陛下也在审视着来人,他长得并不健壮,头发有些发白,两颧也是凹陷,那道眼神有些悲戚,不像是对自己,而是看另一个人。
皇帝没有发话,两个人就僵持着。
宋祁上前一步,木杖拄地发出的声响在这时候显得格外响亮,“陛下可要看清楚些?”
她继续前行,周边一个侍卫立即上前朝她拔出了剑,宋祁下意识反应,木杖打掉了他的剑,抵在了他的脖子处。
“陛下为何一定要人下跪?”
“尊卑有别。”
宋祁笑了,“错了,陛下之所以是陛下,不是因为生来尊贵,而是先辈的德行与才干都超脱世人,而陛下本人无大错,所以百姓才愿意尊奉,古往今来,令人心悦诚服的只有德才二字,以权服人,不过是暴君掩饰自己德行有亏的借口。”
“放肆!”
宋祁的木杖移到了他的喉咙,“陛下动手之前还是先回答我,这天下姓的是傅还是顾。”
“你——”
从未有人敢在明面上提这个问题,先帝是承了靖武帝的恩才登的帝位,得了恩宠却抹杀了傅家的存在,未免有些忘恩负义。
最后还是丞相开口打破了僵局,“靖武帝高风,禅位于先帝,先前是傅,但现在是顾家天下,先生既然只重视德才,那又何必纠结于国姓呢。”
“阿离……竟也成先帝了。”没了木杖支撑,右腿无法再承受力量,木杖就放了下来砸在地上。
“先生何出此言?”从未有人敢这样称呼先帝,眼前的石匠居然能如此放肆。
“陛下可知,国朝第一要义是什么?”
“自然知道。”
“那陛下可做到了?”
皇帝的耐心有点受不住了,“朕的言行自有史官记载,无需同你解释。”
“哦?那不知,靖武帝的名讳,写的是傅轻舟,还是——傅祈佑呢。”宋祁步步紧逼,“靖武帝傅祈佑,□□皇帝嫡长女,十五挂帅举反旗,十八收傅轻离为子,意为轻别离,二十四登帝位,二十七披发笑言女子身,二十九留太上皇印而去,闯荡江湖,陛下,知道吗?”
看着那人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小皇帝感到了些许压力。近前来看,他的眉眼有些熟悉,“皇——”
“嘘——”宋祁将食指放在唇上,轻道:“退朝吧。”
宋祁跟着他去了御书房,周边还挂着她的画像,应该是陆萱或傅轻离画的。
小皇帝依旧难以置信,盯着宋祁的脸,“皇祖父,您,怎么会,不可能,父皇都仙逝了,您怎么会——”
“陛下抬举了,我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石匠。”
“父皇很想您。”
“我来迟了。”
“皇祖父此来是要看看父皇吗?”
“不,我来雕像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阿离的模样。”
“那皇祖父需要什么?”
“有一间单独的屋子就行。还有,靖武帝已经死了,你可以不用称呼我。”
小皇帝给她准备了单独的屋子,很宽敞,大堂里直接摆着石料。至今她已经关在屋子里两个月了,按照以前的习惯,雕像的眉眼依旧留了出来。她坐在雕像对面,深思了许久,最终刻下了少年模样。
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宋祁刻下最后一刀后才给他开了门,“陛下又有何事?”
“朕想多看看你。”
“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父皇总跟我说你的故事,父皇很看重你。”
宋祁看着面前这张颇似他的脸,一会儿就转过了头,“陛下可真不懂事。过于看重我可不好,朝中是没有识得靖武帝的大臣,可你的母后是我亲自选的,你改了国姓,我不在乎,可要是有心人追查,以我现在的情况,你是想杀了我吗?”
“不会。那你要走了吗?”
“走?”宋祁轻笑一声,“为陛下雕像,想来报酬不少吧。”
小皇帝一喜,钱的事情都好办,“你要什么?”
“京城鉴古楼六日后有拍卖会,第一是兮归剑,陛下赎回来给我。”
“剑?”小皇帝看向了她的腿。
“拿来当拐杖不行吗?”
“好。”
“那陛下可以回去了。”
“你为什么总是赶朕走?”
“你不是阿离。”
宋祁说完就拄着杖出去了,这么多天难得可以透透气。今晚的月亮也不错,就是有些冷。
小皇帝只瞧得见她清瘦的背影,实在无法将她和父皇口中的靖武帝联系起来。看这架势也不是一时半会要睡,皇帝便招手让人送了茶点上来。
手边多了东西,宋祁侧目看了一眼,伸手拿了一个糕点在嘴里,“阿离还真什么都跟你说。”
小皇帝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父皇觉得你到处跑,行踪不定,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出现,也不知道你还在不在,絮絮叨叨的,就说这么多事情了。”
“多谢陛下赐菜。”
“你多吃点,太瘦了。”
宋祁停下了手,挑眉看他,笑意不达眼底,“陛下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惑国妖妃。”
被人调侃,小皇帝有些局促,“我还没有皇后呢。”
宋祁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口一说。小时候把胃饿坏了,现在吃再多也没用了。”
“你缺钱吗?”
“缺。”
“那我明日再让人拿些东西给你。”
“不用,把剑还给我就行。”
“那剑很重要?”
“念旧罢了。”
在皇宫里总共待了三个月,小皇帝如约给了她兮归剑,拿到手后她就又回到她的小村里了。
第111章 眉眼如初
“小哑巴!我回来啦!”
这咋咋呼呼的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洛云知道她不会来迎自己,就自己推开了门去到房内找她,还是一样乱的屋子,到处都是石头,院子里放的是些半成品,家里都是些珍惜的摆件,她正倚着一张高背椅在雕像。
“小哑巴,你刻什么呢?”
人。宋祁张口了,这一下竟发不出声音,她咳了几下,洛云忙给她倒了杯水。
“天哪,你不会告诉我你几年没说话了吧。”
“没有,也就十几天。”
“这是谁啊?感觉刻了很久。”
面前这个石雕跟人一般高,大体样子出来了,细节还没处理,刻痕也是新旧夹杂。
宋祁摸上了刻痕,“十四年。”
“什么?!”洛云一脸惊讶,“什么客人可以等这么久?”
“给我自己刻的。”
“那也用不了这么久吧,以你的水平,就算要求精美也用不着琢磨这么久。”
“因为我不知道,她该是什么样子。”
洛云点着自己的脑袋想着,“这不就那什么……哦洛神,跟这个一个道理是吧?”
“不一样,她存在我的生命里。”
“好吧,不说了,你又多久没吃饭了?”
“忘了。”
“真是个石痴。”
“娘——”
从外面“哒哒哒”跑进来一个小男孩,头发还很短,披散着。洛云刚张开手要抱他,宋祁却一下关了门,还从里面将门栓住了。
“小哑巴,怎么了?”
宋祁周身气质一下降到了冰点,“不喜欢。”
“那我出去。”
“嗯。”
宋祁从周边的成品中随手拿了一个给她,“给你的。”末了她又补充道:“不是给他。”
“谢了。”
鸿嘉三十一年。
石雕的大体已经显现,衣褶的纹路也流畅精细,人像成站立状,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根箫,长发披散,用几根钗子固定,后方一缕发丝定在半空中,就好像人是活的。
灶台上的面疙瘩已经凉掉,没有再加热她就直接吃了,又回到雕像前待着。
“你啊你,藏了这么久,该让我看一眼了吧,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夜里没有点灯,一人一雕像相对着,月光一照有些瘆人。
闭关的第三日,她终于拿起了凿子,刻完眉眼,一共花了七日,这七日内不吃不喝,除了凿刻声音,其他音响全无。这七日她仿佛过了一生,她的脑子终于不再空白,这五十多年,从没有一天能比得上现在充实,这将是她人生中最后一个石雕。
宋祁拿了刷子将石雕上的石粉全部清扫干净,又拧了布将它全身擦了一遍。
她后退了一步,看清了石像整体,是熟悉的眉眼,眼角沟微微上翘,她分明看见了她眼中的宠溺。
“知君重诺不毁,特——燃命相随。”
“青松,好久不见。”
洛云再度踏进宋祁家已经是两日后了,屋内的窗户没关,夜里有大风吹进来,洛云一推开门,石粉呛得她捂住了口鼻。
“小哑巴。”
宋祁以站立的姿势,双手抱着雕像,身子前倾倚在它身上。
“小哑巴,你干什么呢?”
石粉盖住了地上的痕迹,洛云走近了才发现不对,石雕的身上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就像穿了一件红衣。
“小哑巴?小哑巴……”
洛云看到了她衣襟里露出的一角信封。
“洛云,唯一一次叫你,师父说,没有情就无法刻出真正的雕像,我做到了,所以,永别了。架子上还有三十七颗太极球,加上从前给你的二十七颗,一共六十四,愿你长命百岁。若是你来看我,只能一个人,我不喜欢陌生人。最后,帮我把它,送到信封上的地方。——宋祁。”
“宋祁,你叫宋祁,小哑巴,你终于肯告诉我了,我答应你。”
第112章 回家之路
站在落地镜前,那是一个穿着长袍的人,白色衣料衬着肌肤,整个人带了股清俊气息,那衣服并非只有单调的白色,衣衽边上还用黑线绣了一圈,外袍绣上了竹子,外面还罩着件白色披风。宋祁将头发梳直了,用一根檀木簪固定住,半数发丝披散着,她伸手勾了一缕发丝到身前,白发依旧明显,现在多了苍老的意味。
出门时她特意拿出白布条蒙住了眼睛,手上还抱个酒坛,路上行人太多,宋祁便在各种小巷里穿行,到医馆的路已经走了无数遍,宋祁这趟很是顺利。她靠着店门站着,听到里面没有动静后,她才慢腾腾地跨过门槛进去,踏进里面时她还踉跄了一下。
见到宋祁蒙着眼过来,苏靖寒便扬了扬手让学徒退开了。
“你不是说已经是普通人了吗?哪里不舒服?”
宋祁却仿若听不见般,自己喝了口酒,在这医馆里乱逛,不时脚下还踢到了椅子,“我不开心了。”
宋祁不按常理出牌,苏靖寒也只好是跟着她走,“你眼睛不舒服吗?让我看看。”
“我不要栗子酥。”
苏靖寒拉住了她的手,“医生给你把把脉。”
宋祁不理她,抽出自己的手,“有人欺负我,现在都不听我话了。”
宋祁一直自说自话,苏靖寒伸手将酒坛夺了过来,“医生已经知道了,你喝醉了,喝个醒酒汤就行。”
宋祁摸到了诊床,一下便倒了下去,“我要你给我推拿。”
“喝醉了不能推。”苏靖寒说着,拿了张病历单过来,“医生已经看完病了,现在要问你的姓名年龄。”
宋祁从床上坐起来反驳道:“我才没有喝醉,解药很简单,医生抱一抱就好了。”
苏靖寒迟迟未有动作,但她脸上却露出了浅笑,“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抱你?”
宋祁伸手搭上自己的布条,“医生不是以患者为天的吗,所以要听患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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