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之前卫南风那吃飞醋的小崽子的拦阻啊。
管彤干笑一声, 但思绪转到卫南风身上, 回想起卫南风的强硬和决定。这让管彤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原本提起来的情绪, 又肉眼可见的低落了几分。
宫正提起自己的裙摆, 湖边没有围栏, 湖水仿佛普通的湖泊那般,带着流水轻柔的拍打着岸边,侵染了湖边的泥土的时候, 同样也湿了宫正的鞋底。她低下头, 看到管彤将自己的裤腿挽起来,完全不在意湖水湿润自己的样子,脱离拘束, 让人有点莫名的羡慕。
“怎么了?”察觉到宫正的眼神, 管彤悄悄的缩了下脚, 有些不安的问道。
管彤的问话让宫正抬起头。
“没什么,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宫正放下裙摆,她的双手放在身前,目光看向远处。这片湖水极大,作为历代皇帝的游乐之所,湖面烟波浩渺, 远远的可以看见对面庭院山林, “你看这湖水, 这样大,谁能想到,它其实一滩死水造就的呢?”
“就算是死水,也是引来了外面的活水源头,才让它得以生机勃勃。”管彤回答,她不知道宫正在打什么机锋,只是下意识的回答,“就是……太小了。”
“小吗?这皇宫,也很小吗?”宫正扭头看向管彤。
管彤被问得一愣,她想了想:“对于一段时光或许很长,但对于整个人生,还是……有点小吧。这个世界,有湖泊,有长江,有大海,有戈壁和雪山……有那么多的东西。”
宫正安静的听着,过了一会儿,她才悠然说道:“你真的变了许多。曾经你从不会去想城墙外的世界。”
管彤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一次,在面对宫正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原身的干扰。似乎原身在得到宫正说的那句不是她杀害的自己后,她就安分下来,变得心满意足。可是作为“室友”,管彤知道,原身并没有消失,她还静静的待在自己的身体里,等待着,只是暂时的满足着。
但管彤也知道,原身的愿望一定是与宫正有关的。她就连自己的生死问题都和宫正挂上钩,那么,她最在意的执念,也一定和面前的女人有关系。
“我记得曾经一次授课,说到外面的世界,你一点也不在意。我当时还曾经问过你,你回答……”说到这里,宫正的眼中闪动着怜悯,“你回答,外面全是苦难,你不想去想那些,只想吃饱饭,睡有安稳觉。”
管彤回想起原身的经历,心中也有些感慨。她是来自一个对比起来十分发达的时代,吃饭和睡觉这种事情,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已经不是一个难事了。反而他们会向往着自然,去世界各地旅行,见识各地的风光、人文。那是一个眼界比任何时代都开阔,同样,人的追求也是任何时代都比不上的黄金年代。
但回到过去,看到原身曾经生活的往事,管彤也突然理解了“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句话。所有的精神追求都建立在物质基础上,对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而言,吃饱饭才是第一要务。
“你变了很多,是因为圣人吗?”
宫正问。
管彤垂头不语,她听出宫正话音里的落寞。她下意识的摇头,她心中有个想法,但她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这么做,愧疚始终浮沉在心里,让她无法快刀乱麻。
只是想到卫南风,管彤的心又渐渐的沉淀下来。她身边有很多人,每个人或许都有迫不得已作恶的理由,像是王娇花,像是阿苗,像陆琼,又或是眼前的宫正。
可是她也有不得不保护的人,不得不去做的事。
谁都很可怜,可谁都没有卫南风重要。
“宫正。”管彤抬起头,“你,愿意就这么一直被人劫持,被人抓住把柄吗?”
宫正沉默了,她烟雨一样的目光看着面前起伏的湖水。风带着潮气朝她裹卷,在这深秋时节尤其的寒冷。
“你以为……”宫正转头看向了管彤,“你以为,攀上了圣人,就可以解决一切吗?”
宫正的话音里带着淡淡的嘲讽,但这却让管彤精神一振。
管彤困在迷雾中太久了。不是不能抽丝剥茧,但这需要时间,她明显的感觉到最近的形式在逐步的加紧,某种急迫感抓住管彤的心脏。这让管彤有种不算太好的预感。
管彤很害怕,怕她好不容易来到卫南风的身边,最后却是最坏的结局。
而在管彤的身边,陆檎聪明,但年纪太小,接触不到关键信息,王娇花和阿苗地位太低,林蕴……林蕴都是卫南风的保护对象。卫南风巴不得林蕴跟自己绑在一起搞生产,最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至于广芝仙,嘿呀,那家伙唯卫南风马首是瞻,不该说的根本不会多说一句。
但是宫正不同!
宫正有手腕,懂人情,对现在的局势有清晰的认知。
想到这里,管彤都觉得热血上头,巴不得来个猛虎落地,抱着宫正的大腿喊爸爸了。
但是外表还是得矜持的。
管彤沉下心神应对:“宫正说的是,可为何圣人依然活到了现在?”
宫正倒是微愣。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管彤沉声答,“否则的话,毒杀也罢,暗杀也罢,有的是办法要人的命。”
宫正惊悸的看向周围,高声道:“管彤,你疯了么!”这些话,只要被传到圣人的耳中,哪怕只一言半句,也足以要人脑袋。
但管彤要的就是宫正的震撼。
她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轻松写意:“我当然没有疯。周围没有其他人,而这番话就算传入圣人耳中……”
管彤打住话头,给了宫正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宫正闭上嘴,惊疑不定的看着管彤,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管彤没有管宫正的眼神,她又道:“可是都没有,宫正,因为这是大周朝的天下,圣人是大周的圣人。”
“没有足够的理由,谁也不能换掉大周的圣人。宫正你觉得,是守城容易,还是攻城容易?”
宫正沉默下来。
管彤却是有些七上八下的。她从宫正的态度猜测对方确实知道一些事情,但心中却不愿去管。否则不会与原身定下那种约定。
但管彤并没有把握宫正会听她的。
不,准确来说,宫正多半不会听她的,她要的是另外的答案。
“你太天真了。”宫正道,她皱着眉,眼中闪动着忧虑,“圣人给你吃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样向着她?你可知道,她现在……树敌不止一方。”
“为什么?”管彤问,“圣人斗倒摄政王,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为何还会?”
“开科举,是千古壮举不假,也挡了那个靠举荐为官的世家。蒙卷更是让世家无法吸取新生的血液。大运河贯通南北,可也会引来民怨民怒。查插手军务,那让那些屯边之人又如何想?”
宫正看向管彤的目光充满了怜悯:“这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千古一帝的壮举?可任凭哪一件都需要花上多少年的功夫。圣人好高骛远,你……”
管彤恍然大悟。
看史书的时候,谁不知道千古一帝的壮举呢,身为穿越者,自然是希望什么都达到。可是这不是那个高度现代化的社会,信息传递缓慢,基础建设能力低。
理想一直很美,现实一直很残酷。
管彤沉默下来。
宫正见状,叹了一声,她拍拍管彤的肩膀:“圣人很有魅力,我一直都知晓。可是她太年轻,也太听不进劝了。你听我一句劝,时间到了就出宫,你嫂子,你的家人,我都可以帮你。这滩浑水,不要掺合了。”
管彤愣愣回神,她看向宫正的眼睛,对方的眼中沉淀着确实的担忧之情。那一刻,她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
她一下子按住了宫正的手:“宫正,我曾说过的话,是真的。你相信我,我会帮你。”
宫正闻言,笑了一声:“你真是个傻姑娘。当初就是,现在也是。你能帮的了我什么呢?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傻傻的就跑来,消耗了这么久的青春。”
原来原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宫正被胁迫了,就傻乎乎的跑过来给那个不知名的人卖命。如此赤诚,也难怪宫正会对原身另眼相待了。
思及此,管彤突然想起曾经的传闻,据说某位贵人“看上”了原身,曾有意与她对食。
再联想宫正一直对自己的另眼相待……
这件事情她没有什么记忆,但,不会是真的吧!!
管彤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她看着宫正柔和的面容,突然,有种给宫正戴了绿帽的奇怪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管彤:我感觉自己好像给人戴了个绿帽。
宫正:谁?
卫南风:谁?
老管:谁?
第98章 姐姐叫
怎么会这样呢?
待到宫正走以后, 管彤依然还在想这个问题。
是她害了卫南风吗?是因为她曾经描述的一切,让卫南风兴起了什么都想要达成的念头么?她一厢情愿的教导里,却没有教会卫南风什么叫循序渐进, 最后让她, 让她最为心爱的人身边围绕的不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而是敌人?
光是这样想着, 管彤的心中就充满了愧疚。
但管彤又深切的知道, 这种事情一旦开启, 就不能随意叫停。
而要打破这种情况, 除非拿出足以打破这种势均力敌的东西, 凌驾于这个时代之上的东西。
就好像几十个欧洲人,就足以征服几十万人口的美洲大陆那样。
管彤浅浅的抽一口气,她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闭上眼睛。
□□?这个是一定的, 她知道发展方向,就算这个时代有各种各样的限制,但她也能保证往一个相对正确的方向发展。除此以外, 冶铁技术, 更重要的吃饱饭……这个世界有红薯吗?管彤的脸都要绿了。为了教育卫南风, 她看过许许多多的书, 自然知道人口最大的问题是吃饱饭。
正如所有的技术都是有一个不断探索和进步的过程,就算是管彤所在时代的最常吃到的水稻,此前在历史上也有多种其他品种进入的身影,宋仁宗大规模推广占城稻,让中原人口大量增加的同时, 也延缓了王朝的更迭。明晚期引入美洲的番薯、土豆、玉米, 直到后来的杂交稻的诞生。
时代更迭, 王朝变幻,吃饭始终是这个国家挂在头顶的第一大事。
但是,在这里,还什么都没有。
她什么都不了解,又凭什么觉得她可以任意的点评和插手呢?
这是第一次,管彤开始憎恶自己曾经穿越者的身份。她那么想当然又高高在上的插手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卫南风是何等聪明又是拥有坚定心志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就算管彤什么都不做,只教导最为传统的知识,她相信,卫南风都一定可以靠自己做一个明君。
可是管彤呢?
管彤到底做了什么?
她又把这个世界引入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如果说以前,管彤真切的觉得她的到来只是为了卫南风,而现在,她却觉得这个世界与她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湖水在风的作用下高低起伏,水波荡漾间,水汽和寒气扑面而来。管彤一时觉得冷,一时又觉得脸色发烫。一想到自己曾经的自大,她就感觉到深深的愧疚和羞愧。她看着水面,有些发愣,心中既是惊惶,又是无措。
“姐姐,你要做什么?!”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卫南风惊惶的声音传来,才唤回了管彤的神智。管彤转头,看着卫南风,她低头,不敢去看卫南风的眼神。她眼中的关切和爱意会灼烧管彤,让她觉得羞愧。
不待管彤采取什么举措。卫南风已经大步走上来,她拉住了管彤的手,也不顾湖水打湿自己的鞋子,一把抱住管彤,将她带到了干爽的地方。
卫南风的怀抱很温暖,比起冰冷的湖水,简直让人上瘾。管彤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冻僵了,她偎依在卫南风的怀中,感受着她激烈的心跳,就好像在告诉自己,她有多么的担心自己,又是如何心怀恐惧。管彤眨了下眼睛,将眼眶的热意逼了回去。
“阿时……”管彤低声叫了一声,她还是垂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卫南风。
卫南风捏着她的肩膀的手很用力,管彤有些痛,但她却不敢挣扎。自始至终,她觉得自己是害了卫南风的人。只是这疼痛仅仅维持了一瞬间,就轻柔的收了回去。
卫南风的手抚摸着管彤的脸颊,想要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但她很快就感觉到阻力,管彤不愿意抬头。卫南风又气又笑,还是顺从了管彤的想法,没有强迫她。
“姐姐,你不要做傻事。”卫南风轻声说,她将管彤拥在怀中,手掌轻轻的拍打着管彤的后背。
管彤埋在卫南风的颈项间,她分明感觉到这个怀抱是颤抖的,充满了后怕的情绪。但卫南风却依然选择优先安抚着自己,她的声音轻柔和缓,循循善诱:“我们的事情,可以之后再商量。但你千万别想不开。我……我真的承受不起再一个十年了。”
十年。
是了。
对卫南风而言,她们曾经分别了十年啊。
酸涩从心底分泌,冲击着管彤的眼眶。她以为的一瞬间,她以为的几个月,对卫南风而言,则是十年日日夜夜的想念。她以为自己好好的道了别,但是对卫南风而言,只是一个残忍的通知,是一个告知后的失踪。
管彤轻轻的叹息着,她回抱着这具纤细的身体,闭上了眼睛:“我不会轻易放弃的自己的生命的。这个生命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
卫南风没有说话。
管彤虽然在某些方面很开放,在私下相处时,也不吝于主动献吻。但在外面的时候,她还是很少这样主动的亲近自己。每每这时,总让卫南风有一种心满意足之感。她想献给管彤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又期望管彤能在自己的庇护下只是每日开心与快乐。她总是贪心不足,总是满怀各种欲望和贪恋的留在自己姐姐身边。
她想要给予姐姐一个美好的幻想,偏生自己就是一个饿鬼道中的丑陋鬼怪。
“我……”卫南风开口,她听到自己喉管中的沙哑,又急忙闭上嘴。她想要管彤的一个承诺,想要很多,但是在这时,她又觉得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姐姐能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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