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辛丞坐在床边,破天荒觉得无所适从。
但弗禾可不是个省油的。腿一蹬,掀开被,就要从床上下来。没摸到平时赖以行路的树杈,却是一下子落入背后一个结实的臂弯中。
辜辛丞尽量不碰着少年的皮肉,将厚厚的大氅拢在他身上,在领口打个结,问道:“去哪里?”
一开口,音色竟是哑得有些陌生。
弗禾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脸稍微有点红,飞快地比划:‘如厕。’
辜辛丞一顿:“要去外面?”
这片地方处于郊边,所有建筑都是一致的矮小,外面设的恭房四面透风,数九寒天里能把人冻出毛病。
“你等等。”辜辛丞自然不能让弗禾随便出门,片刻后,吩咐下去的人就搬进来一只恭桶,外加一只手拐。
男人把少年扶到对应的地方,才把手拐塞到他手里,转过身,以拳抵唇:“我先出去守着,千万小心,好了以后,就用拐杖敲两下地面。”
弗禾点头表示自己能行,辜辛丞虽然依旧很不放心,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出去关上了门。
大约一分钟后,屋里传来了拐杖掉地的声音。
辜辛丞目色一凝,快步流星地跑进来查看情况。
一看,就愣了。
少年黑长的发丝蜿蜒地垂落在胸前和后背,被一身做工精致的白毛大氅衬着,更显得素净好看。
此时因为惊讶,弗禾偏身转向门口,两手还略窘迫地提着裤子,淡红的唇微微张着,黑黑的眼珠子似是轻轻缩了一下,然后一个大幅度地转身,手忙脚乱地系裤带。
辜辛丞闭了眼睛,宛如一根竹竿一样立着动也不动。他又开始无尽地唾弃自己,为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把若隐若现的白皙细腰。
他觉得自己魔怔了,过往好不容易扔到记忆角落的绮丽梦境再次涌入脑海,像蚕丝蛛网般缠蒙住他的自制。
弗禾打理好衣物,慢慢蹲下身,去摸索地上的手拐。辜辛丞轻轻走过去,将地上的拐杖准确地递到了他的手边。
小狐狸哪怕变成了小瞎子,也还是很会笑,好似那些磋磨人的经历都从没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辜辛丞忽而惊艳,忽而自惭,忽而酸楚,也不知该露出个什么表情,似哭似笑的。
弗禾打手势:‘又不说话?’
“怕唐突。”用这个声音,少年应该还是没认出他。
换地而处,别说对着罪魁笑了,辜辛丞杀人的心恐怕都有。
回想起弗禾曾说的隐居乡野的生活,再对比如今,真是怎么想怎么过不得这个坎。
弗禾听着男人沙哑变声的语调,不难觉出其中暗藏的纠结情绪。
所以说嘛,人活着,还是不要思虑太多。对于快乐的事,应该只争朝夕。
他在心里缓缓叹了一口气,接着寻声向前一步,靠近,又靠近,估摸着位置,踮起脚快速在男人的下嘴唇上轻轻一触。
唇瓣碰压的一瞬,是呼吸的交缠,亦是胸腔的共鸣。
窗户纸什么的,我瞎,让我捅。
辜辛丞早在弗禾凑上来时就僵住了,整个人又茫然,又不可置信。那触感与想象之中的区别很大,温软到不可思议,心跳得砰砰作响。以致于,久久地令他的身体铭记。
他动了动喉结,结结实实地怔在原地,无法动弹,良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笑得很愉悦,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型,竟是直直地对着男人的双目。
手势的意思是说:‘如果不知道,怎么会亲你?’
嘴唇张合,无声吐出三个字:辜,辛,丞。
第25章 小庶子
人在很多情况下,终究逃不开一个“感情动物”的标签。
譬如此刻的辜辛丞。
聪颖如他,原本细细一想就能明白,此等情境,此等言语,此等昭然若揭的行为,除了表示两情相悦,还能是什么。
但突如其来的冲击已经使他失去了往日的精准判断。
高大的男人甚至同小儿一样痴痴地伸出手,张开五指移到少年的眼前,左右来回轻晃。
弗禾黑色的瞳孔里诚实地倒映着他的所作所为,毫无反应,显然一无所知。
“段弗禾。”辜辛丞突然道。
弗禾眨眨眼,微歪着头。脑袋动了,“视线”却一丝未移。
辜辛丞的脸上终于露出月余来第一个笑容:“安心养病,一定要好起来。”
*
北方赤地之所以得名,一则是天寒地荒少草木,二则,这里距京遥远,作为流放圣地,对罪民的徭役非常繁重。每年都有相当多的流囚被驱逐至此,然后又在次年天气回暖前大批地累死冻死在这里。
总而言之,不是个好地方。
但辜辛丞以巡查边境为由,奏疏中罗列出了十几条巡边的必要性,一篇折子写尽国之要害,民之大重,又有往昔边陲之地祸乱之事为证,梵兴帝日子过得舒坦,自然随他去。
于是,年轻的宰辅大人就顺理成章地在赤地里安了家。
他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花自己的钱,用自己的人,大刀阔斧地修屋造田,明目张胆地改良周边的生活环境,把弗禾接进舒服温暖的屋室里,处处精细地将养着。
手下分批往返于京城和赤地,除了送来一些决断文书,还有赵丰齐雷打不动地寄过来痛骂上峰的词句。
京城杂事诸多,六部间繁琐扯皮的事情通常都是你有你的理,他有他的据,糊涂账最难算。辜辛丞不在,便只有找赵丰齐,可他是那样一个性子,官位和资历也一样都不够,平素两不相帮,每日夹在中间烦不胜烦,简直累得如死狗一般。
但还能有精力骂人,就说明应付得过来。
辜辛丞没去多管,只在他从前物色的几个官僚里挑了几个得用的,调去协助一二。
而弗禾呢,则是凭借一己之力,在短短半个月内,吃掉了金山银山。
若不是辜辛丞家里有矿,绝对经不起他这个无底洞这样消耗。
而无底洞的眼睛刚刚好一点,能看清人的囫囵模样了,就开始造了起来。
为了方便,两人一齐搬进了一座大屋,隔开内外两间,内间给弗禾养病,外间则是辜辛丞用作起卧和办公的地方。
他也不嫌药味难闻,许多生活杂事,能亲力而为的,绝不会假借他人之手。即使身边的护从都已经历了几层考察和检验,底细绝对干净,也依旧牢记当日弗禾被人带走之事,不敢轻忽。
昔日的贵公子,今日的大宰辅,如今忙里忙外给少年吹药,喂粥,挤帕子,盖被子。不论给京城里的哪个人看见了,都要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没醒透。
辜辛丞处理公文之时,弗禾就支着脑袋趴在一旁的矮榻上,把男人衣裳上的玉坠子扯过来握在手里把玩。他的嗓子没好全,医嘱里是说尽量养着,别多出声,于是他就不说话,光会哼哼唧唧。
动作和神态里,分明表示:这里疼,那里痛,胸口也沉沉的,喘不过来气。
系统:……见识了。人这种生物,果然都是多面的。
辜辛丞执笔的手蘸过一次墨,能因此停顿两三下。紫豪笔重新被放到砚台边,男人的凤眸微斜地看过来,是一个极尽纵容又宠溺的眼神。
他中套路中得心甘情愿,从不以为假,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在少年的背上轻轻拍动。
半晌后:“可好一些?”
弗禾笑得比蜜甜,连连点头。
辜辛丞扬起唇角,手移到少年的发顶,温柔地抚摸了两下,然后转过身,继续看公文。
约摸半个时辰后,弗禾故技重施,行径周而复始。
他们不累,系统都看烦了。
终于忍无可忍:“你们这样,究竟有什么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天都在看节目重播。
“有意思,怎么没意思?”“无底洞”若有尾巴,铁定已经翘到了天上,比拿到高评分还要洋洋得意,“你不懂的,这就是有人疼的滋味儿啊。”
系统:“……”它再三告诫自己,不要酸,不要酸。金银之物,它身为无形数据,又根本用不着,而情啊爱啊的,也确实是它理解不了的东西。
可后来实在听不得弗禾一个劲儿显摆,不由呛他:“宿主看上去经验很足啊,有本事,口口口口啊?”
联盟规定,系统是要屏蔽敏感词的。
弗禾静默了一瞬,显然不受屏蔽影响,把敏感词听得一清二楚。
而且,他的心思,还真被系统说中了。
主动的事已经做过一回,亲都亲过了,朝夕相处也有了半个月,可更多的亲密接触,却是几乎没有。
直到今天,连他穿个鞋袜,这人都会撇过眼,并不多看。
实乃真君子。
但弗禾忍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不想跟他一块儿做君子了。
他早就说过,不喜欢虐恋情深,也不喜欢瞻前顾后,要在一起,那就痛痛快快地打个啵儿,然后该温存温存,该亲密亲密。
为了自己的福利,脸又算什么东西。
待系统察觉出他的意图时,不禁道:“宿主,你是认真的?”
“非常认真。”弗禾屈指碰了碰自己的脸,“我的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系统客观评价:“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弗禾点头:“那老头儿是有真本事的。我严重怀疑,一开始弃疗,是因为看我没钱。穷这个病,是世上最难医的。”
系统怀疑他在内涵自己,可是又没有证据,只好讷讷地说:“那你好自为之。”
弗禾挑眉:“擎等着看吧。”
于是半夜三更,半瞎偷偷下床,借着彻夜不熄的烛火柔光,赤足踩在柔暖的地毯上,一步一停,谨小慎微,跟猫儿似的绕柱钻帘,贝齿间还叼着一截袍角,然后似游鱼一样,逮着机会就从另一张床榻的被缝钻了进去。
弗禾一计得成,沾沾自喜,脑袋和四肢全然贴着锦被缓缓挪动,刚一移出,就对上了一双带着少许惊愕的眼睛。
辜辛丞已经不怎么用安眠香了,他的觉很轻,又是习武的人,一点动静就能使他警醒,也是防止弗禾夜间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照应到。
因此,弗禾刚一动,他就知晓了。
更别提之后的行径。
事出必有因,回过神后,辜辛丞第一时间就是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坐起身,随时准备把应急的药物备过来,付阑玉的那位长辈有过交代,弗禾的症状极易复发,遇到紧急的时候就吃些见效快的药剂,会有一定程度的缓解。
“没有不舒服。”少年慢而轻地说,“就是做了噩梦,有点怕。”
此刻,在辜辛丞的心里,弗禾就是个不能摔、不能碰的瓷娃娃。怕噩梦,也在情理之中。
“不怕,我在。”男人照旧是轻言细语地安抚,甚至用下巴示意了横挂于墙壁之上的宝剑,“不管噩梦里有什么,它都不敢再来。”
弗禾听罢,都要忍不住笑了。
他是撒娇卖痴求安抚没错,却不是真想当个小娃娃。
成年人该有的心思,姓辜的你没有吗?
直接了当地,弗禾伏在被窝里,抓了一把男人的腹肌。
男人,这个暗示,你总该懂了吧?
辜辛丞被一只微凉的手抚过小腹,肌肉条件反射地动了一下。然后就突然意识到,眼前情景的不同寻常。
心上人近在迟尺,美如墨画,共处同一个被窝,不说两具身体的温度都缠在了一起,连昏黄的烛也变得暧昧难辨。
弗禾乖乖地仰躺在侧,软软的眼神就那样望着他,差点就要勾出他那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思。
但也只是差点。
少年病得那样重,他得是一个畜生,才会日日想着那些事。
但弗禾最怕的,就是他不想。
夸出去的海口,丢出去的脸,怎么,也要让他有点赚头。
淡粉的舌尖在弗禾的唇间轻巧地滑舔而过,那双润目里透出一缕似纯似惑的诱人水气,仿佛在无声地发出共情的邀约,无处不在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吸引。
而事实确实如此,辜辛丞从不知道,唇齿间的黏滑搅动竟也有如此溺人的魔力,他用极轻的、极怜惜的力道舐过湿润温暖的口腔,又缓缓从少年的圆润的唇珠上退开,再次欺近,将里外尝了个遍。
人间至味。
指尖从光滑的肩头拂过,稍顿,然后将怀里的躯体裹了个严实。
“又唐突了,恕我孟浪。”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弗禾耳廓遍打着旋儿苏过一圈,“我母亲曾说,喜欢一个人,该当明媒正娶,弗禾,你再等我一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昭奚旧草的四十瓶营养液,感谢一晌的十瓶营养液。
谢谢支持,非常感谢。
第26章 小庶子
真男人,就要勇于直面中途刹车的境况。
弗禾当然知道今晚并不是适合发生点什么的时机,悄默默伸到男人中衣衣摆下方的手无奈地停住,然后老老实实收了回来。
明媒正娶,确是一个很好的词,唉,古人的仪式感就是重。
他平复片刻,吸了一口气,笑意徐徐在唇边漾开,应道:“好。”
等就等,这可是你说的。
床够大,两个男子同榻而眠也完全足够了。但他俩此时都有点擦枪走火,就显得不怎么适宜了。
辜辛丞垂着眼睫,视线刚从弗禾水润的唇上剥离,他说到做到,克制着自己暗暗平复下心绪,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了句“抓着我”,然后一把捞过弗禾的腿弯,把他整个人轻巧地抱了起来。
弗禾:嗯嗯嗯?
男人的双臂十分有力,抱弗禾就像抱一只小猫咪,在胸前绕了一个半环,轻轻松松将其调换了个位置,落在了他自己原本睡过的地方——
干燥燥,暖烘烘。
“还怕吗?”他问,语调温柔缱绻。
弗禾反应了一会儿才晓得辜辛丞说的是噩梦的事,真男人当然要软声软气地摇头,说:“不怕了。”
辜辛丞笑了起来,又下床去在旁边添置了一盏暖融的琉灯:“再有什么,只管喊我。”
16/55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