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帝君已经发现自己,就不可能假装石头了。
他走上前,看了看太炀的气色,笑道,“帝君果然厉害,咒术反噬的伤才几日就恢复了过来,如今瞧着气色大好,已经痊愈了。”
太炀点点头,“前些日子多谢你照顾。”
越凉一直惦念着这份恩情,想到正好自己的部族里要过祀日,便热情邀请道,“东秦,你要不要来玄武族玩一天?过几日就是燔荒祭,我们正在筹备祀典,倒是会很热闹的。”
东秦明显记得这个从前世遗存下来的“上古遗风”,啊呀一声,笑了笑,神情有些怀念。
“燔荒祭啊,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好像自从塌缩至这新尘世的大荒就再没听说过,如今一提,当真有点想念那般热闹的情景了。”
他有些动摇,但思及藏离也在陆上,且与玄武族私交甚密,不由多留了两个心眼,试探着问越凉,“藏离……我是说鹿神他,也会去吗?”
越凉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昨天我特地去寻了他一趟,他上回抵御山火时受的伤还没养好,灵气大受损耗,这些天都没离开森林。”
“不过他答应我了,燔荒祭的晚上会来看看。”
他知道这两人之间仍有芥蒂,是以毫无隐瞒,正当他觉得东秦会拒绝时,东秦却允了。
“好吧,我会悄悄去看上一眼,只是希望殿下替我守着口风,就当我从未到过玄武族。我只是想去看看燔荒祭的篝火。”毕竟万年了,那抹热闹当真是让他想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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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凉拖着两个沉重的网兜,吭哧吭哧跟在太炀身后上了岸。
一面还絮叨着,“阿郎,我以为东秦不会答应的,但他现在点头了,所以我们该如何招待他?”
毕竟算是救命恩人呢,礼遇之类的,总得做得隆重一点吧。
太炀拎了四个兜,语气却依旧沉稳,“他既言不想惊动众人,不必管他,想来是有自己的考量,阿凉便随他去好了。”
越凉知道东秦肯定是怕与藏离碰面,所以才需要藏起来,他自己也不好多干涉两人之间的事,想了想,决定燔荒祭当晚找个借口,将藏离留在身侧,这样东秦看到了就能轻松避开。
平原早已烧光,原本在海崖与平原之间还隔着一片广阔的树林,现在没了遮挡,一眼就能看到下方平原上玄武族的小村庄。
一座座淬渣铸成的圆顶小屋子,聚拢成一群,期间修筑了许多弯弯曲曲的道路,村子外用石块垒了一圈矮墙,怎么看都有点儿占地为营的意思了。
瞧着有些规模,说不定日后还能发展成寨子、城邦,越来越大,住的玄武也越来越多,变成前世的模样了。
越凉挽着衣袖和裤脚,一副刚出海归来的渔夫模样,脑海中却构思着自己的玄武盛世,忍不住去闹太炀,“哎,阿郎,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在爬起来,重新执掌极北?”
太炀现在依着他陪他干活儿,出门已经不穿那件绣纹君服外衫了,中衣随意扎起箭袖,下摆折了一角,掀起固定在腰间,看起来像是出门打猎的王公装束,干净利落又俊朗。
他瞧了眼越凉拖拽的架势,把对方的网兜接过来,顺手搭在肩上,一面寻常道,“以现在大荒的发展来看,你若想一统大大荒也未尝不可,随孤一路打下去便是了。中原水土更富灵气,去了对你的旧伤有好处。”
他说得平淡,越凉却听得心里一惊,慌忙摆手,“算了吧,我可不想再打仗了,打仗一点儿都不好。”
帝君估计就是随口说说,真要操持起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越凉便也没认真细究这件事,三言两语间又翻过篇去。
还没回到族里,离村口二三里时,就有眼睛好的小玄武发现祖神回来了,出来帮忙提鱼获,一小撮浩浩荡荡的,像勤奋的小蚂蚁。
有了帮手,贻贝很快就都运回族里,祖神越凉兑现了他的承诺。
族里这些天已经修缮得很好了,一切都是崭新的,小路宽敞平整,各支工队秩序井然,中央广场上已然搭起巨大的篝火堆,为燔荒祭的篝火会做准备。
小玄武们不辞辛劳,特地跑了很远,到东边未被焚毁的森林里寻找原木和藤蔓,用以搭建祭祀的神台;还认真准备了上好的祀品,虽然最后都是要吃掉的。
昏天黑地忙了好一段时间,直到燔荒祭前一天,玄武族才真正放下心来,全族投入到祭典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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燔荒祭的前一天,按照族规,舜苍要带着玄武们抬祭品,到涧渊包拢的古山脚下叩拜先祖。
由于古山只会在每年春季时才因潮水缘故降落下来,其余时候都高耸入云,姑且不论现在已是入冬,巨木水泽被焚毁了,玄武也没了可以借势攀登的桥,只能在山脚尽尽意思就算完事儿。
但越凉会飞,或者说仗着自己的契侣会飞,就想飞到古山顶上看一看。
最初的时候他便是在山顶的废弃神殿里醒来,如今一切安顿了,不由得有些好奇当初刚醒来的自己是怎样一个状态。
第48章 故地重游
山顶笼罩在一片安详的雾霭之中,云气层叠,隐约能看到废弃神殿的一角。
太炀载着越凉,飞上高高的山,落在神殿跟前。
最初刚苏醒时,正巧碰上六翼神追杀玄武族,越凉忙着护短,是以没有时间打量这座神殿。
待到归族之后,一切稍微安定,太炀也醒了,他再想回山上看看,却发现山已经升高,凭脚力完全爬不上来,于是只得作罢。
这座倒塌的神殿,连同岁月一起,逐渐被遗忘了。
越凉望着满墙满顶的凌霄花,透过花蕊间逸出的星点橘光,看到石柱上的鎏金已然黯淡,图腾磨损严重,地砖残缺,巨大的裂缝间生着厚厚的青苔,墨绿墨绿的,底下有小虫爬过。
这座神殿似乎不该是这幅模样,他呆呆地望着,依稀能辨认出其中的一些细节,至少与他痛痒残破的记忆能对上。
物是人非,越凉以为自己会很感慨,又或者心酸,但当他真正站到废墟前,却只余一片茫然,意识和心里都是空荡荡的。
太炀走到他身边,仔细端详起周围的环境,两人谁也没有先说话。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一声鸟鸣,或是某种异兽的咕咕声。
越凉环顾一周,才转向太炀,神情疑惑而懵懂,“阿郎,我……一点都联系不起来,这是前世的玄武大殿吗?”
太炀点了点头;“是,只可惜塌了太多,孤也无法认全。你且随孤来。”
他携了越凉,穿过大开的殿门进入殿内,就站在大殿的中央。
“从这里瞧过去,西侧是录官席,东侧是将军席,中央置一副天载椅,但后来你说椅子硌得慌,命人换成了龙榻。放眼当时四海八荒,躺着处理朝事的帝君,阿凉还是头一位。”
这个作风确像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越凉忍不住笑了。
他拉住太炀的手,指着东北角一大堆倒塌的图腾石柱,问:“这些又是什么?我瞧着下边好像陷进去一块方的,不像是被屋顶砸出的凹痕。”
太炀说:“那里是御兽的席榻,这方陷处底下应当铺满北海寒冰,上头再置一桑木的大台,专供你养的那赤鬃狮歇息。”
“将坐骑放进殿内小憩,且如此舍得费工夫的,阿凉又是头一位。”
越凉的脸皮这下绷不住了,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啊,我从前这么招摇啊?”
“放眼整个极北数你最大,便是看不过也无人敢有异议。”
太炀将手负在身后,谈及这些往事,他依旧波澜不惊,“孤为了你那御兽台,不知驳回多少折子。”
玄武族有族规,族长必须是一对玄武,且唤朝议事时两位都要在场,由此保证行事无偏颇。
越凉猜自己上朝的时候肯定就光顾着玩了,要么听听极北各处报上来的轶事,正经族事都推给太炀处理,活得像个假的帝君,先祖们定族规的时候肯定没想到后辈会出他这么一个没出息的,批个折子还要契侣帮忙。
一问,果真如此。
太炀说起这事,罕见地带上了些无奈,“往往折子还未批复完,阿凉就吵着要去玩马球,怎么劝都劝不住。辅朝长老使个脸色,阿凉便耍赖皮,孤夹在其中,实在没辙。”
帝君像是说起兴了,沉浸在回忆里,把往事桩桩丢出来。他分明没有故作渲染,越凉听着却觉得有趣极了,每一件都能引起感受共鸣。
废弃神殿里隐隐传来两人的交谈,不时有轻笑声传来,周围静悄悄的,植被茂密葱郁。
往昔犹在眼前,看着如今这间倒塌的大殿,说不难过是假的,然而悲伤之外,却还有一股踏实的温暖,从被遗忘的记忆深处涌来,让他身处何处都不觉得孤单。
越凉后来有认真思考过,觉得这种状态大抵就是“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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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是不需要祖神亲自来的,族里长老们会操持;燔荒祭晚上的欢宴也不用操心,舜苍早就让小玄武做好准备了。
但祖神们还有另外一个特殊的责任,必须由祖神们来完成的。
越凉正坐在篝火边的高台上,盯着火里的羊肉垂涎三尺,就听到有小玄武弱弱地唤了自己一声。
他于是转过头,发现一对小玄武互相拉着爪子,后蹄立起,站在他跟前,正眼巴巴地望着他和太炀。
小武兽大胆一点,率先开口了,十分乖巧道:“祖神,我们决定要结契啦,请祖神赐福。”
越凉叼着羊排,眨了眨眼,神情浮现出一丝茫然,而后很快反应过来,登时头都大了。
他居然把这个习俗也忘掉了!
玄武族自古有俗,在燔荒祭前后结契的玄武们可以向祭上最德高望重的神君请福,神君会以承福的信物相赠,与人族成亲前要向长辈问安的习俗大抵类似。
也不怪越凉忘掉了,在他的印象里,前世最后一次过燔荒祭时自己明明还是请福的那个,一觉起来就变成赐福的了!
他正急得抓耳挠腮时,只见太炀从袖间取出两条系着彩贝的花藤,并在一起组成扣状,似是一副简易的藤结扣。
“良缘不易,你二者切要相依相守,莫失莫忘。孤于此请福于先上,赐佑与尔等,愿永结同好,生世不离。”
他把花藤结成的绳扣一分为二,赠给了两只小玄武。
越凉惊呆了。
两只小玄武惊喜万分,连连道谢:“多谢祖神赐福,祖神体康万安!”
待他们走远,越凉立刻滚爬过来,追问:“阿郎,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做的这些!”
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能自己悄悄做手艺,却不叫他!
藤结真好看,越凉凉也想要一对。
太炀淡定地呷了口兰茶,这才解释:“没有背着你,孤现做的。”
越凉随意捏出一段花藤,十分好奇,“怎么做的,你教教我,教我嘛。”
“便是这样,从东头穿过来,十字扣,又连到这端……”太炀耐心地教着他,一点点来,慢慢用藤条打出一个复杂的结。
只有一个结,明显不是方才看到的那段藤结的模样,越凉又焦急地追问:“然后呢?这就完了?怎么只有一颗,可方才你送给他们的那对,分明是以小结排成的系扣啊。”
“重复此法,直到将藤编完。”太炀手指一挑,花藤受了法术,忽然自己动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打起结,不过须臾之间就编成了一条藤扣,又一眨眼,一副象征永结的藤扣就做好了。
他将藤扣锁在越凉的小指上,“孤也给你赐个福,好吃好睡,心想事成。”
居然用法术,太敷衍了!
越凉一时也不管那么多了,又开始耍赖皮:“不行!这是法术做的,不是你亲手做的,我不要。”
太炀低头,看着在自己怀里翻腾的契侣,似笑非笑:“你待如何?”
“你自己编一个,我就要。”越凉四仰八叉地躺在他怀里,眼睛使劲往上看,亮亮的,闪着好奇的光芒。
一边磨赖道:“我们交换,你送我一对藤扣,我送你一个别的什么,好不好?”
他太想要啦。
太炀轻声笑了出来,眉眼柔和,手指曲起弹在他额间弹了一下,“允了。”
越凉眨眨眼,忽然发现帝君笑起来当真好看啊。
这人平时神情总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但笑起来就像春风似的,一刮过去,越凉的小草原开满了花。
作者有话要说: 啊……写连载半天才憋七百字,摸鱼一个小时能写两千_(: 」∠)_
我最近又有了一个新梗,不写憋得慌,就干脆先写下来存着了
第49章 燔荒祭篝火夜
太炀当真亲手编了一条藤扣,没有用法术,十分耗心。
他在深翠的花藤间嵌了一枚黑晶石作装饰,而后送给越凉,作为新的发带。
晶石里头融了一朵凌霄花,当头部移动时,发带还会飘出赤橙的碎光。
越凉喜欢极了,当场就把旧发带取下,换上新的发带。
篝火早已燃起,烧得快有一层楼那么高,空地上摆满食物,小玄武们几个结成一群,围在火边,喝最近酿出的贻贝酒,畅谈冬季遐想。
夜色渐深时,就有玄武开始围着篝火跳祭舞,足蹄踩着一种特定的步子绕圈。
加入的玄武越来越多时,大家不由自主就围成了一个小圈,很快又在外围形成第二个更大的圈,祭乐节奏欢快,鼓点隆隆,互有好感的玄兽和武兽悄悄朝着对方靠近。
燔荒祭时所有的玄武都可以围绕篝火跳舞,看不出是否结契,这样就给了害羞的小玄武机会,可以趁机蹭到爱慕的玄武身边去。
玄武族对待感情极其珍重,未说开前大部分都处于爱而不敢言的状态,连一个能互相独处的机会都倍觉珍惜。结了契的玄武就更大胆、更坦然一些,同时也敢光明正大地跑出去约会了。
越凉正同太炀胡闹时,就看到乌髓蹲坐在离群兽稍远的地方,似在等谁;过了一会儿,惊蛰衔着一支火把小跑过去,尾巴翘得高高的,得意到不行。两只兽互相嗅嗅,而后忽然玩耍追逐起来,往远处漆黑的山坡跑去。
他顿时酸了,也顾不得自己的祖神形象,闷头就往太炀怀里的钻,躺舒服了才感叹道:“乌髓家的四个宝今晚要自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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