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爹生气时也是打他屁股一顿就好了。
只是他心里犹有些困惑,宁清远何时话变得这么多了?
宁清远见他走神,浅色的眼瞳蒙上了一层阴翳,竟伸手去捻他的耳珠,“小侯爷上课也上得这样不专心。”
景淮吃痛,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尚且不懂这种身体反应是为何,只是单纯气恼宁清远的动手动脚。
他揉了揉耳朵,想把刚刚那种奇怪的感觉赶走,心下咒骂。
这人仗着是老师,就对他胡作非为,真是太过分了!有机会一定要向舅舅参他一本,看他还敢不敢!
他正这般想着,皇帝还真的到上书房来视察了。
几个小皇子看到他,亲亲热热地扑了上去。
皇帝如同民间的慈父一般,一手抱了一个,“今天有好好学习吗?”
皇子们纷纷争先恐后地回答有,声音一个比一个嘹亮。
皇帝被他们孩子气的争宠方式给取悦了,平素无上威严的面孔放松下来也意外地和蔼可亲。
景淮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忽然有点想他家老头子了。
曾几何时,他家老头子也这样抱着他爽朗地笑。
皇帝注意到了角落里神思恍惚的景淮,“锦儿,在练字吗?”
十四皇子年纪最小,性子也最为活泼,立马把景淮的那点破事给抖了出来,“父皇,你要是看过堂哥写的字,就不会再觉得我的字丑了。”
“呵呵,是吗?”皇帝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走过去瞧景淮的字。
景淮握紧了手中的笔,说实话,他有点小紧张。
皇上对着毛毛虫字体沉吟了半晌,终于搜肠刮肚地想出了一句夸奖,“锦儿的字体倒是挺别致,可以自成一派了。”
十四皇子不开心地嘟着嘴,明明比他的字还丑,父皇还夸他,真不公平。
皇帝转过头对着那群小皇子,“今天给你们放半天假,下课去玩吧。”
到底还是贪玩的孩子,听到这句话后小皇子们一个个欢呼雀跃地跑了出去。
把小孩子都支开后,皇帝终于开门见山,“听说你昨日回家了一趟。”
他随手翻开了一本经书,看起来只是随意地在跟景淮聊天。
啊,陆林那个臭小子,竟然告密!
景淮老实地点了点头,答道,“我想娘亲了,回去看看她。”话虽这般冠冕堂皇地说着,实际上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微衣的美人脸,好不容易忘却的失恋忧伤又浮上心头。
皇帝用一种景淮说不上来的眼神盯着他,直勾勾的,像是要看进他心里去。
是知道他是逃课出去所以生气了吗?
景淮判断不出来,心里惴惴不安。
皇帝教导皇子都颇为严厉,对他这个外甥倒是一直很宽和。
只是现在涉及到教育问题,景淮就不确定舅舅是否还如以往一般待他温和了。
看到他的紧张神色,皇帝突然笑了,“逃课的?”
景淮连忙摇摇头,面上乖巧得不得了,“我向太傅告了假的。”
皇帝扭头向宁清远求证。
接收到景淮半带威胁半带祈求的希冀眼神,宁清远配合地点了点头。
景淮呼了一口气,宁清远要比陆林讲义气,他决定泯掉刚刚他揪他耳朵的那段恩仇。
皇帝还问了他一些旁的不痛不痒的问题,景淮一一答了,手心里捏的全是汗。
真是奇怪,景淮对于自己的过度反应感到困惑,可能舅舅今天看他的眼神不大一样吧。
皇帝还顺带关心了一波伏案认真学习的太子,他同景淮话的是家常,于太子便是考察学业了。
宁清远站在旁边时不时地附和两句,大抵是夸太子聪慧勤奋之类的话。
片刻关怀后,皇帝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
景淮的脊背放松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懒散状态。他的坐姿极不规矩,趴在桌上半眯着眼,慵懒得像只猫儿,让人想抱入怀里逗弄逗弄。
宁清远蜷着手指,心也跟着紧了紧。
日薄西山的时候,宁清远结束了今天的课业。
打发了太子后,上书房内只剩他和景淮两人,宁清远唇边的浅笑不怀好意,“小侯爷,现在我们来商讨商讨——惩罚。”
景淮有恃无恐地直视着他。
宁清远走到他跟前,刚想拿起毛笔,手腕一转,却是将自己的食指虚虚蘸进了墨里。
他的皮肤白皙,沾了墨后刺眼得很。
景淮蹙起眉头,宁清远这个人真的越来越奇怪了,他不是一向喜洁的吗?
下一瞬,他蓦地睁大了眼睛,因为宁清远那根蘸了墨的手指点在了他的鼻头上。
作为一个爱干净爱形象的好孩子,景淮条件反射地身体往后仰,恶狠狠地瞪着罪魁祸首,“宁清远,你不要以为你是老师小爷就不敢揍你了!”
宁清远好整以暇地俯视着他,晃了晃食指,“惩罚。”
景淮同他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把脸送了上去。
宁清远的脏手指在他的脸上游走,景淮心里数着,左边三条杠,右边三条杠,这个画法有点熟悉呀。
事毕,宁清远端详着他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讨喜多了。”
景淮白了他一眼,“小爷本来就讨人喜欢。”呛完声后就急不可耐地跑了出去,他要快点去洗脸,洗脸!
上书房内,有低低的笑声回荡。
第46章 锦锈花(十二)
景淮在宫中的无忧无虑结束在重阳节那天。
他好不容易有天休沐的假期可以睡懒觉。
直到他娘进宫来慌慌张张摇醒他,“锦儿,快逃!”
逃?为什么要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景淮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出口,但他娘没有给他时间就急匆匆地走了。
景淮追出去一小段,看到他娘是往金銮殿的方向去的。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倒还记得回去收拾行李。
一路上也没有见到多少侍卫,——今天重阳节,皇子们都登高去了,宫中的守卫少了一小半。
出宫的过程很顺利。
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头脑还在发懵的景淮无所适从。
他现在要干吗?
对,去找任平意,他爹是刑部尚书,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也是赶得巧,任平意刚好准备骑马出去踏青,他要是来晚一步,两人就错过了。
任平意看到了景淮,一路小跑到他面前,把景淮扯到了隐蔽的巷子里面。
景淮见他也鬼鬼祟祟,心里更焦急了,总觉得有什么大事会发生,“平意,你知道我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任平意拧着眉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之前听我爹说过一些谋反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与你爹有关?”
景淮那双漂亮的眸子盛满了惊慌,“谋反?不……不可能的,我爹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任平意叹了一口气,把惊惶的景淮纳入怀中抚慰道,“我信。”
景淮六神无主地回抱住他,很用力,像是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抱得这般紧,任平意不免有些意动,秋风迎着他的脸吹来,像是一柄挟着凉意的刀,劈开了往日那些模糊暧昧的光影,露出了隐藏在下面见不得光的东西。
“锦儿,”他第一次唤景淮唤得这般亲密,“跟我在一起吧,我护你。”
景淮推开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可怕的陌生人,嘴唇不住哆嗦着,唇珠也跟着一抖一抖。
任平意一时冲动地吻了上去,景淮的唇生得饱满又温暖,很适合接吻。
景淮对此做出的回应是咬破他的嘴唇,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似乎让任平意清醒了不少,他捂着脸站在原地,没有再逼迫景淮,只是仍在执拗地诉说着自己的情意,“锦儿,我心悦你。”
他说得很小声,但景淮还是听清楚了。
景淮往后退了好几步,眼里包着泪,强忍着不落下来,他大吼,“任平意,你混蛋!”
这就是他的好兄弟!乘人之危的好兄弟!
他狠狠擦拭着自己的嘴唇,眼神愤恨地跑开了。
独留任平意一个人在巷子里呆立,良久,他给了自己一巴掌。
景淮这下是真的没地方可去了,他像是海浪中颠簸的一叶扁舟,孤立无援,又无处停靠。
多么讽刺啊!天下之大,他竟无处可逃。
所幸,他身上还有一点碎银子,能够容他在客栈栖身两天。
他一改之前的行事作风,低调得不得了,能在房里呆着他绝不出来。
但他还是为他娘揪心,老老实实地呆了两天后就按捺不住地出来打探消息。
他是不可能再去找任平意的,那么他只剩一个选择了。
詹士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宁清远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微斜的夕阳余晖映在他清透的面颊上,越发显得他容色皎洁清致,恍若遗世仙人。
有人被美色所惑,大胆地上前拦住了仙人。
宁清远停了脚步,简单颔首,“少主。”
莫问摇了几下折扇试图吹散自己的怒气,勉强还保持着公子的翩翩风度,“清远,你可把我骗得好苦。”
宁清远静静地注视着莫问,“我并未对你说过假话。”
莫问气结,“上次那个微衣是假的对不对?”
见真相被揭破,宁清远实诚地点了点头。
莫问第一次讨厌他这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咬牙切齿道,“他还是个男人扮的对不对?”
又是不否认的回答。
宁清远连搪塞他都不愿意,莫问不高兴地敛了眼目,连告辞都没说一句就走了。
景淮就藏在石狮子后面,偷偷看着一切。心里怀疑着自己的决定,宁清远会不会跟任平意一样做出挟恩要挟的行径?
他在这厢犹豫时,宁清远已经发现了他。
景淮心一横,无论如何他都得知道爹娘的消息,眉眼低垂道,“老师,可以收留我吗?”
这是少年第一次对他这么尊敬,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少年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仿佛堕到了尘埃里。
走过了好几步后,宁清远才决定将这颗明珠拾起来,“进来。”
宛若绝处逢生,景淮欢喜地跟了进去。
詹士府虽然不算豪华,几间多余的客房还是有的。
宁清远领着景淮进了其中一处厢房,房间通亮明净,看来时常有人打扫。
若是以往的景淮必定要评头论足一番,可现在一点都不挑剔,丝毫不拘谨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宁清远看到他安之若素的样子,颜色寡淡的唇微微弯起,泄出一抹笑,“有事找我的话,我就在你隔壁。”
景淮不自觉环胸,小心翼翼地问,“老师,你……喜欢男人吗?”
宁清远定定看着他,景淮的眼神不似过去那般纯透了,可宁清远依旧能一眼看出他所有的想法,他听自己答道,“不喜欢。”
景淮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宁清远时,露出一个感激又讨好的笑容。
宁清远怔了怔,原本朝着外面的脚尖调转了个方向,他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水。
景淮紧盯着他,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宁清远呷了口水,道出了景淮此时最想听到的那些答案,“你娘还在宫里软禁着,你爹……下落不明。”
景淮的茶杯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他设想过比这更糟糕的下场,可当亲耳听到时还是无法接受。
宁清远的话并没有说完,“此次谋反的事还未明了,皇上已派大理寺徐常卿去营地一探究竟。”
景淮已听不大明晰后面的话了,像是受到惊吓的人对周围的事物反应迟钝。情急之下,他拉住了宁清远的手,眼睛里的光凝不起来,像是在看宁清远,又像是没有,“我……想见我娘。”
宁清远叹了口气,“你现在还不宜出面。”
云明皇性子多疑,若定远侯真的谋反了,那么第一个处决的便是他的独生子。是长公主以自己的性命相抵,才换来云明皇的一时慈悲,没有下令捕捉景淮。
一阵凉风袭进房间,景淮刚刚出的一层冷汗被吹干,带走了他体表的全部温度。
他打了个寒颤。
有些迟滞的思维,因为这种冷,渐渐清晰起来。
“我要去军营。”
第47章 锦绣花(十三)
晨光熹微,景淮在收拾行李,两人份的。
昨日宁清远说会在今天早朝时求一个恩典,然后跟他一起去军营。
景淮同意了。
虽说皇帝放弃了将景淮软禁在宫的想法,但景淮要想自己一个人出城也是非常难的。
由皇宫到上京城,囚笼不过是变大了一点,却已经是皇帝最大的慈悲了。
景淮自嘲一笑,以前在这上京瞎玩的时候也没觉得这里是个囚笼,心境到底是不同了。
宁清远下朝回来时步履略有些匆忙,脸色冷凝着,看见景淮的时候步伐一顿,接着放缓了。
景淮将包袱打了个结,冲他嫣然一笑,“我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宁清远却摇摇头,“不去了。”
景淮正往肩上跨的包袱因为动作的停滞挂在了半臂上,“你……不想去了?”他以为宁清远反悔了。
也是,他们之前还是敌人,人家又凭什么帮他?难道就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甚至他觉得并不存在的师生情?他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无所谓,他一个人也可以,可心里却有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蔓延开来。
宁清远定定看着垂头丧气的景淮,他那双浅透的眼瞳倒映出眼前少年的眉眼,便如同一团明色的松脂,囚困住了无路可逃的小小虫豸。
他告诉了景淮他在朝堂上知晓的事。
景淮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此时下着雨,街道被打湿,路上的行人只有他一个,他走路的姿势很颓废,丧失了以往的意气风发,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如同一具毫无灵魂的行尸走肉,可这具躯体又保留着丁点意识驱动去往一个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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