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四十多岁的韩非被这封秦王亲笔书写的威胁信气得吹胡子瞪眼(古代人多蓄胡须)。
片刻后,他恢复平静,站在窗前不言不语,直到妻子来唤他用夕食。
韩非眼眸温柔的看着妻子,以及桌上的长子韩致,小女儿韩漪,这一顿饭的时间,足够他下定决心了。
是夜,韩非与长子夜话。
“致儿,为父明天会自请出使秦国,此一去定是不能回了。”
韩致大惊失色,他颤声道:“父亲,这是为何......”
随即韩致就愧疚的道歉,“父亲,儿子失礼了,您继续说。”
韩非并不在意儿子打断他的话,因为他了解儿子和他一样,性子都有些急躁。
而他因为口吃,说话极慢,被打断话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他安抚的看了一眼儿子,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
“为父要你带着你母亲和妹妹假做游玩,实则逃去齐国,那里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韩致今年十九岁,虽然因为父亲的口吃,他总是被叔伯堂兄弟笑话嘲讽,但这不过是言语攻击罢了,他并未经历过真正的风雨,乍听父亲这样交代遗言的话,他吓得六神无主。
韩非知道自己儿子并非怯懦之人,只是一时之下难以接受罢了。
他只说了一句:“为父相信你会保护好她们的,对吗?”便点燃了儿子的斗志,如此,他也能放心的去秦国了。
第二天,韩王下令:韩非为正使,带队出使秦国,即刻出发。
出使队伍走后,韩致就听从父亲的话带着母亲和妹妹踏上了去齐国的路途。
一个月后,韩国使臣终于抵达咸阳城。
韩非并没有选择坐在马车里,而是走在平整干净的咸阳街道上。
络绎不绝的商贾,吵吵嚷嚷的街市,都在吸引着韩非的注意。
这里没有骑马闹街的公候,没有惊慌避让的庶民。
虽然讨价还价的大喊大叫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些商贾因为议价不成而想要大打出手,但四周那些巡逻的士卒都会一脸憨厚的劝架。
这里有序,是法制的城邑。
韩非迫切想要拆穿这个秦王给他的谎言,他像是不知疲累一样,花了三天的时间用双腿丈量咸阳城,但最终结果无疑是秦王大获全胜。
整个咸阳城,除了庶民住的区域略微有些杂乱和混乱之外,其余的地方真的就像他心中法制下的王之都城。
“呼......”
韩非正端坐在一家名为“只做第一”的饭馆里,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四个空盘子。
吃撑的韩非十分窘迫,他的脸微微发红。平时他的饭量挺小的,吃撑真是人生头一遭,只能怪这里的饭菜太好吃了。
“先生你好,我们店的规矩是不管吃多少,走时只需要留下一幅墨宝即可免单,一个字或者是一篇文章都行,若是不想留下墨宝,付钱也可以的。”
韩非听完这伙计的话,当然是选择付钱,自从被秦王缠上以后,他不管对自己的文章有多自豪也坚决不对外发表了。
“鄙人才疏学浅,还是付钱吧,敢问小友这桌饭食需付多少钱?”
伙计微微一笑,吐出一个数字:“三百金。”
说完又接着询问:“您看您是叫仆人回家去取钱呢?还是我们店派人随您回家拿钱?”
韩非被这话整懵了。
他身为一个不受待见的韩国公子,平日里的花用都颇为精打细算,哪里有那么多钱?
而今天他之所以会来这家店,完全是因为他见这家店最冷清,偏偏又开在繁华地带。
且这名字取得也算霸气,再加上此次出使有一百金的经费可用,他才会......
韩非呆楞着,喃喃自语道:“这是黑店?”
伙计听了这话也没生气,因为他已经见惯了客人们的这副模样了。
他不厌其烦的细细解释道:“先生此言差矣,我们店的食材是上林苑特别供应,菜单上的全是我们秦国秦王平日所食之物,而掌勺的大师傅更是咸阳城有名的大师,三百金不贵!”
韩非回味下刚刚吃进肚子的美味,咽了咽口水,问道:“小友,能改成留下墨宝吗?”
伙计一脸“果然如此”,然后立刻请韩非移步。
韩非跟着这伙计来到一间墨香萦绕的房间,里面或站着、或坐着几个人,大都拿着笔一脸苦大仇深,少数几个正在奋笔疾书。
韩非这才想起来问:“小友,不知道这墨宝是写了就可吗?还是......”
伙计闻言一笑,“自然是需要审核通过才行!我们店乃是刘客卿所开,这里客人们留下的墨宝都会送去章台宫中,只有刘客卿点头,我们才会认为客人免单成功。不过您也不用担心,只要您能逃离秦国,我们就不会追究债务了。”
韩非脸上的笑僵硬无比,伙计继续说道:“你也放心,我们店不会把您扣押在这里的,只是会每天去您住处催上一催,但您若是想要再吃本店的饭食,就必须偿还欠着的债务或者墨宝。”
韩非认命的坐在一张小桌子前,提起笔,抚摸光滑洁白的洛阳纸,迟迟没有下笔。
旁边一个同样在思索的食客说:“老兄,看你面生的很,是新来咸阳城的吧?”
韩非点头。
那食客继续说:“在下冯去疾,每日都来这里吃,一天要做三篇文章,已经做出三十五篇文章,除去第一天被打回了一篇文章之外,其他均都未被打回!”
韩非闻言有些佩服,慢悠悠的说:“在下韩非,今日,确实是,是,第一次来,贤弟,文采斐然,非不及也!”
冯去疾连忙摆手道:“非也,非也,小弟文章一般,只是宫中那位刘客卿爱好有些奇特罢了!来,来,来,韩兄,你看看我已写好的这篇。”
韩非疑惑的接过来一看。
只见题目赫然为:记山中野桃,再往下看,内容竟是一次与少年伙伴一同种桃树的经历!
只不过整篇文章起承转合,词藻华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无声传递着作文者的才学造诣之高。
韩非有些费力的加快了语速:“去,疾贤,贤弟大才!”
冯去疾没在意韩非突兀的停顿,他指点韩非道:“你是第一次写吧?要写实事,最好能让人身临其境,要么是震动人心的大道理,要么就是我这般的小儿读物也行。”
“小儿,读物?怎,怎么,会,是,小,小儿读物?”
韩非有些激动,这篇文章竟然只是小儿读物?
“我这文章交上去,估计就是给长公子扶苏看的。”
韩非正要细问,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走进来。
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冯去疾立刻起身迎上去,“去疾见过公子,徐小公子,又来收文章啦!”
韩非见他态度、听他言语,便知这两个小孩的身份不简单,极有可能就是那位扶苏公子。
小统高冷的“嗯”了一声,然后便拉着扶苏走到韩非左前方的小桌前,上面已经摆上了一叠文章。
两个小孩就坐在那里静悄悄的拿起文章看。
回来的冯去疾也不说话了,而是给韩非写了一张纸条,提醒他保持安静。
时间就在“刷刷刷”的纸笔摩擦声中过去,韩非一下子写了三篇文章出来,他已经决定一会儿在这里吃晚饭,所以有备无患。
未时中,小统摸摸肚皮,有点饿了,他叫来一个伙计,吩咐道:“每桌上三盘点心,我这里上桂花糕、红豆糕、玫瑰糕,其他人的你们看着上。”
话音刚落,屋里的食客都纷纷起身拱手道谢:“多谢徐小公子慷慨!”
韩非自然也随大流起身道谢,只是为了避免混乱,他没出声罢了。
之后就坐在一边等着点心上来,毕竟看周围这些人的表情就知道东西一定很好吃!
片刻之后,整间屋子被食物的香味侵袭,韩非夹起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色小块糕点,一口吃进嘴里,口腔中瞬间被红豆的香甜填满,好吃!
再夹另一个小碟子里的黄色小块,这是小麦?!
韩非睁大眼睛,他从未吃过这样的小麦!
一旁的冯去疾凑过来,看看他桌上的点心,提出交易:“韩兄,我不喜红豆糕,你可有不喜的,我与你换一换可否?”
第53章
韩非自然是不想和冯去疾换的,虽然红豆糕很好吃,但比起吃甜他更喜欢咸香的麦饼和另一种有咸蛋黄香的糕点。
但初来乍到秦国就得罪人显然不理智,是以他非常爽快的把一碟只有三块的麦饼递了过去。
因为每碟只有四块,而他已经把三碟都尝过了。
冯去疾喜滋滋的用四块红豆糕换了三块麦饼。
吃完之后,韩非有一种想要把妻子儿女都接来秦国的冲动,小女儿韩漪最喜甜食,妻子与自己一样喜欢吃咸的,儿子倒是咸甜皆宜。
“韩兄?韩兄?”
韩非回过神来,便见一个伙计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冯去疾跟他解释道,“韩兄,每日申时正收文章,你快把你的文章交给他,你进来的时候拿的木牌是多少号?那个就是你的署名了,你要是想写名字也可以。”
韩非连忙在那篇“记咸阳一日游”结尾处添上“贰零贰零”。
那伙计收完他的,又去另外几桌食客那里收,有位客人哭丧着脸,语气带着丝丝哀求的意味。
“哎,小哥,你们店什么时候开启赊账啊?”
伙计皮笑肉不笑,依然用温和的声音回答食客的问题。
“宁先生,真对不住,本店概不赊账!不过我们店并不要求必须原创作品,本店推荐您可以去咸阳学宫,那里二百金就可以买到一篇上好的文章。”
那食客一听,觉得十分荒诞,随即又喜形于色,轻咳一声,让伙计给他留一份夕食就匆匆而去,显然是去买文章了。
韩非在一旁听得如入云端,竟然高达二百金!!!
若是他......不可!
自己跟随老师学习多年,怎可将呕心沥血的文章付与那些胸无点墨之人!
那人走后,屋子里恢复安静,几个食客明显没有刚刚那人的财力,只能靠自己写文,均都愁眉苦脸的盯着洛阳纸。
胸有成竹的冯去疾百无聊赖的坐在一边,显然是等着吃了夕食才走的模样。
韩非左看右看,都只有冯去疾这个适宜聊天的对象,而他的问题也有很多,只期望去疾贤弟是个耐心之人了。
“去疾,贤弟,不知,贰零,贰零,是,什么,意思?”
冯去疾早在之前韩非出声时就知道此人恐怕是有些口吃。
如今听他说话虽然停顿颇多,但表达的话语并不混乱,面上也无自卑的表情,倒是对这人高看一眼。
是以,他耐心的听完韩非的问题,开口给他解惑。
“那是用来记数记账的,对店家就是记数用,你是这个店的第两千零二十个到这里吃饭的人,至于记账?”
冯去疾拿出怀中的木牌,上面写着壹捌,他指着木牌说:“你看我的,我是第十八个来吃饭的人,这张木牌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记录文章数量,这里头已经存了十顿饭,我每天写的文章可比我吃的饭多多了!哈哈哈!”
见韩非一脸“兄弟大才!”的表情。
冯去疾一脸骄傲的将木牌小心放进怀中,好心提醒道:“韩兄,你可要保护你的木牌,若是你欠了店家的债,人家只找人不找木牌,若是店家欠了你债,人家可是只认木牌不认人的!”
韩非一听,倒是想见见这个饭馆主人了,虽说伙计说过是刘客卿开的,但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些名人更是不熟。
“不知,店,主人,是谁?”
“这店是刘客卿开的。”
见韩非依然疑惑,冯去疾猜想这人估计不知道刘客卿是谁,反正这些消息在外面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自己说了还能结个善缘。
遂又继续说道:“你刚来不知道吧?就是客卿刘季,如今虽无职务,但却是大王身边的近臣!据说大王与他同桌而食,同车而行,而且店里的伙计肯定跟你说过了,这个饭馆说是刘客卿开的,但其实背后是有大王支持的,要不然上林苑的东西咱们怎么吃得上?”
冯去疾示意韩非附耳过来,低声说道:“韩兄,你可知小弟为何每日都写三篇文章,甚至更多文章交上去吗?
这位刘客卿那可是手眼通天,只要是他觉得好的,大王就一定会看见,到时候升官发财......咳,建功立业不就是水到渠成了吗?嘿嘿嘿!”
韩非:......
冯去疾见韩非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不明所以,但还是关心道:“韩兄,你怎么了?”
韩非艰难的回答:“无,无。”
虽然他早有猜测,这文章必然是给秦王看的。
但为了美食他还是选择假装不知道,没想到夕食还没吃就被去疾贤弟点明,那这夕食是吃,还是不吃?
就在韩非纠结之时,一种极其鲜香霸道的味道突然袭来。
韩非吸了一口,就赶紧屏住呼吸,就要起身离开这个充满诱惑的地方。
“韩兄!你今天可真有口福!这味道,嗯~~~啊!是水煮鱼!”
水煮鱼?
韩非没听过,但他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呼吸间全是水煮鱼的香味,他,他被诱惑了。
冯去疾开心的邀请韩非,道:“韩兄,走吧,开吃了,今日我与韩兄一见如故,不如坐一桌一起吃?哦,虽然咱们只吃一桌,但文章是按人头算的。”
韩非觉得自己就是个提线木偶,被肚子里的馋虫指使着坐到餐桌前,和刚认识的去疾贤弟一起期待的等着伙计上菜。
“去疾兄,又见面了!”
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韩非把注意力转移过去。
只见冯去疾正与两个年轻人相互见礼。
那两人都风姿翩翩,眉目疏朗,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更是“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这是我今日刚认识的朋友,名为韩非,韩兄,这是徐次卿徐福,魏国尉魏缭,他们二人也是这家店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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