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可口的粥米安抚身躯,这具虚弱的身体稍稍涌起一股踏实感。
“还想吃吗?”李凝渊温和地问。
江远寒摇了摇头,盯着对方的身影,想了半天才开口道:“你要不要……跟我聊聊?”
李凝渊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小鲛人的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江远寒缩了一下手,没挣开,无奈道:“你不会想把我这么锁一辈子吧?”
“想过。”
这话说得很轻,但还是让人精神一紧。
“……你真危险。”江远寒道,“到底为什么,是因为……是因为喜欢我吗?”
“嗯。”
但从李凝渊的神情当中,实在看不出来说这句话的真假与否。他这一点也很像小师叔,总是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等到酝酿积攒到一定程度后,才像旱天雷一样炸裂。
“没有你这样喜欢别人的。”小鲛人苦口婆心,“两个人的关系是要建立在平等之上的,你这么做,只能把我推向更远的地方。”
“我不这么做,你就能放弃那个人吗?”李凝渊问。
江远寒骤然卡了壳,话语梗住。他见到对方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李凝渊语调平静地问:“那个人是谁?”
“他已经不在了。”江远寒捏了捏眉心,不知道对方怎么老是纠结这个人,斟酌了一下用词的,解释道,“他……他是个很好的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凝渊显然不喜欢听这种话,他截断了对方的话语:“你是魔修?夺舍?……怎么死的。”
江远寒天性就不适合压制,他才好脾气地劝了几句,一觉得说不通,就有点耐性不足,不太高兴地道:“做了太多坏事,让雷劈死的。”
说谎不打草稿,说得就是他了。
李凝渊知道他不愿意说,也就没有逼问。而是把对方牵进了怀里,伸手给小鲛人梳头发。
江远寒自然不肯,但他没有抗拒的力气,最后恼火上涌,被对方摁在怀里时抬头咬了他一口,犬牙很尖,下口也狠,一下就是一个血印。
李凝渊没有躲,而是让对方切切实实地咬了下去,他有条不紊地给怀里的小师弟梳好发丝,掌心从对方的脊背一直滑下去,停在腰间收紧,忽然问了一句:“你也这样反抗过他吗?”
江远寒一开始没听懂这是在指谁,随后猛地反应过来,觉得很是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种隔空吃醋的人?他跟小师叔根本就不认识,除了同是秘术的目标之外,也没有可比性。
误打误撞,阴差阳错,让他在没搞明白目标的情况下就落入了这种境地,人生真是太难了。
“……没有。”江远寒知道这么说话,对方会伤心,但他偏偏要这么说,“他没这么对待过我。”
这句话没有让对方病情好转。李凝渊伸手抬起他的脸颊,淡淡道:“他怎么样对你?我有哪里,做得不如他吗?”
“你们两个没有办法比。”江远寒道,“李凝渊,我不能再喜欢第二个人,我只想找到他,跟他……唔……”
织月鲛的眼神不好,按照常人的反应就慢一点。他再次没有防备地被李凝渊低头吻住了,本就破损裂口的唇瓣早就磨得通红,再被这样压迫性地吻住,那种刺痛又翻涌而来。
江远寒明白自己推不开他,但也被激得炸毛,他狠狠地咬了回去,又尝到了那股鲜血的味道,甜得发腻。
但李凝渊好像不觉得难以接受,他甚至为这些疼痛而感觉到微妙的高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对于存在、对于情绪的确定……哪怕对方是恨自己、讨厌自己,也是一种极其激烈的情绪。
有点像自虐。李凝渊越是感觉到这一点,就越放纵对方伤害自己,从痛感里找到一丝紧紧依靠、紧紧相拥的错觉。
江远寒察觉到了他的不抵抗。
他怔了一下,呆呆地往后挪了几寸,有些摸不透这是什么意思,他抬手擦了一下自己的唇,冷不丁地道:“你……你有病吗……”
“算是有吧。”
李凝渊靠近过来,把他重新抱紧,抵在他的耳畔,声音沉暗低哑。
随着两人的动作,江远寒脚踝上的锁链也跟着碰撞出细细碎碎的响声。他已经被这人折磨得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心累地任由对方抱紧,不情不愿地埋怨道:“……你这样很让人厌烦。”
“我知道。”李凝渊低声道,“对不起。”
“……我们没有结果的。”
“会有的。”
“你什么都知道,怎么还……”
“就算我不说,”李凝渊把他的手按到自己的心口上,“这些话也会从别的地方冒出来。就算我不忍耐,也总会有压抑不住的那天。”
江远寒没法跟他说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趴在对方的肩头上闭着眼,很难受,情绪很差地道:“这算什么,这样还不如弄死我。”
他这样百折不挠的人,都有些想要退缩了,心里煎熬又自责,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起小师叔,想起初恋俯身而下温柔缠绵的亲吻,不会让他想要躲避、也不会让他痛。
可是他对不起小师叔,这种愧疚一直磨着自己,让他没办法从李凝渊的角度思考问题……他只能那么用尽力气地喜欢一个人,他做不到尽善尽美,也顾不了太多。
对于过错,除了弥补,也不能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留给他后悔。
李凝渊听了这句话,反而笑了笑,亲了亲小鲛人的额头:“不舍得让你死。”
盛问春随后赶来的时候,已经被落花仙府的情况彻底震住了。
她之前听说师尊在流海秘境受了伤,后来又在蓬莱上院跟昆阳仙君、丹阳仙君起了冲突,想起织月鲛的事情,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她那时被手中的事务拖了一日,直到今天才登门。
盛问春那天只来得及跟师尊说觅情仙君带走了小鲛人,之后的事情并不太知悉。所以见到他脚上的锁链时,显得尤为震惊。
江远寒坐在桌案旁边的椅子上,左臂手肘压在案前,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盘子里的水果,锁链拖在地面上。
红衣女修在对面坐立不安,试探道:“小鱼师叔……出了什么事吗?”
“你师尊发疯。”江远寒剥掉水果里的籽,语气没什么波澜地道,“他要折磨死我。”
盛问春大为不解,诧异道:“像师尊这样光风霁月、刚正不阿之人,怎么会突然有这种事发生?小鱼师叔,你跟我说实话,那天昆阳仙君,是不是诱骗你……”
“我没有。”江远寒瞥了她一眼,“你不懂,我觉得他道心不稳,心里想得都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盛问春:“……信息量有点大。”
她定了定心神,想到师尊眼下应当去蓬莱塔商议事务了,就略略大胆地靠近了对方,伸手拿起拖在地上的锁链。
脚链冰凉一片,落在地面上却完全不沾染尘土,连一点灰都没有。她把锁链放在手心辨认了一下,感叹道:“材质很好……刀劈不碎、火烧不断,寻常术法也解不开,不愧是师尊的东西。”
江远寒“咔嚓”一声咬了一口手中通红的水果,看了一眼搭在脚踝上的银环。
“你别夸他……小盛师侄,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可不敢背叛师门,帮你逃跑。”盛问春不等他细问就率先拒绝,她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之前估计的程度还不够……师尊对你,真有些入魔的心思了。小鱼师叔能引得他如此,真是……难以预见。”
江远寒:“……你以为我愿意吗?”
盛问春之前照顾了他几天,对小鱼师叔也有了些相处的感情。她煞费苦心地想了想,坐到江远寒身侧,慎重道:“顾琅最好此道,我从他那里要些灵丹妙药来。给你养养身子。”
江远寒刚想说没必要,又记起这具身体的脆弱——两天前的那次还隐隐作痛,大腿内侧破了皮就算了,连……总之现在还觉得不舒服。
红衣女修想了很久,憋出一个馊主意,开口道:“或许我师尊只是没有喜欢过其他人,把对你的宠爱误解了……如果你弟弟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跟野男人跑了,难道你不吃醋生气吗?”
盛问春指的是觅情,但江远寒立即想到对方念念不忘的小师叔,喃喃地应了一句:“……好像有道理。”
第四十三章
盛问春继续道:“小鱼师叔还是暂且顺着他一些吧,对你也好。”
江远寒听得闹心,连吃东西的胃口都没有了,计较道:“没法顺着他,我还能逆来顺受地让他睡?”
盛问春闻言一怔,视线微妙地在小鱼身上打转了几下,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平常的时候。师尊应当不是很喜欢这种事的人……小师叔稍微哄着他些,也免受点苦。”
江远寒扯了扯唇角:“看我心情。”
他要是这样就能学会服软,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盛问春言尽于此,作为冲夷仙君弟子的身份也没办法再说么么。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因为异种巨兽出现在其他地点的原因,很快我就会跟随师尊前往魔界一趟,到时候……”
她看了看江远寒的脚链,觉得师尊不可能放他离开,犹豫道:“到时候,或许有些机会。”
江远寒听了“魔界”两个字,心中高速运转了起来——如果回到魔界,让堂兄帮自己一把,也许就能从李凝渊的手里跑出来了,要是被这个疯子锁在落花仙府,真就成了霸道魔……霸道仙君手里的小娇妻了,笼中之鸟,掌上尤物,堪称修真界千百年不变的俗气话本故事,口味这么多年也不变一变。
盛问春也没有细说,随后就回去了,过了两个时辰,道童奉命送来的药膏玉盒码得整整齐齐,在一个小箱子里送到了落花仙府。
在落花仙府屏风外擦花瓶的童子放下手里的活儿,接过东西搁在了桌上,似乎被嘱咐了一下话,这些孩子到了江远寒面前都很安静,一句不该说的叽叽喳喳都没有,办事也非常利索,一丝不苟,作风严肃。
江远寒简直怀疑之前聊八卦的不是他们,忍不住叫住了小道童的背影,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转过身,就算看不清表情,也能感觉到对方有点慌张。
“李凝渊……仙君是不是说你们了?”江远寒问道,“怎么一句话都不跟我聊了?”
之前这些孩子还会似有若无地刺他两句,也不知道是为么么。也许是羡慕跟在冲夷仙君身边入道的机会,也许是对织月鲛的外貌又爱又恨,口是心非,或根本就是不够成熟,别人越是喜欢,就越用不屑一顾来衬托自己的与众不同。
随着他的动作变化,脚链一直细细碎碎地响着。道童低垂着目光,看到那亮晶晶的脚环时,突然又不明所以地涨红了脸,低声道:“……仙君告诉我,我们外面说的话,你……都能听到。”
“对啊。”江远寒支着下颔,听得很愉悦,“很有创造力嘛。”
毕竟还是孩子,很轻易便会为自己的小小过失而觉得羞愧。男孩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对不起。”
江远寒没说话。
对方的下一句突破了寂静,接续上来:“但我觉得你……你现在,又很可怜。”
真奇怪,这些天真纯粹的恶意,既产生的突兀简单,又消融得如此轻松。等到了江远寒真的落入他们曾谈过的境地时,他反而为此惴惴不安,为此怜悯同情。
江远寒不需要这种同情,但不代表他对这种前后变化就没有兴趣,正当他还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外面的等候男孩子的女童清清嗓子,故意咳了一声。男孩便如同被踩了尾巴,一道风似的蹿出去了。
过了几息,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只手掀开珠帘,挂在屏风两侧的碧水珠帘碰撞出响声,又脆又冷。
江远寒知道是冲夷仙君回来,并且也能猜到这两个珠帘的意义——制造一些声音,总能让听力敏锐而视力极差的织月鲛多一些安全感。
李凝渊心细如发,在这一点上不输给任何人。
白色的身影停在桌案前,随手翻动了一下小盒子,扫了一眼上面的灵禁花纹:“顾琅送来的?”
“小盛师侄为了你考虑。”江远寒没么么情绪地道,“特地从顾琅那里要过来,怕我哪天就被你弄死了……堂堂隐世宗门的仙君,可不能背负上这样一条孽债人命。”
明明有更好的表达方法,但江远寒偏不要那样做。他就是想让李凝渊愧疚,想让他心情不好,想让对方觉得这么做是错的,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能更正常一点。
可惜没有效果。
李凝渊心如止水,伸手拿起其中一个玉盒,盒子是青玉做的,上面封着两道灵禁,红纸贴名,写得是“牡丹香膏”。
木盒里起码有二十几个小盒子,基本都是全新的,药瓶灵禁完整,没有打开过。其中一半是润滑之用,另一半就是事后修复,每一个玉盒上的名字都是话本里常常出现的那种——恶俗且低劣,香艳又露骨。
李凝渊神情不变地看完,打开一个小盒子拿起来闻一闻,确定里面的成分都很温和有效,才重新扣上,淡道:“你放心,我不会再那么粗鲁的。”
江远寒:“……?”
“我早就觉得那天对你太凶了。”李凝渊看着他道,从声音中听不出来是真的带有愧疚之意,还是陈述事实,“我会慢慢调整自己,不让你出那么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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