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就出在这里,”周伟长叹一口气,“我爷爷打算再过一段时间,让我接手这铺子。”
“但以前那些魂鬼,都是他接济的。”
温白转过弯来:“……所以带你到那些魂鬼跟前,让他们认认人?”
周伟眼泪都要逼上来了,谁知道陆征却点了点头:“考虑得挺周到。”
周伟看向陆征的眼神越发复杂。
总觉得小白这老板奇奇怪怪的,一会儿说这地不错,一会儿说他爷爷考虑周到。
看起来活像是他爷爷请来的托。
周伟向来藏不住表情,温白离得近,看了个正着,有些哭笑不得。
想再问问他爷爷的事,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学的时候,周伟的爸爸来过学校一次。
他们对他的印象都很好,很健谈,也很风趣。
后来才知道他在安海区工作。
安海区,南城有名的金融中心区。
如果真是这样,那周伟爷爷就是越过了儿子,直接传给了孙子?
“你爷爷没考虑过你爸爸吗?”温白问道。
“考虑倒也考虑过,据我爸说,他刚满十八岁那个暑假,我爷爷说先带他做半个月,可半个月都没到,就几天的功夫,我爷爷就说他不是这块料,就赶他去读书了。”
温白:“……”
听着,周爷爷似乎还挺嫌弃。
“我命就不好了,我爷爷非说我有阴缘,是能吃这碗饭的,”周伟脸都皱巴成一团,“我觉得他就是找不到人了,在诓我!”
温白很奇怪,先不说周伟爷爷,毕竟这种守了一辈子铺子的手艺人,是不能用他们现在“做这种行业,出不出息”的标准去评判的,对于他们来说,这早不是一种讨生活的手艺了,那种认同感是发自内心的。
可周伟的爸爸妈妈竟也同意?
温白正欲再问,那头陆征忽然开了口,问的却不是温白,而是周伟。
“你觉得这铺子不好?”
这还是真正意义上,陆征第一次跟他说话,周伟莫名有些紧张:“您不会真的觉得棺材铺好吧?”
陆征语气自然:“做阴间的活,赚阳间的钱,哪里不好?”
周伟:“……”
他怀疑陆征在拿他打趣,并且掌握了证据。
周伟看向不远处的小白:“???”
你老板是不是在嘲笑我?
温白安慰他:“他没这个意思。”
陆征不紧不慢又补了一句:“你们这边的城隍,以前就是做棺材的。”
城隍?
温白和周伟齐齐偏头看他。
周伟听他爷爷说惯了“孤魂野鬼”,还是第一次听到“城隍”,一下子有些懵,竟也没去想陆征为什么会知道城隍的事。
“真的吗?”周伟问道。
陆征:“你爷爷没提过?”
周伟摇头:“没,我都不知道我们这地有城隍。”
“连个城隍庙都没有。”
陆征抬眸,往窗外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温白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自陆征和周伟说话起,似乎就一直话里有话。
更准确来说,是自他进了这个铺子起。
温白原本是做好了陆征会有些不耐烦的准备,事因他起,也是他找人帮忙,还让他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跑到这种小村子来。
可陆征似乎对这个地方挺满意。
温白来不及深想,那头周伟开口道:“城隍老爷以前是做棺材的,那也是以前,跟现在不一样。”
周伟短暂地开心了一下:“小白,你不知道,我爷爷多执拗,开棺材铺就开棺材铺啊,还别的都不做,就做棺材。”
“别人的殡葬铺多少还卖些寿衣、纸扎、包袱之类的,我爷爷就不,别说纸扎包袱了,就连骨灰坛他都不做。”
周伟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这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什么棺材需求啊,基本都是骨灰坛,真有需要的,也不会摸到我们这小村子来。”
说到这里,周伟简直悲从心起:“就因为这个,小时候村里的小孩都不爱跟我玩的。”
温白有些心疼,想上前拍拍他,谁知周伟话锋一转:“但村子里的爷爷奶奶倒是很喜欢我,见到我就塞些糖。”
“我小糖库就没空过。”
“实在闲得慌,就用糖钓一些‘年轻不懂事’的小孩陪我玩。”
温白:“……”
之前他还不怎么明白周旭提到他的时候,为什么会是那个反应,现在懂了。
甚至合理怀疑周旭就是那群“年轻不懂事”的小孩子之一。
温白怎么看,也觉得周伟那性子,不像是个有悲惨童年的,于是笑了下:“你性子好,讨爷爷奶奶喜欢。”
周伟讪讪笑了下:“我小时候其实不这样,嘴笨,不太会说话,觉得那些爷爷奶奶对我好,就说下次让我爷爷送口棺材给他们。”
温白:“…………”
他就不该期待什么。
“除了他们外,就没人了,小白你还是来我家的第一个朋友。”
“平日不说朋友了,就连亲戚都不怎么来往,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有人来我家走过亲戚。”周伟叹气。
若放在之前,温白还会想安慰两句。
可看周伟的神情,他总觉得话题不会就这么结束,于是没开口。
果然,一秒后。
周伟:“也是,又不能让他们围着棺材吃团圆饭。”
温白:“……”
温白原本觉得一个周伟已经够了,谁知道,还有一个。
“总要死的。”陆征不紧不慢道。
温白:“……”
周伟:“……”
免得陆征再不说人话,温白开口转了话题:“烧了元宝后,那‘阴差’就来了?”
周伟记忆有些模糊:“记不清是第一天还是第二天了,反正没多久,那‘阴差’就来了,说中元将近,附近游荡的孤魂数量变多,怕闹不安生,就让我多烧些元宝。”
温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鬼真的是阴差,遇到孤魂,直接就带走了,根本不用等到你烧元宝来接济他们。”
周伟:“…………”
里屋一片死寂。
半晌后,周伟机械道:“你是说,那…真是野鬼?”
他竟然被一个野鬼拘着烧了一星期的元宝?!
温白抿了一下嘴,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他、他胸前真有阴差的工作牌。”周伟语无伦次,试图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陆征被他嚷得耳朵疼,捡起脚边的黄纸,指尖蘸了点水,随便画了几笔,递给身旁的温白。
“烧了。”陆征道。
温白:“?”
“这么想见,就让他见见。”陆征说道。
见见?
他看着手上的黄纸,和上头未干的水痕:“你是说把阴差叫过来?”
陆征:“嗯。”
温白很想说,无论是阴差还是野鬼,周伟大抵都是不太想见的。
可当下天还没黑,野鬼还没出现,假的不在,那先找真的问问也好。
这么想着,温白拿过桌上的打火机,点燃手上的黄纸,便掷到铜盆里。
黄纸燃得很快,几乎就是一瞬,便化为烟灰。
“小白!”周伟还当温白他们是打算把鬼引过来,忙道,“不行不行!那鬼凶得很,我们得先做准备,不能冲动!快把火灭了!”
温白见他着急:“放心,不是鬼。”
周伟:“不是鬼?”
“嗯,”温白点头,“是阴差。”
周伟:“……”
完了,小白也开始不说人话了。
他正想起身先把火灭了,却忽然看到那烧完黄纸的铜盆上头,冒出一股烟气。
周伟从没看过那样子的烟气,就好像数千条黑线缠成一团。
他烧掉整座元宝山都不见得能有这种效果,可小白却只烧了一张黄纸。
周伟慢慢看向陆征坐着的方位。
年纪小一点的时候,他曾听爷爷说过,一张黄纸可以做的事,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道行高的,甚至可以用它通达阴司。
只不过纸要好纸,朱砂要上乘,最难的就是符文,要一气呵成不出一点差错。
他信了。
可刚刚,他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什么好纸,没有什么上乘的朱砂,更没有什么一气呵成的符文。
那个人就用手指沾了一点清水,在一张随便捡来的黄纸上,开玩笑似的画了两下。
然后小白跟他说召到了阴差?
周伟:???
就在他怀疑人生的时候,门口忽地起了一阵风。
紧接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带着工作牌的“人”已经出现在门口。
管辖本地的阴差一进门看见陆征,魂差点都丢了一半。
勉强稳住心神,正想行礼,被陆征一个眼神制住。
温白依着陆征的意思,把“人”带到周伟面前:“认识吗?”
周伟摇头:“你是?”
阴差更是一头雾水:“你是?!”
温白三言两语解释了始末,阴差听到“拘役生人烧元宝,自称是本地阴差”的时候,瞬间炸了,言辞激烈道:“不可能!我们上岗前都宣过誓的,不收鬼民一针一线,作风端正,纪律严明!而且平日里办事都有执法仪的,全程记录,不可能做这种私相授受的事!”
第10章 钓鱼执法
不说周伟,就是温白都被阴差这一番言辞慑住了。
周伟更是两眼发黑。
在温白和阴差解释的空当,周伟总算壮着胆子,仔细看了一眼阴差脖子上的工牌,从抬头到落款,终于发现了不同之处。
“那‘阴差’的工牌上,没有盖章!”周伟开口道。
阴差已经听说了“工牌”的事,立刻出声纠正:“那不是阴差。”
队伍作风绝不能乱!
“那野鬼。”周伟立刻安静如鸡崽。
温白低头看了一眼,工牌“东岳阴司”的落款处,的确印着一个红色圆章。
只不过那圆章刻着的既不是“东岳阴司”,也不是“东泰”,而是一串符文。
见他疑惑,陆征颇有耐心地多说了一句:“镇魂符。”
温白点了点头。
怪不得,工牌可以伪造,公章不行,更何况还是“镇魂”的公章。
那野鬼就是本事再大也弄不到,拿来糊弄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可以,糊弄鬼就不行了。
温白看了看阴差的工牌,又想了想自己,大小现在他也算阴司员工,他怎么没有?
温白忍不住问了一句:“我没有吗?”
陆征:“?”
温白指了指,语气非常期待:“这个,工牌。”
陆征无言以对,几秒后才开口道:“手上那个不够你用?”
温白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手上那个?
陆征说的是那个白玉葫芦?
那不是养小莲灯的东西吗?
还有镇魂的作用?
陆征:“……”
只看神情,陆征都能猜到温白在想什么,有些无奈地朝他腕间看了一眼。
那小胖灯最好是还睡着,没听见。
否则要是知道在这人心里,它可能还没一张镇魂符来得有吸引力,还不知道要怎么闹。
一想到小莲灯,陆征就觉得耳边自动开始吵闹。
头疼。
随便找点事做。
“那野鬼怎么回事?”陆征问道。
这话显然是在问自己,阴差立刻上前一步,开始汇报工作。
刚他已经把所有登记在册的魂鬼,全都给周伟认了一遍,没对上。
“……庄兴村刚经过一轮鬼口普查,这鬼不在名册,如果不是新魂,很可能就是别地流窜过来的。”
但到底也是他工作上的过失,现在还被boss当场抓获,阴差正想着该如何补救,就听见陆征说了一句:“来这多久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阴差吓得魂不附体。
来这多久了?
这不是老板在辞退员工前常用的话术吗?
接着就会是,也够久了,辛苦了,收拾收拾,也差不多了……
阴差觉得自己手上的新饭碗端不牢了:“一个星期。”
他做好了下一句就是“工作交接一下,投胎去吧”的准备,谁知道,boss只是浅浅应了一声,再没下文。
阴差不知道陆征为什么这么问,温白也不知道,可他总觉得,陆征正是知道这阴差是新来的,才问的这话。
有鬼冒用阴差的身份,拘役生人烧元宝,这事不算小,更别提陆征就在堂前坐着,这事怎么都得办好了。
所幸天色也渐晚,不出意外,这野鬼今日还会来。
几人闲着无聊,便开始叠元宝打发时间。
温白第一次学,叠得很耐心。
“你真是第一次叠?”阴差看着那个端端正正的元宝,还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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