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如今还惦记着要做给林绛和自己几个室友的新年礼物,不到八点便起床拾缀好了自己,将折叠书桌放到榻榻米上、盘腿坐在旁边开始用纸笔画要做的木偶草图。
第一个是给林绛的,阮初拧着眉思索了好半天都不知道要给林绛做什么样的木偶——这不同于他小时候忙里偷闲跟着父亲学做木工,哪怕做出来的成品歪歪扭扭也无大碍,他想把最完美无缺的一个送给林绛。
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林绛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气味、有什么偏好,这让阮初又忍不住感到一点沮丧——在他以为自己和林绛的关系已经很近的时候,却又发觉自己其实并不了解林绛。
挂在洁白墙面上的石英钟晃晃悠悠走向八点四十的位置,纸面上成形的草图还不到半个。
阮初将纸笔都收进了他用来放奖状证书一类的旧文件袋里,起身去敲小房间的门提醒妹妹早起吃饭。
“哥。”阮芸很快从房间里出来,头发还乱糟糟的,踩着母亲织的毛线拖鞋走到阮初面前,忍着哈欠和阮初道早安。
“昨晚写作业写到很晚?”阮初明明记得自己回来的时候阮芸房间的门关着,应当是已经睡了。
“唔,没有。”阮芸摇摇头,“可能是之前期末的时候熬得太多,现在一放假就很困。”
“那你吃了东西再去接着睡,”阮初替她将脑袋上翘起来的一撮头发压下去,“三餐要记得按时吃,不然对胃不好。”
——这话还是上学期林绛守着他要按时吃饭的时候同他说的。
“不睡啦,我今天和同学约好要去书店买高考真题卷做。”阮芸揉了揉眼,冲阮初甜甜地笑起来。
“好,那你中午和同学在外面吃吧,我看冰箱里没有多少饭菜了,你自己在家可能做不了。”阮初想了想,从沙发上拿过自己的书包从夹层摸出几百块钱放到阮芸手里,“买完书也去和朋友逛逛街买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原本还止不住打哈欠的阮芸立时清醒了,忙把阮初放到她手里的几百块钱推了回去:“不用不用!上次生日你给我的钱我还没用呢,而且你上学期开学前给我的我也没有动,哥你自己留着吧,你都给了我好多了,我用不上的。”
“哥哥现在有工作。没事的,你留着应急的时候花吧,等你以后高二高三需要买的教辅资料和学校的书本费用会更多。”阮初抿着笑温声道。
阮芸咬了咬唇,知道阮初这是想间接减轻父母赚钱养家的负担,便没再推拒,乖乖收下了。
——在小学的时候,学校会以拓宽学生知识面为由,每学年会让学生自愿订购名目繁多的青少年文学读物,但其实并没有多大益处。订购过一次的家长们也在私下讨论抱怨过,可谁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班上被老师点名一本读物都没订的异类,仍然会交这一百来块钱。
这是小时候的阮芸在每学年最恐惧的一段时间。她知道家里经济不宽裕、父母工作辛苦,因而连这件事都不曾告知早出晚归的父母,只在每次班主任在上课前全班都安静下来单独点名厉声要她再三确认的时候,顶着所有人都看向她的异样目光,红着脸点头表示自己的确一本刊物也不订。
这样的情况会一直延续到书商来学校收完每个班的杂志订阅费用。才上初中的阮初很快就从妹妹这一段时间郁郁寡欢的状态里察觉到异常,在接她回家的途中再三询问才知道这件事。
阮初什么也没多说,只默默牵紧妹妹的手,而后在每一学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拿出自己从生活费里节省出来的钱让妹妹去订阅刊物。而到了可以出去兼职的年纪,阮初也会特意把自己的工资多留一部分钱给阮芸。
——他已经深刻体验过这样成为异类的孤独,即使他知道自己和妹妹都没有错,但他能做的最大努力,只能是让妹妹不再感受自己曾经感受过的难堪。
阮初很快便收拾好出门往补习机构的方向走,到前台的时候接近九点,碰到也正好这个时间点过来的林绛。
“学长早。”阮初眉眼弯弯地和林绛打了招呼。
“九点了,还早啊。”林绛手里握着一叠资料,卷成筒状握在手心,同阮初一起在前台打卡后便并肩往辅导老师的休息室走,闻言唇角也忍不住翘起一点笑意,用卷起的资料在阮初脑袋上作势轻轻敲了下。
阮初眨了眨眼,也不躲,只抿着唇笑。
两人来得还算早,休息室里只有几个在上午有辅导学生的老师在,两人便寻了昨天一起吃饭的时候那个位置坐下。
林绛将那叠卷起来的资料平展开,用手抚平了微卷的边角,递到了阮初的手边:“这是学校光启班的资料,我早上出去找打印店打印了一份给你,不过大多数打印店都是八点半以后才开门,所以过来迟了些,你拿着提前了解一下。”
“好。”阮初有点受宠若惊。他昨天只是和林绛聊天时不经意地听林绛提到了这件事,但没想到林绛会这样上心,还顺带给他将资料都带了过来,立时如获至宝地双手接过那份资料。
“我比对了一下历年分班考进光启班的学生的综测和绩点排名,”林绛一只手撑在颊边,侧脸看着正仔细看着自己给的资料的阮初,轻声和他说明详细情况,“院里的排名在前5%就没问题,光启班有点类似于初高中的实验班,班级要求、进度和资源都会好一些。”
进入光启班的学生几乎是全天满课,但大二下的期末开始就可以考实习学校,如果实力足够强,最快在大三就可以直接去实习,直接被录用、留在实习学校转正的几率也大得多。
这对阮初和林绛而言,都是能让他们可以提早进入社会开始真正经济独立、不再给父母家长造成负担的好机会。
“正常来说,学院会在大二开会的时候由辅导员和你们介绍这个班的情况,”林绛看着阮初的侧脸,视线落在他好看的眸子上,“但你现在提前知道情况,如果想考的话,提前准备也可以。”
“好。”阮初看完那份资料才呼出一口气,小心地将资料放进自己书包带着的那个旧文件袋里,这才转脸看向林绛,郑重地和他道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林绛失笑,余光瞥到阮初那个透明文件袋里似乎有一页画着什么图形的纸,但没细想,“早一点知道情况能做的也只有把绩点考高一点,你本来高考考进你们专业的成绩就是第一。不过综测分里除了智育分,德育分和文体分占的比重也不算少,部门可以不参加,有时间随便参加几个征文比赛和别的什么活动,尽可能把分拿满。”
阮初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上学期好像除了被叶行之带着做了几个后勤加了一点德育分就没有别的加分了,的确需要从这学期开始把除了成绩以外的分也拿到。
“到时候有哪些不占时间还加分比较多的活动,我会和你说。”林绛看着他恍然过来又有些发愁的模样,心下就忍不住一软,连带着伸手揉他头发的动作也轻了些。
两人并没有将羌武昨天走前机灵古怪的一番话太放在心上,导致今天背着大书包过来的羌武一看到他俩一左一右地坐在桌前、留出了最中间的那个位置便皱起了肉嘟嘟的脸,看得两个辅导老师都忍不住想笑。
“我昨天打游戏才被一对小情侣秀了一脸,林老师、阮老师,”羌武噘着嘴道,“你们就不要一左一右在我旁边也这样坐着秀我好不好。”
两人皆是一愣,随即不同程度地微红了耳尖。
林绛清了清嗓子,镇定地拿起自己的东西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阮初旁边,把姜武的椅子挪到了自己右侧,淡道:“作业里有哪些不会的题?”
羌武笑出两个小酒窝,转了转眼珠子,拎着自己的大书包到椅子上坐好,老老实实地掏出自己的寒假作业,在林绛准备给他讲作业里的错题的时候出声道:“林老师,可是阮老师课前要给我听写单词呀。”
“……”林绛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习题册放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平静道:“那让阮老师先给你听写,听写完再看数学。”
阮初低眉轻轻笑了下,从手机备忘录里调出自己做好的给羌武的单词背诵表,略微往前倾身以方便听写的时候羌武能听到更清楚。
“你们关系真好啊,”听写完,羌武把听写本拿给阮初批改,趴在桌上歪着脑袋看这两人,感叹道,“我们班上的数学老师就总和英语老师抢课。”
“学校里和补习班当然是不一样的,”阮初扫了一眼,确定羌武把这几个单词都记熟了便将听写本放回他手边,“每个老师在不同的阶段都是有固定教学指标的,如果达不到预期,就只能多占时间多教教学生。”
“那你们要是以后教同一个班的学生的话,会跟对方抢课吗?”羌武一脸好奇。
“不会。”林绛不易察觉地挑了下眉,转头看向阮初,唇角噙着清浅的笑意,“我舍不得这么欺负阮老师。”
第34章
阮初一愣,仓促撇开了和林绛对上的视线,心跳扑通扑通地加速起来。
——林绛的那句话,不会真的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然而说的确实是他理解的意思的某位学长彼时也正默默注视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其忐忑程度不亚于阮初,只是他的情绪从来都是不露声色,依然淡的像那只不过是他一句随口的玩笑似的。
阮初再迟钝也能从他刚才不符本人寻常性情的玩笑话里察觉到些许蛛丝马迹,这使他既期待又不安,还有些不可置信,种种繁杂情绪交织在心间,牵动着他的胃部也隐隐有些痉挛。
羌武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又遇到昨天打游戏被情侣秀一脸的既视感,但他狐疑地从这两个看起来波澜不惊的老师面上来回看了看,又好像没什么,皱了皱鼻子,没再纠结。转眼想起自己因为不专心导致错得一塌糊涂的数学题,再对上林绛转脸看向自己的视线时有些心虚,便不再作妖,老老实实地叫了声“林老师”,让林绛给自己讲错题。
阮初靠着桌子,缩在宽大羽绒服里的手悄悄按了按胃部的位置,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面前正认真负责地给羌武讲题的林绛的侧脸上。
但辅导老师只是起一个监督学习以及在旁进行对应知识辅导的作用,并不同于按课时上课的补习老师,并不是每天的辅导时间都会有题要讲,大部分的时间都会留给羌武自己做题。
而在这个时间,林绛会做自己带过来的应对开学分班考的试题,阮初也会安静尝试写他们班的助班和他们提到的、在下半学期会成为常态的英文演讲稿,不过被他悄悄压在稿纸下的是他早上还没画完的木偶草图。
林绛不会试图去看阮初在写什么,也就以为他真的在认真写演讲稿,只是有时候阮初写写画画的笔迹走势似乎不像是在写英文,但林绛也没多细想——他总感觉到阮初最近的脸色不太好,偶尔几次在他转身的时候也会撞见阮初慌忙把捂着腹部的手放下,而后乖巧地仰着脸冲林绛笑笑。
他是知道阮初在补习机构的工作做完之后会去做别的兼职的,但阮初不主动和他提,他也不会多问,这是两个人相处到现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但他不希望因为他的不过问导致阮初不爱惜身体而落下什么病痛。
“过两天就是除夕,不用来上课,”前台的负责人趁大部分的辅导老师刚结束各自的辅导时间、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时候到休息室通知道,“我们从二十九放到初三,老师们辛苦了,新年快乐!”
还在收拾东西的阮初在她讲话间隙停下了动作认真地看向她,听完才点点头示意知道,小声地同其他辅导老师一起应了一句“新年快乐”。
“你待会儿下班之后要做的事情很急吗?”林绛带过来的东西不多,比阮初先收拾好,便侧身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阮初。
“嗯……还好。”阮初想了想,含混地应了,但同林绛对视的眸子仍然亮晶晶的,“学长有什么事吗?”
林绛对上他澄澈的眸子,颇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就对他柔下了语气:“放假在家有按时吃饭吗?”
“嗯?”阮初眨眨眼,不甚自然地撇开了视线,连声音都因为没底气而弱了些,“有……吧。”
阮初一撒谎就会紧张,导致他不敢和询问他的人对视,连目光都是飘忽不定的,林绛一眼就知道他没说实话,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但也不揭穿他,只道:“是吗?那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好像总是捂着肚子不舒服的样子?”
“啊,”阮初细密的眼睫颤了颤,感觉自己脸上又抑制不住地有些发烫,“没、没有啊,学长你看错了吧。”
而不说实话的后果在他的谎言刚说出便应验了。
也许是的确是这半个多月的不规律饮食积攒起来的问题,又或许是因为被林绛看破时的紧张而牵引了出来,阮初话音刚落就感到上腹部一阵剧烈疼痛,连带着胃也隐隐开始痉挛,他面色一白,下意识弯下身、手掌握作拳抵在腹部的位置以减缓这阵剧痛。
林绛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阮初是又开始胃疼了,忙扶着他坐下,跑去前台的接了杯热水回来,没经过阮初的手便直接递到他唇边。
他这动作太自然,阮初没多想便张了张嘴,衔着纸杯边沿就着林绛的手含了一口热水下去。待缓过这一阵疼痛阮初的脸色才好了些,也立时明白自己刚刚还在对方面前撒谎,结果下一秒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这让他一时间都想不到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来面对林绛。
“去医院。”林绛脸上对待阮初时特有的温和笑意倏然敛去,只余下焦急担忧过后的凝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阮初总感觉他好像有一点点生气。
——是生气我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吗?
阮初心下冒出个这样的念头,却奇异地没有感到多少同以往感觉到林绛关怀的时候的受宠若惊,那种被喜欢的人在意着的甜意又悄悄地淌在了心间。
但他不想去医院。在他的认知里,每一次去医院都会花掉不少的钱,尽管他知道人的生老病死都是不可抗力因素,但他仍然会把这笔花销划入不必要的范围。
然而阮初已经到唇边的拒绝的话在看到林绛的脸色时又咽了回去。
他会为林绛对自己的关怀而感到开心,但却不希望麻烦林绛一直这样为自己劳费心神,便只好底气不足地默默点了点头。
22/37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