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却又唱道:“我曾做过一个梦……”
楼清焰以为他又要和自己说话。
歌声却没停下来:“我曾做过一个梦啊,我曾做过一个梦啊……”
一句推着一句,一层层的歌词向前挤压。
每一句的旋律都不相同。
电子合成音稳得就像已经那样唱了一百年,可是旋律已经撕吼起来。
无论那嘶吼多么摧心剖肝,始终冲不破合成音稳定的外皮,于是叫人越听越压抑,越听越暴躁。
下一秒,顾长熙竟然扯开嗓子直接唱出了声。
楼清焰再也呆不下去了。
一直跑到再也听不到那魔鬼歌声的地方,他才喘着气停下来。那个旋律不仅仅在攻击合成音的外皮,亦在攻击他的内心。有时候他真的分不清楚,到底是地球上的人太过天真,还是他太过丑陋。
戴康时,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砸进全部身家,放弃大量有前途的学术课题,被他稍微一忽悠就轻易咬饵上钩。
梁彦楚,常年奋斗在第一线,不知见识过多少黑暗,时至今日未改当初警校宣誓的坚持。
谢晋,不声不吭埋头苦干,一切行为都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却永远凝望着一个不敢触碰的梦。
顾长熙,被现实一次次打击得体无完肤,看不见半点希望的曙光,到现在依然没有放弃。
江覆,只因为多年前一个微不足道的帮助,便倾其财产,义无反顾。
可是这些人,到底在坚持什么?
楼清焰拿出手机,想给妙峰山打电话、给梁彦楚打电话、给谢晋打电话,甚至回头去找顾长熙,向他们问一个答案。
最后,他只是登陆许久没登的微博大号,发了一个傻兮兮的问题。
“我只送出一块小熊饼干,为什么换来了一整瓶小熊饼干?”
不到一分钟,特别关注传来提醒,江覆自从退圈后一直长草的微博,突然更新了。
“全世界都得到拯救的滋味大概是甜的,那个手捧饼干的孩子再也没有忘记过。”
楼清焰放下手机,心想,这世上到底有什么再也不可能忘记的事?
虽然没想出答案,可是他的步伐一点点倒退了回去。回到安全出口的门外,顾长熙依旧坐在里面,鬼哭狼嚎的歌声已经停了。
“我曾经也是一个有坚持的人来着?算了,就勉强再坚持一下好了。”
他推门进去,对顾长熙说:“起来吧,地上凉。”
顾长熙似乎一动也不想动。
“顾哥,你还相信梦想吗?”
楼清焰看得出,顾长熙其实早就站在绝望的边缘,他潜意识里或许已经绝望了,只是不肯放弃“相信梦想”这个坚持。人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迟早会发疯。
“我是搞科技研发的,顾哥,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个对‘科技’的解读,”他蹲下身来,看着他说,“梦想天空的人可以飞翔,失去双腿的人可以再站起来,聪明的人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慈悲的人可以让世界变得更美……”
“科技是一种途径,一种降低梦想门槛的途径,它最浪漫恢弘的样子,就是能够拆除一切不可抗的外力,将梦想堂堂正正摆在你的面前,让你只需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就可以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他对顾长熙伸出手,“来,顾哥,我带你走走看吧。”
第26章 情感悖论
要想让顾长熙重新唱歌, 其实不难,不出十年,妙峰山就能为他解决问题。
可是顾长熙还等得了十年吗?
尤其是经历这一重打击之后, 不说十年,可能再过十天他就会崩溃。
楼清焰明白, 他得在十天之内, 为顾长熙找到一个可能。
他把顾长熙牵回经纪人手中,回到公司后, 独自坐在办公室里, 闭目思考了一个晚上。
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 他的身体已经非常疲惫,思路却无比清晰。
那时室内昏暗,窗帘只在巨大落地窗的中间开出一条窄缝, 晨光透射,散落成七彩的光斑,正好落在他的脸上。
当他睁开眼睛, 本能地伸手遮挡,那道光却依旧防不胜防地漏进来, 叫他瞳孔微缩。
过了一会儿, 他放下手,让那道光完完全全照亮了他。
窗帘依旧拉着, 房间里依旧暗着,没什么不好。至于光, 有这一束就够了。
如果这时候去注视他的眼睛, 大概能在里面发现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
*
“戴教授,我小楼啊,怎么着, 您老人家最近如何,过得还开心吧?”
“我嘛,就这样呗,您就别担心了。”
楼清焰拎着早饭回到公司,路上遇见清算组的工作人员,笑着对他们一一点头,打招呼。
事实上,整个清算组的人都觉得楼清焰很奇怪。
以往也不是没执行过破产清算,那些破产公司大都从老板到员工跑得没影儿,只剩一两个倒霉蛋留下来协助工作。
到佳辉这里,非但老板没跑,整个公司最核心的研发组都留下来了。
他们其实能猜到,谢晋等人天天窝在会议室里,大概是在搞一些悄咪咪的小勾当。倒也没人少见多怪,他们才懒得管呢。
楼清焰进了会议室,谢晋等人依旧在里面埋头忙碌着,有的人眼眶里已经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
这是互联网公司研发期进行到尾声的常态。
其实他们现在这款产品没有上线压力,对于一个月的研发期,楼清焰态度也不强硬,甚至告诉他们撑不住就逾期。
但他们自己却不愿意。
这群人正像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知识,一头扎进楼清焰为他们打开的那扇大门,就再也不想出来。精神世界获得开拓的愉悦,完全遮掩了生理上的疲惫,嗑药一般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
楼清焰一开始还试图阻止,结果根本阻止不了,只好由他们去了,反正就这几天的瘾头。
“吃饭了,”他把早餐放到桌上,挨个分发下去,“周俊,豆汁儿;子真,这是你的;李扬,沈乐,王骏毅,哦,我忘了谷涵不吃包子,小玉,你三明治。老谢别敲了,过来吃饭。”
“哇塞,老大亲自买的早餐!”
“卧槽!”谢晋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呼,“成了成了!”
“什么成了?那个鬼畜补间功能?!”
“快让我看看,哈哈哈我了个去,这么神经病的点子到底谁提的啊,谢哥也真能做,苦了你了!”
“卧槽哈哈哈简直有毒……”
一群人一窝蜂凑了过去。
楼清焰挑挑眉,转身走出会议室,耳机里的通话还没有挂断,“教授我可真羡慕你那群乖学生,我工作室现在和养了群猴子一样,一个个皮的上房揭瓦。”
他走出去之后,会议室里突然一滞,大家才想起来:“这个功能好像是老大提的!”
会议室的门悄没声儿开开,一溜儿脑袋从下往上挨个探出,见楼清焰已经走远,纷纷长舒口气。
还坐在原地的只有谢晋和唯一的女生小玉。
小玉突然对谢晋说:“总监,谢谢你。”
她转头看着身边的落地窗,一座金色的城市倒映在那里。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凌晨四点的北京不只有沉重和疲惫,还有这么璀璨的风景。”
楼清焰回到办公室,继续向戴康时请教问题,“对了戴教授,我想问一下,你知道咱们国内有哪些脑机接口实验室比较靠谱吗?”
“哦,我不是现在就做脑机接口,我没这么好高骛远。”
“就是想看看他们的原型机,了解了解这行的高精尖技术到什么水平了。”
另一头,戴康时正在实验室观察学生的工作数据,闻言放下数据,诧异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那种高等实验室的机密原型机,肯定不能随便让外人看啊。”
“我不光想看,我还想摸一摸,还想借过来用一用。”楼清焰老实说。
“……”戴康时觉着,自己这把老骨头,实在适应不了楼清焰每每的语出惊人,“你别吓唬我啊。”
“哪能呢,我认真的。”
“绝不可能。”戴教授语气断然,“不说机密不机密的问题,你知道脑机接口这玩意儿现在有多危险吗?你还借过来用?人实验室自己,至今只敢往小白鼠脑子里接,你借过来用,你想往谁脑子里接?”
“你误会了,”楼清焰哭笑不得,“我说的是非侵入的那种。”
“啊?哦……”
自从侵入式脑机接口取得突破,非侵入脑机接口的说法突然就不流行了。
因为是新兴技术,学术界没有形成统一标准,脑机接口的概念现在很模糊,而且和神经假体混淆不分。戴教授倒是一直钻研这个,妙峰山项目计划书里明确涵盖了非侵入脑机接口的研究方向。
他对楼清焰说:“你想玩那种意念读取玩具?上淘宝吧,一抓一大把。”
“教授,我很认真的。你能不能帮我搞台可用的原型机来?不不不是帮我搞,是帮咱实验室。你想,咱们迟早用得着,对不对?”
“小楼,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打算干什么,不过我得提醒你,现在的脑机接口技术局限性很大,尤其是这种非侵入的,可能达不到你想要的效果。”
“没关系戴教授,只要能搞来就行了,我先看看效果。”
戴康时速度很快,几天后真的弄来了一台脑机接口原型机,还是北大一个国家级实验室的机密成果。
幸好他的神经假体项目和人家的脑机接口项目有重合之处,他需要原型机,对方也需要他这边对神经信号的研究数据,所以双方直接签了一份合作协议。
这种非侵入式脑机接口原理很简单,即测定用户的脑电图,解码编译,把生物电位还原成人脑指令。
当今最前沿的非侵入脑机接口成果,是由一位华裔脑科学家做出的,可以翻译大脑皮层的语言指令,据说准确率超过了50%。
也就是说,当你大脑中持续想着某个单词时,脑机接口有50%的概率探测到,并输出正确答案。
这距离楼清焰的要求的还差很远。
相比地球水平,楼清焰掌握的知识过于超前,这意味着他在很多领域施展不开手脚。
非侵入式脑机接口,是少数现在就能涉足的领域之一。因为这个领域亟待攻克的不是硬件难关,而是软件。
硬件方面无非影响脑电图的探测精度,早就达到了最低解码要求。
可是软件方面,对脑电图的降噪、滤波、去干扰、解码、再编码,地球人简直裹足不前,束手无策。
可以说,非侵入脑机接口领域70%的工作,是在研究怎么解码脑电波。
而楼清焰对脑电波熟悉到什么地步呢?退役成为智械工程师之后,他就是专职钻研这个的,这压根儿是他的老本行。
而且在星际社会,科学家早就不care脑电波的解码了,楼清焰研究的是人机结合,是把计算机转换成波形态置入人脑。
他原本有些担心原型机绘制脑电图的精度,看到实物后倒是松了口气。
虽然很勉强,不过够用就行。
三天后,他带着顾长熙重新来到妙峰山。
顾长熙依旧是那个沉默的样子,可是他身上那股浓浓的倦意几乎要传染给楼清焰了。
他是偷偷跑出来的,没有告诉经纪人或者任何人……说来很奇怪,他根本不知道楼清焰叫他出来是干什么。他有心拒绝,毕竟两人根本不熟,但每每开口之时,楼清焰那天说过的话便如海水倒灌一般不可抑制地涌到耳边。
“它最浪漫恢弘的样子,就是能够拆除一切不可抗的外力,将梦想堂堂正正摆在你的面前,让你只需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就可以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哪怕只为那瞬间浑身涌起的战栗感,顾长熙还是来了。
楼清焰下了车,见他怔在那里不知想什么,招呼道:“顾哥,来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空荡荡的实验室。
实验室前面是巨大的投影仪屏幕,中间摆放着一台上下缠满电线、裸露着各色电路板的机器,机器旁边的椅子上,摆着一个同样缠满电线的巨大头盔。
楼清焰让他在椅子上坐好,给他带上头盔,只听到一声轻微的“滴——”,电路板上绿色的灯亮了起来,投影仪屏幕上,缓慢绘制出好几幅莫名其妙的波形图。
楼清焰一边操作一边解释道:“这个装置叫做外置脑机接口,可以读取你的脑电波。当然,以这种粗糙的技术,不可能直接读到你的想法,哪怕只是模糊的意念也非常困难。”
“因为这种具体的想法、意念,它包含的内容太少,神经元活动的区域太小,用最高密度的毛细电极也很难进行精准探测。”
“当然,我叫你也不是来浪费时间的。猜一下,这个装置还能干什么?”
顾长熙摇了摇头。
楼清焰说:“一个想法的调动,一个意念的生成,只会用到大脑的一小部分,表现出来的生物电位变化非常细微。可是现有的外置脑机接口,更擅长探测脑波的宏观表现,而不是细节。”
“你知道这种脑波宏观表现,它到底是什么吗?”
顾长熙配合地想了想,突然一怔。
大屏幕上的实时脑电图,顿时表现出一阵明显的波动。
“情感、信念、甚至灵魂……叫它什么都好,总之就是那些东西,是人脑意识的宏观总趋向。”楼清焰笑了笑,“看来你猜到了。”
他一边说,一边拉过键盘敲了几下,屏幕上的实时脑电图产生短暂定格,随后在左边输出了一连串数据。
“看到这个了吗?这是一个经由复杂函数计算总结出来的阈值,一般来说,当脑电波的宏观表现处于这个阈值之中时,我们认为你正在‘惊讶’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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