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阴鸷。比起从小到大的虐待,那几天的黑暗日子才让他最难遗忘,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些年来侵入骨髓,时常使他夜不能寐。后来听闻邬希溺水的消息,更是当头一棒。
他是秦家的私生子,生父去世,秦老爷子着手寻找流落在外的血脉,就找到了季牧权这里。季牧权为了秦家许诺的那些钱财,让他跟秦家的人走。走了,就是去港城或者国外,天高地远。他答应过邬希一直不离开,所以不肯去秦家。
起初季牧权顾及着他是秦家血脉,难得好说好劝,到后面就露出本性,将他关在地下室里殴打。反正秦家来的那些人态度并不好,显然是没多重视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那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在地下室里”,秦璟泽艰难提起当日往事,“季牧权告诉我,你不再,是邬家的小少爷了,他用不着顾及邬家,如果我执意不肯走,他……”
季牧权是个真正的暴徒。
邬希不用说也知道季牧权拿他的安全威胁了秦璟泽。
那群富二代自觉地换了个地方玩乐,眼睛时不时瞄着他们这个方向,眼睁睁看着秦哥流露出十足的谨慎卑微,堪称低三下四。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秦璟泽,一个个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不敢多看,却又心痒痒,想知道美人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让秦哥像换了个人似的。
“你早跟我解释不就没事了,干什么骗我”,闭了一会儿眼睛,邬希缓缓直起身,态度明显软化。
既然是误会,他又不会执意责备,秦璟泽偏偏要装模作样,等到瞒不住了才说。
还有那些变态行为……
他心跳又有点快,无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邬希又在咬嘴唇,每次紧张或者陷入沉思,他都容易咬嘴。秦璟泽熟知他这个习惯,仔细审视他的表情,“不会再,做出格的事了,我不会得寸进尺的,别躲我。”
邬希沉默良久,无声扭过头,浑身紧绷地坐不住,起身去找穆丛鸽讨要伤药,回来时脸上的温度已经降下去,看到秦璟泽又被几个同伴围住。
见他回来,那些人全都知趣地迅速撤了,一个个都目不斜视,端端正正,不再,往他身上偷瞄。
邬希自己在高处坐下,朝秦璟泽招了招手,“过来。”
一旁不远处的卡座新来了一波玩客,其中一个女生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捂住嘴小声跟其他人分享她的发现,“那边是不是秦校草和邬希?”
她们的角度能看到秦璟泽的脸,却只能看到邬希的背影,没办法确认身份,好在她们之中有人和邬希很熟,看背影也能看得出。
“是邬希”,丁霖珊点点头,表情说不出的微妙。
她张了张嘴,虽然知道背后嚼人舌根不好,可是也只短暂犹豫一下,就放弃了那点道德束缚,“邬学弟应该在追校草,他就是那种别人越对他没兴趣,他越喜欢死缠烂打倒贴的人。对直男也下手。”
“那不是贱吗”,有人噗嗤笑出了声。
言谈间,她们忽然看到邬希朝秦璟泽招了招手,秦璟泽居然真的朝他走过去,下一秒身子一矮,半跪到邬希脚边。
空气安静了。所有人下意识沉默地看向丁霖珊。丁霖珊脸上尽是愕然,僵硬几秒,勉强挽回道,“只是在涂药而已。”
的确,这是个方便涂药的姿势。邬希冰冷着脸,动作一点也不轻柔,一开口就是威胁警告,“别让我再,发现你把自己搞成这样。”
秦璟泽似乎是笑了下,“你管着我,我就听话。”
邬希伸出一根指头用力戳了下他的伤,让他闭嘴。
听不清交谈却能看得清神态动作,“这也不算倒追啊”,和丁霖珊一起的女生中有人意味深长开口,“这不是挺有来有往的相处嘛,哪来的贱不贱。”
丁霖珊尴尬地没有吭声,心中暗骂她只看到这么一点相处,能看得出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证明邬希真的在纠缠秦校草。
原本她还想凑过去打个招呼,现在也不合适了,只能心不在焉地慢慢啜饮杯中酒。
富二代里有人猎艳成功,要去附近酒店,有人没玩够,要通宵达旦泡在东域,身为这群人中最重量级角色的秦璟泽却跟在羊羔身后,亦步亦趋,早早离开,谁也拦不住,谁也不敢拦。
邬希本想约个出租车,但秦璟泽固执地拉开车门看着他,他挪不开脚,就只好坐到副驾驶。秦璟泽依然俯身替他系好安全带,衣领被一把扯住。
“我之前过生日喝醉了,你没趁机偷偷干什么吧”,邬希突然翻起旧账。
秦瓃泽倒是很坦诚,“有。”
邬希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松开手,“你干什么了!”
秦璟泽却不说。邬希磨着牙齿没有继续追问,车开到半路电话嗡嗡响起,接起来听了一会儿就挂断,垂眸开口,“我要去邬家。”
车辆很快变了条道,开到邬家附近时就能看到赵治恺站在路边,秦璟泽像没看见一样径直开过去,几百米的距离才停下。
赵治恺没反应过来,直到邬希下车,才追着跑到车边,目光不善地与秦璟泽对视。
长得可真他妈像季泽,还站在希希旁边,看着就让人不爽。
邬希淡淡隔开他们的视线,抬步往家的方向走去,“爸爸病得很严重?”
其实都不需要问,不严重的话邬江河也不会回家卧床休息,最多在办公室休息间随便躺一躺。
赵治恺跟上他,点头,“发高烧一直拖着,拖成了肺炎,再,不处理就得去医院吸氧了,我去公司找他才发现,赶紧把他弄回来输液。”
一边输液,邬江河还在一边看文件,门被敲响看见邬希进来,有些惊讶又有些紧张,想坐起身整理一下头发和衣服,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一点,不那么狼狈。
“躺着休息吧爸爸”,邬希搬个椅子坐到床边,“这几天都别去公司了,在家办公也可以,我也在家住。”
他不怎么会照顾人,但最起码能帮忙盯着点,有他在,邬江河会好说话很多。
邬江河本有点想反对,但听见他最后说在家住,又有点犹豫,终究点头应下,“让你于姨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邬希瞥见他两鬓的白发,抿了抿唇给他掖好被角,“我去跟于姨说。”
晚饭时邬江河却看到桌上全是清淡的病号餐,嘴上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多喝了一碗粥,菜也多夹了几筷子。穆秋波没有回家,餐桌上只有他和两个儿子,安静得只能听见碗筷偶尔的碰撞声。
吃完饭邬希蹲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又把初中时的箱子掏出来,手指在每一样东西上缓缓摩挲,却不知自己忘了锁门。
身后,赵治恺站在门口看向房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脸色非常难看,良久,转身离去。
临到睡前,邬希关了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半天酝酿不出睡意。
晚上喝的牛奶不是喜欢的牌子,而且又太久没有在这张床上睡过了,别说做噩梦,睡不睡得着都是个问题。
门被咚咚咚敲了三下,规规矩矩,他以为是于姨,踩着拖鞋跑过去开门,结果背光站在门口的是赵治恺,身上还带着淡淡未散的寒气,像是从外面刚回来。
“能聊会天吗”,赵治恺一开口,声音是哑的。
邬希皱皱眉,“你跟我有什么好聊的吗,聊什么,季泽?”
“对,季泽”,赵治恺捏紧了拳头,“他是不是回来找你了?你们见过面了吗?他说话你不要随便就信——”
邬希抬手打断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要接电话,没时间跟你聊这些没用的。”
赵治恺下意识瞥了眼他屏幕上的名字,看清是秦璟泽,又想起那张脸,拳头更是捏得咯吱作响。可是门已经在他面前毫不客气地关上,甚至落了锁。
“是不是睡不着”,电话里的人比邬希自己更了解他。
邬希依照着秦璟泽电话里说的那样缩进被褥里闭上眼睛,电话就在耳边没有挂断,他们都不说话,只有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邬希听见有纸张翻页的动静,“你在工作?你不睡觉?”
“嗯”,秦璟泽那边有吞咽的声音,似乎是喝了一口水,“等你睡了我就睡。”
“我爸爸今天已经病倒了,就是因为过度疲劳”,邬希警告了他一句,然后不再,说话,闭眼更努力酝酿睡意。第二天早起的时候他回忆了很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一夜都没有噩梦。
手机通话记录竟然持续到早上五点多钟,他想质问秦璟泽是不是熬了通宵,但在微信对话框打了长长一段话,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不行。不能给这人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连着几天秦璟泽每晚准时准点打电话给他陪.睡,偶尔说话,但是很少,总是在忙。邬希甚至有种他正在向邬江河这种工作狂进化的错觉。今天电话比往日晚了+几分钟,他接起来,背景音明显嘈杂。
“我喝了点酒”,秦瓃泽一上来就坦白。
邬希听出来他是在应酬,而且还没结束,盘膝从床上坐起来,抠着手指头,“在外面还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忙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不行”,喝了酒的秦璟泽比平时更直白,“想你。”
空气静默。邬希咬紧嘴唇,一头栽进枕头里。
好半天,他听到门口有敲门的动静。抓着手机想了想,没把电话挂掉,说了声等会儿就回来,把手机撂在床上去开门。
门打开,赵治恺满身烟味,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两手撑开门,“我的话你一句都不听是吧?”
“我他妈真是蠢了,秦璟泽为什么长得那么像季泽,妈的,我怎么没想到他就是!”
邬希皱眉,瞥见他指骨上似乎有擦伤,“你去找季牧权了?”
赵治恺不可置否,非常暴躁,“他现在比当年更会演戏更会骗人,你非要心软原谅他相信他,肯定会被他玩。”
事实上穆丛鸽也是这么说的。邬希思绪忽然回到在东域酒吧那会儿。穆丛鸽听他说完秦璟泽就是季泽之后,说的话和赵治恺相差无几。
“我信不信他是我的事,这话我最后说一遍,爸爸还在家,我不想跟你吵架”,邬希挥手撵赵治恺离开。
赵治恺不肯走,杵在原地梗着脖子,“我是为你好……”
邬希不耐烦地回头从床上抓起手机,沉默不理他,就这么静静对峙+几分钟,赵治恺终于泄气。
门咔哒一声关上,邬希听见手机里传来略显急促的喘息,顿了顿,忽然轻嗤,“听见没,他说我肯定被你玩。”
“你想玩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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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秦瓃泽的呼吸更粗重了。
旁边似乎还有人问,小秦总怎么回事,是不是喝醉了,要碗解酒汤来。
邬希挑眉,“我要睡了,你喝解酒汤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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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邬江河一病就是大半个月,起初在家办公还有些焦躁不安,几天之后竟然有些习惯了不那么拼命的生活。
倒是赵治恺开始天天日夜泡在公司,自从那天和邬希闹了不愉快后,就一直不回家,就连穆秋波都回来住了几天,独独只缺了赵治恺。
老狼到后来也被他带走了。大清早邬希起床,到处找不到老狼,问过林叔和于姨才知道是被赵治恺带走。当初把老狼弄回家是赵治恺为了哄他高兴才做的,现在显然是带了些逼迫他妥协的意思。
邬希不可能松口妥协。
但是没了老狼,心情不好也是真的,心里一块空落落的,还是于姨看出他不开心,好像跟邬江河和穆秋波提了一嘴,中午吃饭之前穆秋波试探地问他要不要买一条新的小狗。
“从国外给你买,有证书和血统的,喜欢什么品种就买什么”,邬江河还是老样子,买就对了。
邬希连连摇头,“我没时间养。”
林叔说不用他养,放在家里保证伺候得和老狼一样溜光水滑,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玩,别的都用不着操心。
邬希还是拒绝了这份好意。闷闷不乐地又住了几天,邬江河的病全好利索,他也要回去搞视频了。松鼠网太久不更新,粉丝都在说他是鸽子,要烧水拔毛把他架到火上烤。
上次的直播也中断于意外,当时吓坏了一群粉丝,之后他虽然发了报平安动态,还是时不时有人问他怎么样,除非他再开一次直播,否则是不会消停下来的。
站在门外掏出钥匙,邬希还没把门打开,隔壁的门先开了,他下意识更加低头,不往那边看。
“我有礼物想送给你,可以吗”,秦璟泽开口。声音和电话里略有不同,距离很近,听得人腰软。
旋即邬希又有点想笑。之前那么自作主张又是跟踪又是偷拍又是砸钱送东西,这会儿倒是装模作样开始申请打报告了。
他似笑非笑睨了秦璟泽一眼,“无事献殷勤,先说说,想要从我这拿到什么报酬?”
沉默了约摸半分钟,秦璟泽走近了一点,“想和你一起直播一次,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不出境。”
这算哪门子报酬。邬希更觉得好笑,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放在以前,他巴不得季泽陪他做事,现在又反了,这人求着他要陪。
秦璟泽眼神一亮,像是很满足的样子,侧身试探,“来看看我送你的礼物。”
什么礼物还得去他的房子里看……,邬希有点警惕,踯躅半晌,慢吞吞跟过去,刚探个脑袋进门就被吓了一跳。
一只毛绒绒的小金毛犬趴在地上铺的软垫上,屁.股后面一条小尾巴摇晃得像个螺旋桨,甩个不停,屁颠屁颠朝他过来,绕着腿嗅闻新主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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