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单手捡起鼓槌,弓腰看着屏幕上喜羊羊歌曲,有一下没下的敲节奏,“不一定,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钱校长出马,肯定能成!”
“借你吉言,你今天不用上课?”林斐请了三个月假,现在尚在假期里。
夏炽笑眯眯,“我月考考了年级第一,给自己放一天假休息。”
林斐毫不顾忌,“你不是一直考第二吗?”
夏炽不太好意思,“赵敬台出了那个事之后,请长假了,其实他也蛮可怜的。”
“又不是别人逼他做的,有什么可怜的?”林斐不以为意。
夏炽怔愣,“他都被人打成那样,还不可怜?”
“他被人打了?”
“你不知道?”夏炽给他看手机,好几张照片,赵敬台鼻血横流,两边脸肿的和猪头一样,嘴肿的撅着,眼睛只剩下一条缝,看着不知被打了多少嘴巴子。
林斐讶然,“什么时候的事?”
“机器人比赛的时候,赵敬台把照片发校园群,大家都吓到了,一打听才知道他进派出所了,也不知道谁把他打成这样,还拍成照片发群里。”夏炽心有余悸。
林斐心里隐约有个答案,傅施阅身上所谓的墨水,是赵敬台的鼻血吧?他此时一点都不愿意想和这个人一切有关的事情。
夏炽心细如丝,“林斐,你眼睛有点红,没事吧?”
林斐耸耸肩,双手揣在外套口袋,悠哉悠哉,谁都瞧不出是个失恋的人,“昨晚打游戏打的。”
“眼睛不要了?”夏炽关切。
林斐低着头笑笑,轻描淡写带过,“我可能要卖专利,马上发财,请你打真人CS,你来不来?”
夏炽心思单纯,很好忽悠,但凡年长几岁,多些生活经验,一眼就能看出来林斐这眼睛绝对不是打游戏打的。
暴力是舒缓压抑心情的途径之一,周勉知道林斐玩这类游戏实力很强,但夏炽不知道,林斐今天没收着打,打法激进凶猛,完全不考虑掩护,一心一地的进攻,枪法又奇准无比,一枪一个小朋友,和他们组队的一队路人,年纪差不多大,被他打的全身都是颜料弹,像掉进染缸里一样,游戏体验级差,有的人差点都快哭了。
夏炽让他秀的眼花缭乱,看他的眼神闪闪发光。
林斐打完收工,心情舒畅的回家。
雨下的比出门时更大,如同一张无穷无尽的网,小区树木沙沙作响,天色不早,停车场人烟稀少,林斐支着伞,戴着白色蓝牙耳机,雨点砸在伞面噼里啪啦,以至于直到他走近那辆黑色轿车,才注意到熟悉的车牌。
驾驶座的车窗开着,手肘压在玻璃,飞溅的雨水打湿那块风衣布料,傅施阅却毫无察觉。
林斐猝不及防在倒车镜里对上他的眼睛,微怔一下,目不斜视,径直的往前走。
傅施阅撑开伞,跨下车,高大宽阔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低声道:“纹身非常漂亮,我很喜欢。”
林斐将伞架在肩膀,腰后隐隐作痛,面无表情地说:“喜欢也没用,你看不到了。”
傅施阅向前走几步,黑色的伞覆在林斐的伞上,在林斐头顶形成一片深色,照的原本就白的脸毫无血色,傅施阅偏过头,近乎温柔地看着他,“洗纹身很伤皮肤,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或者我带医生到你家?”
温柔的强势,看似给了选择,其实毫无选择,林斐跳出这个圈套,“我一样都不选,我不当宠物了,我现在想当人。”
傅施阅垂眼,看到林斐的脸上平静无波,他沉默几秒,蓦然轻笑出声,“好,我以后会尊重你,现在能跟我去医院了吗?”
“我们分手了。”林斐一字一顿地道,傅施阅是他最好朋友的舅舅,不愿闹的太难看。
傅施阅回味着这五个字,伸手想要碰碰他的脸,林斐侧过头躲开,他改而抚过柔润的头发,“我告诉过你,和我分手只能至死方休。”
他的指尖很凉,像刀尖一样擦过,林斐嗅到熟悉好闻的男士香水,“这是法律吗?不能违反?”
“这不是法律,这是我们的约定。”
傅施阅单手托起他的下颚,眼神里含着难以言喻的情愫,“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会永远离不开我。”
这种诡异的氛围太不对劲了,林斐下意识后退,傅施阅猛地捏住他的下颚,原本温存的眼神霎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种彻骨的凶狠残酷,“乖,别躲。”
一种直觉提醒林斐状况危险,近乎是生物本能的身体微僵,直勾勾地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脸,怎么会有人两种极端情绪转折毫无过渡?
傅施阅慢慢松开手,指腹摩挲着他脸颊温软皮肤,“对不起,我昨天不该那样形容你,我很喜欢你,你乖乖的跟我去看医生好不好?”
林斐觉得该看医生的不是自己,而是傅施阅,他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我要回家。”
“好,我送你。”傅施阅朝他笑了下,乌黑的大伞体贴撑在他头顶。
林斐强压着冲刺奔跑的冲动,握着伞的手指竭尽全力,控制自己若无其事看着前方的路。
就这样走到楼下,林斐转过身,后背交给墙壁,而不是这个变幻莫测的男人,他收拢雨伞,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到了,不用你送了。”
傅施阅嗯一声,绅士风度地推开入户单元门,轻柔地叮嘱,“抱歉,因为我让你淋雨了,回去记得先把头发吹干。”
林斐侧身走进去,心里计算着步伐频率,什么时候才能脱离傅施阅的视野,那道低沉悦耳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林斐,我在车上发了一份邮件给你,你还没有看到吧?”
“记得查看,我在上次带你去过的医院等你,地址还记得吧?”
“我会看的。”林斐心不在焉地答应,走过转角,猛然加快步伐,心急如焚地摁着电梯按钮,很担心节外生枝,逃脱无门。
直到再次回到家,锁上门,林斐靠着门后,深深呼出一口气。
第一次怀疑,他真的了解傅施阅吗?
怎么会有人既温柔残酷,既深情又无情,相反的情绪在同样一个人身上结合的天衣无缝,这真的是正常人吗?
虽然不懂心理学,但林斐也知道,这一定是种不知道的心理疾病,精神变态,他到底和一个什么样的人柔情蜜意那么久?
林斐拉开一罐可乐,仰头灌下去,冷静一阵,拿出手机打开许久未登陆的邮箱,来自半小时前的一份未读邮件。
他喝着可乐,邮件是压缩文件,分为两个文件,一个名称叫“倾家荡产”,一个叫“牢狱之灾”。
怎么看,这两个词语都不像是好事。
林斐稳住心神,点开倾家荡产,映入眼帘的一排排扫描档案和票据,某个比特币平台的交易往来,几千万像打水漂似的赔的一干二净,最低额卖出,最高价买进,看得出,户主是故意赔的,爆仓后现在负债两千万。
户主的名字熟悉,林斐在周勉家户口本上见过,是周勉妈妈。
他愣神几秒,飞快点开牢狱之灾,这次是一段两分钟监控视频。
居然……是贺言宁?
监控画面中贺言宁走进一间摆满仪器的研发室,里面空无一人,他正准备转身出去,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几秒后他挂断,走到办公桌前翻看着文件夹,拿起一份密封档案走了出去。
视频附件是一张盖有科锐法务部公章的诉状,以侵犯商业机密为由,状告科研所的员工贺言宁。
发这份邮件的人体贴的附带曾经判决成功案例,刑期三年至七年不等。
林斐蓦然合上手机,深深呼吸几口气,抓起雨伞,飞快地冲出门,拦一辆出租车赶往曾经去过的那家豪华私人医院。
亮堂干净的医院没有消毒水的味,也没有愁容满面的病人,护士笑容灿烂,林斐却觉得这个地方阴森可怖,一股无端的冷意弥漫。
为他看过脚踝,包扎过手臂的医生在办公室里闲坐,翘着腿,翻看电脑里病人档案,听到一声“咣宕”,剧烈门响,他回过头,瞧见面色不虞的林斐,立刻站起来,热情地说:“你终于来了,傅先生刚打过招呼了,我先给你去做个检查。”
“傅施阅人呢?”林斐沉着脸,第一次直呼其名。
医生见大事不好,下意识瞥眼办公室里,林斐一把推开门,还未动,直接被握住手腕,不由分说的拉进去,傅施阅推住要自动合上的门,低头瞧着他,“先去做检查。”
林斐定定盯着他,“邮件里是什么意思?”
傅施阅曲指刮下他的鼻尖,像哄小朋友似的,“你先做检查,我会告诉你。”
林斐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人,他二话不说拉下外套拉链,脱的剩T恤衫,趴在病床上,方才医生手疾眼快地走过来,掀起他的衣服,露出一截细腻的后腰,再要往上掀,露出整个脊背,方便检查,一只手摁住衣裳,傅施阅面不改色,“行了,这样可以。”
白净的皮肉泛着红肿,纹身完本来就会肿,他又被特制砂轮打磨一番,娇嫩的皮肤肿的更厉害,像是玫瑰花蕾一样凸起,那行红色花体字母清晰鲜明。
傅施阅目光缓慢描绘着,手掌隔着空气缓缓抚过,心里泛起酸楚,心疼地问他,“一定很痛吧?”
林斐心不在焉,“我想听听邮件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傅施阅回过神,单手拎把椅子到病床前,靠坐下来,指腹慢条斯理摸着他的脸,“一个令你最好的朋友倾家荡产,另一样让我讨厌的人坐牢七年。”
林斐一动不动,克制住呼吸节奏,“周勉是你外甥,贺言宁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傅施阅端起他的下颚,认真地端详着,很平静的语气,“别生气,我不会这样做,只是以防万一,只要你不离开,那就无事发生。”
“你可以报警,我更希望你报警。”傅施阅贴近他耳边,轻声说:“他摸过你的手,我很想让他坐牢。”
林斐脊背发寒,对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毫无了解,就像是在蟒蛇窝里睡一整个冬天,被蛇缠上还在感受温暖,恍然睁开眼才发现命悬一线,现在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和这个人在一起!
“小甜糕,你太善良了,我告诉过你,善良的人有底线有原则,这会成为软肋。”傅施阅嘴唇碰碰他发凉的耳尖,感受细微的颤栗,一字一顿道:“我不一样,我没有软肋。”
第四十三章
大雨预热一整天,暴雨卷携疾烈台风强势登陆钱塘市,海沸江翻,车窗外天昏地暗,碎石树叶漫天飞舞,仿佛世界末日降临。
林斐偏过脸,雨滴似弹珠一样砸在浅灰色车窗玻璃,他伸手将夹克拉链一直拉到下颚,低着脸埋进去,这样似乎能给他一点安全感。
方才一幕来回在脑海滚动播放,那种入骨的凉意如影随形,像溺水一样眼睁睁看着水漫上来,可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
他在想哪一面才是傅施阅真实的面孔,与他相处许久浓情蜜意的男人可能完全不存在,有的只是这个不择手段,凶相毕露的豺狼。
刚才傅施阅问他想好没有,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你就是一个道德底线低下,自私自利的人,周勉家倾家荡产,负债累累,贺言宁身败名裂,锒铛入狱,和你有什么关系?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想要去渡别人?
如果不牵扯他人,战争只在他与傅施阅之间,他会破罐子破摔,一走了之,天理迢迢,法治社会,再有钱有势又能拿他怎么样?
一旦牵连他其他人,林斐迈不过良心这道坎,贺言宁和周勉一家人何其无辜?
只是认识他这个人,就要遭一场无妄之灾。
林斐确实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有底线有原则,做不出这种没人性的事。
退一步稳住傅施阅,是最优解,他要先把贺言宁和周勉的问题解决,再来和这个凶神恶煞的人争个你死我活。
驾驶位车门打开,狂风骤雨席卷进来,林斐靠着车窗纹丝不动,傅施阅单手拿着牛皮纸的药袋,放在储物箱,摘下水雾薄薄的眼镜,随手撂到挡风玻璃下,“两种药,一种消炎,一种预防感染,最近记得忌口,不能吃辛辣刺激。”
林斐置若无闻,盯着玻璃上雨滴,一句话都不想说。
傅施阅斜过身,仔细给他系上安全带,指尖顺势碰碰他冰凉手背,摁开车里暖风,很耐心地问,“我还有套房子在市中心,你要不愿意回山上,我带你过去好不好?”
两个选择对林斐来说毫无差别,他睨傅施阅一眼,又别过脸,消极对抗。
傅施阅单手把上方向盘,“你在为刚才事情生气,还是为了昨天的?”
“如果是刚才,我已经做了,很抱歉,无可挽回,”
他停顿,伸手握住林斐冰凉的手,强行十指相扣,“如果是昨天,我一个人道歉你觉得不够,我让向笛也向你道歉。”
刚从狂风恶浪进到车里,傅施阅的手比林斐的手更凉,林斐有一种被毒蛇的信子抚过感觉,定定心神,嗤笑一声:“向笛会给我道歉?”
“他会的。”傅施阅看他一眼,一种毋庸置疑的目光。
林斐顿然明白,傅施阅总有办法令人“自愿”,他觉得荒唐又可笑,“赵敬台是你打的吧?”
傅施阅眯着眼睛,看向前方的路,“我不喜欢他描述你的轻蔑语气,很讨厌。”
林斐默然无语,猜到是一回事,傅施阅亲口承认是另一回事,他稍作思索,“赵敬台根本没有偷我的东西,是你设计的,你报的警吧?”
傅施阅挑眉,态度坦然,“你很聪明。”
即使是为了自己,林斐无法心安理得接受这恶毒的好意,赵敬台为此丢掉保送名额,记入档案,后半生工作生活全受到影响,这个报复过犹不及。
赵敬台不是第一个,林斐此时出奇的清醒,摘下这张温柔优雅的面具,看着这张豺狼虎豹的脸,以前那种不适感,思索不通的矛盾茅塞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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