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最后两天,白秘书陪着林斐逛了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在一个全外语的环境里,林斐明显感觉到听力和口语的进展,可惜再也没有见过傅施阅。
还是那辆科锐的飞机,白秘书陪他一起回去,林斐惬意地躺在沙发上看书,傅叔叔的书很多,大部分是哲学和金融,还有一些诗集,那天念的王尔德就在其中。
白秘书揣摩人的心思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看着他百无聊赖的样子,“傅先生平时很忙,这次来伦敦处理家事,如果你想找傅先生,可以在微信上问他。”
林斐把书盖在脸上,不理她,有自己的打算。
假期结束预示着月考成绩出来了,教室里像末日降临,赵涛每念一个名字,都像凌迟的一刀,哀嚎遍地。
四班同学的脸皮身经百战,也抵不住这响亮的大耳刮子,赵涛板着脸一格一格念完,成绩单的夹子“啪”的一下拍在讲台上,不怒自威,“都听完了吧?你们父母交一大笔择校费,就考这点?你们好意思吗?”
鸦雀无声。
“知道我没念谁的吗?”赵涛语气缓了一些。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林斐,挡在面前的数学书倒了,只看见一头乌黑柔润的头发,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睡的还挺香。
梁静慌忙地手肘戳了戳,林斐茫然地抬起脸,澈白的脸颊压了一道淡淡粉印子,睡眼惺忪,一副我在哪我是谁的迷茫。
“林斐,你来我办公室。”赵涛点了点他,向外走去。
林斐揉揉额头,打个哈欠,时差还没倒过来,迷迷瞪瞪地往外走,赵涛一走,教室里炸了锅,看这情形,林斐得考的多烂,值得赵涛单独教训。
万年年级垫底的那位乐了,以后认了林斐这个难兄难弟。
现在是上课时间,办公室人很少,赵涛抱着保温杯,吊着一张脸,将林斐上下打量一遍,“你知道这次考了多少吗?”
林斐大概报了个数,赵涛扑哧一声笑了,“差不多,最低的英语117,其他考的都不错,这次年级排名67。”
这可是基础四班从来没有过的成绩,上次考的最好的,也才门门及格。
考完之后,林斐对过答案了,与预计的排名还是要差一些,附中的竞争比新阳二中激烈太多。
赵涛喝一口枸杞茶,“第二个问题,你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
林斐还真不知道,赵涛幽幽地叹口气,“之前见过先锋一班的班主任霍老师吗?”
“没有。”
赵涛顿了一下,转头问旁边的一个老师,“霍老师人呢?”
“霍老师家里有人介绍了相亲,据说是个大老板,这会请假做头发去了。”那位老师一脸八卦。
赵涛严肃地咳嗽几下,“霍老师很看重你,不用等到期末考试,这周想让你转班去先锋班,我们两私下谈过,你的资质和底子都不错,先锋班虽然吃力,但更适合你……”
“赵老师。”林斐低着头,看着白球鞋的鞋尖,“我能不去吗?”
“你不想去?”
赵涛稀奇地看着他。
学习环境对学生的影响重中之重,特别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被影响,就基础四班那个学习环境,赵涛心里最清楚,说残酷点就是将来高考的分母,这次林斐凭着底子好考了67,下回能考个167就谢天谢地吧。
放着这么好改变命运的机会,林斐居然不想去?
林斐抬起眼,赵涛看着这双纯粹的眼睛,蕴含着少年的天真和勇敢,听着林斐一字一顿说,“赵老师,我来四班一个月,因为休学,我有许多问题需要请教代课老师,可很少有老师愿意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我是基础四班的,有为我讲一个题的时间,不如给先锋一班的多上五分钟课,我们交的学费甚至比他们多,为什么待遇不一样?”
问的赵涛瞠目结舌,第一次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嘴里听到这么犀利的问题,办公室里闲聊的声音戛然而止,纷纷地望过来,看看谁这么刚。
林斐不卑不亢,不像学生面对老师的拘谨,“赵老师,我们都还是孩子,心思敏感脆弱,你们是除了父母之外我们最信任的成年人,你们的言行举止对我们影响不可磨灭,你们怎么看待我们,我们就怎么样看待你们。”
“我家有一副我爷爷亲手写的字,知难而上,我就是喜欢走最难走的那条路,赵老师你不用劝我,我不会去先锋一班,您放心,如果将来高考失利,这是我自己的责任,我担得起。”林斐一口气说完,静静地看着赵涛。
赵涛愣了半响,重新审视了一遍林斐,想到那句疏又何妨,狂又何妨,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你想好了?”
“嗯,赵老师,谢谢你。”林斐点点下巴,语气又恢复乖巧温顺。
赵涛挥挥手,“以后别熬夜学习了,免得上课睡觉,去吧,剩下的我和霍老师商量。”
林斐前脚刚走,后脚办公室里的一位老师说,“思维清晰,有理有据,老赵,你们班这学生将来了不得,说不准以后是你的得意门生。”
赵涛深以为然,毕竟执教那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么生猛的。
真相没老师想的那么伟大,林斐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这次年级排名这么考前,大半个年级能记住他,风头够大了,如果再破坏规则去了先锋一班,他连课堂笔记都借不到,生存环境那可比基础四班恶劣多了。
当然,林斐的确看不惯这帮一碗水端不平的老师。
从楼上向下走,撞上两个老冤家,高远航和严昊勾肩搭背,高远航嘴角还残余淡淡乌青,严昊两个眼眶全是青的,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精神恍惚,梦游似的。
高远航冲着林斐难看的笑了一下,心有余悸,“斐哥。”
林斐靠在楼梯扶手上,长腿半曲着,居高临下看着这两个人,“别叫哥。”
那叫啥?高远航挺怵他身上那股狠劲。
林斐目光落在严昊身上,偏着头,“谁让你贴我成绩单的?”
这事不弄清楚,他在附中日子安生不了。
严昊这会魂游天外,回过神,“你以为你谁?就你这样的现在也想找我茬?我收拾不了别人还收拾不了你?”
高远航赶紧拉住他,趴在耳朵边低语几句,严昊看着林斐的眼光变了味,林斐看上去真不像个惹是生非的坏学生。
林斐应该是那种乖乖学霸,天天拍老师马屁,考试不理想就躲在被窝里哭,难以想象和严昊这些人臭味相投,全是老师眼里的垃圾学生,不过林斐皮囊太好,欺骗性强,更像一个词语—恃美行凶。
严昊现在没兄弟,也不敢招惹林斐这样的狠茬,老老实实地说:“一班的赵敬台,他我小弟,你得罪他了。”
哦,年纪第一,去年数学联赛前八,保送复旦那个。
林斐一动不动,低着眼,半响才说了句:“知道了。”
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
高远航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天在厕所,林斐说以后附中严昊说了不算了。
没想到这句话这么快应验了。
严昊嘴唇发抖,陷入自己的思维,“你说到底是谁给我爸打的匿名电话,他怎么会知道我妈的事情?”
高远航哪知道,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别想了,爸妈离异的多了去了,以后习惯就好了。”
这一周,林斐没见到周勉人,在微信上问了周勉妈妈的情况,周勉轻松的回复,不严重,医生误诊食物中毒,做了个洗胃,需要休养几天,看来的确是像傅叔叔说的一样,是小问题。
傍晚的南校门口一排排私家车,来来往往的学生像小鸟一样飞进父母怀抱,青春活力,其乐融融,黑色的轿车低调隐与车队之中,一眼看过去难以分辨,等了许久,穿着白色校服的学生渐渐稀少,只剩下零零散散地走出来。
司机阿凯笑着说:“傅先生,不然我进去找找周少爷?”
傅施阅摇摇头,手肘闲散搭在车窗沿,林斐莫名很显眼,身高和这个年纪的男孩差不多,一侧肩挎着黑色书包,书包有点泛旧,拉链上挂着几何符号的圈绳,一条洁白耳机线从校服T恤的领口爬出来,顺着修长脖颈攀过少年冒尖的冷淡喉结。
他的站姿不算标准,一只手握着书包带,懒洋洋地斜着,垂着头,一尘不染的球鞋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马路沿,不知在等谁,很像是那种流行杂志里的校园书模。
傅施阅看了一阵,下颚微扬,司机阿凯不明所以地摁了几下喇叭,不远处的林斐蓦然抬起头,看着这辆陌生的车,噔噔噔地一路小跑过来,后座车窗降下,傅施阅温笑着看他,明知故问,“在等谁?”
“等一个同学。”林斐摘下书包带,书包抱在怀里,不咸不淡地说。
傅施阅睨一眼空荡荡校门口,“还要等吗?”
林斐迟疑一下,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不等了。”
车里的香氛优雅安逸,林斐轻轻呼吸一口,放松身体靠着舒适的真皮座椅,盯着阿凯的后脑勺,不经意地问:“傅叔叔这周很忙吧?”
“嗯,下周有场发布会。”傅施阅慢条斯理地回答。
林斐失望地“哦”一声,别过脸看着窗外景色,傅施阅嘴角微微上翘,从口袋拿出一个精致小盒子,递给林斐,“这是你的?”
林斐拿起打开,耳钉轻闪着光芒,鱼饵回到了鱼钩上,抬起眼笑了,“我还以为丢了。”
“你有耳洞?”傅施阅看向他白净细腻的耳廓。
林斐摸了摸耳骨位置,“为了纪念一件事,我本来要纹身,店主看我年纪小,不肯给纹,我软磨硬泡他给我打了个耳洞,很痛的。”
说完,他一手取出耳钉,对上傅施阅的目光,“傅叔叔,借你的眼镜用一下。”
傅施阅挑挑眉,林斐鲜活的面孔凑近,以精薄的镜片作为镜子,偏着头,两只手摸索着戴耳钉,近的傅施阅嗅到他身上残余清甜的沐浴液味,少年的小鹿眼深沉又透明,蕴含天真的情态。
林斐清晰地看到傅施阅收缩的瞳孔,锋锐的喉结在眼皮下清晰地滚动,微微拉开距离,侧耳展示成果,一语双关地问,“傅叔叔,正不正?”
第十六章
“偏了。”
傅施阅盯着林斐看几秒,伸手捻捻林斐戴着耳钉的耳垂,触感细腻绵软,声音清晰,“现在很正。”
林斐扑哧笑出声,两颗洁白的小尖牙又皮又乖,“我还有东西没还你呢。”他把书包放在膝盖上,依次取出课本,参考书,在里面翻找着。
傅施阅随手拿了一本,翻看几页,“字写的不错。”
“我爷爷教的,晋唐小楷。”林斐终于摸到书包夹层,手指捏着精致的银质领带夹,晃了晃,“找到了。”
傅施阅瞥一眼,偏过脸,微微笑道,“喜欢送给你。”
“别在校服上不好看。”林斐斜过身体,一手捞起傅施阅的领带,深黑色的真丝落在掌心,显得手指纤细白净,捏着领带夹的手别了上去,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傅叔叔你戴着好看。”
司机阿凯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自己不该叫阿凯,应该叫阿杜,这样他就在车底,而不是在车里。
看不出林斐是真单纯还是真高手,但傅先生似乎乐在其中。
傅施阅低着眼轻轻笑了,慢慢松了松领带结,“你今天心情不好?”
“你怎么知道?”林斐惊讶地问。
傅施阅伸手在散在座椅上的日记本上点了点,“你写的。”
林斐连忙收起来,乱七八糟地塞进书包里,“傅叔叔你偷看我日记。”略顿一下,微微叹口气,丧丧地说,“有一点不好。”
傅施阅好像对林斐的琐事很有兴趣,耐心地问,“怎么了?”
林斐拉上书包拉链,削尖的下巴抵在上面,“我有个同学,学习很好,但他是我最害怕的那种人。”
“什么样的人?”傅施阅温柔地问。
林斐耷拉着眼角,很无奈,“那种表里不一,诡计多端,阴险狡诈,我最怕这种人了。”
傅施阅眯眯眼睛,摘下领带夹,慢条斯理地佩在正确位置,很平静地叙述:“这种人往往擅长伪装自己。”
“的确。”林斐又叹气,“傅叔叔,他们这样伪装不累吗?”
傅施阅眼皮都没掀,从善如流地道:“相对于他们来说,不累,因为他们清楚自己的本性不符合正常人的三观,如果不戴上面具,但凡接触过的人都会避之不及。”
林斐坐直身体,“我怎么觉得这像是心理疾病。”
“学术上称为反社会型人格,大约占人群的4.3到9.4。”傅施阅边说,边顺手林斐翘起的领角,语气淡定,“一部分这类人会有种浅薄的魅力,他们既没有同情心也没有负罪感,不用害怕,大部分这类人不太聪明,能被你一眼识破。”
林斐嗅到平和的香水味,温热的手腕擦过下颌,斯斯文文的像阵春风似的,目光颇为认真,“你说的真吓人,我遇到这种人就两个字,快逃。”
傅施阅意味深长地道,“记得逃远点,别被抓到。”
“我连夜打车跑。”
林斐说完笑了,像是想到什么,抬起头看着傅施阅清峻似削的脸,“傅叔叔,谢谢最近的照顾,你周末要是有空,我请你玩密室逃脱,我超厉害的。”
傅施阅盯着他看了几秒,点了点下颚,抬手在林斐发上揉揉,“好,让我见识见识你有多厉害。”
林斐没吹牛,他玩密室逃脱真有两把刷子,这些年钱塘一半密室逃脱体验馆被他和周勉打通关,大部分谜题本质上可以归结为数学和逻辑问题,这两样都是他的强项。
李阿姨回了新阳区,家里剩林斐一个人,他出门遛了一圈阿尔法,把自己和狗一起洗干净,抱着阿尔法坐在沙发上,耳机里播着听力题,心不在焉地听着。
他和赵敬台唯一的人生交际是处在同一个考场,那场联赛考试他只清醒十分钟,再次醒来躺在医院床上,如果没记错,一共就说过两句话,借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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