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是村子里出了门的老实人。因为身强体壮,经常有人请他做些体力活。憨实黝黑的面容普普通通,却也说得上是五官端正了。
说媒的女人喋喋不休,李复的目光跟随着女人的一举一动。对方一通话说下来,几乎是说得口干舌燥。当她转头看向他,然后说,“可以吗?”
李复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其实他连她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
“那就这么说好了。”女人圆圆的杏眼弯了起来,李复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事成了的话,可少不了我的红包啊。”
以这句话为结尾,一个女人出现在了李复的生活里。这就是杨依依为他介绍的对象——杜红娟。
而杨依依和杜红娟,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比如,比起杨依依的圆润下巴,杜红娟的下巴尖锐而精致。比起杨依依的巧口如簧,杜红娟总是喜欢张扬而大胆的用三言两语来表达对他的喜欢。这个没有恋爱经验的男人很快沦陷在了温柔乡里。杜红娟唯一的缺点便是带了个拖油瓶的女儿。大概也因为生过孩子,她的身材便恰到好处的丰满。
杜红娟的女儿今年十六岁,是正处于叛逆期的阶段。在李复和杜红娟恋爱的时间里,女儿还算乖巧懂事,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抵触。在红色的婚礼那天,李复给杨依依包了个大红包。
他说,“谢谢。”
杨依依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红红的,她笑着接过了他的红包,然后告诉他,“你可算是了结了终身大事了。”
李复害羞的摸了摸后脑勺,他的目光落在了耀眼的夺目的新娘子身上,“还是你给我选了个好亲事。”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这句话说出来,杨依依脸上的笑容反而没有那么深刻了。她低下头抹了抹眼,“好了好了,新娘子还在等你呢。快去吧。”
......
有了家庭的李复无疑是幸福的。可是这样的幸福却是有期限的。婚后没多久,杜红娟发现家里该有的份子钱少了几百。当她质问李复,李复便老实的回答了。杨依依的母亲生了病,之所以不停地为别人介绍亲事,就是为的能尽可能尽快的凑钱为母亲治病。
那个时候自己会答应这门亲事,很大程度也是有这个原因。这句话,李复没敢说。他觉得自己结了婚,心里就应该只能有杜红娟了。
杜红娟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也只是说了他几句。婚后的三个月,李复亲眼见证了杜红娟从一个娴熟能干的妻子变成了一个只会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剧,并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角色。他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不满。
似乎杜红娟之前的样子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叛逆期的女儿逐渐也学着身边的同龄人追随所谓的潮流,年龄的代沟致使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女儿只会在伸手要钱的时候唤他一声冷冰冰的“爸爸”。
杜红娟的美貌一直是她所自持的资本。因此,她每个月都会花时间特意前往镇上,然后买上一堆花里花俏的裙子、饰品,再“不着痕迹”地穿出去炫耀。
河岸边,杜红娟穿着浅色花底的长裙,手里抱着装着脏衣服的洗衣盆。用洗衣杵敲击衣服的女人们纷纷向她投以羡慕的目光,“李家媳妇又穿得这么漂亮来洗衣服啊。”
杜红娟故作夸张的叹了口气,“没办法,谁叫我们家复哥总是喜欢为我买这些衣服。”
“你还真是享福......”
面对大家的夸赞,杜红娟心里高兴极了。
她掐着时间慢慢走到河岸边,男人魁梧的身型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给我吧。”是李复。
“哎呦哎呦,这小两口真是恩爱的,连衣服都不让媳妇洗......”
杜红娟掩唇而笑。李复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没事,我来......”她假意推脱。
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李复粗糙的手掌抓着她纤细的手腕,杜红娟莫名的觉得有些嫌弃。于是她挣开他,“我来吧。”
按道理,李复应该再次与她争辩然后夺过这份脏衣桶的。但是他没有。他定定的看了她一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刚刚嫌弃的表情所伤。李复退了一步,“你来吧。”
杜红娟瞪大了眼睛。她疑惑又生气的看着他。
“我突然想起,老板还要我去帮忙抬砖。”
作为一个通情达理的妻子,杜红娟是不能说什么的。于是她迅速的调整好脸上的表情。
“好,那你早点回来。”
妻子“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丈夫离去的身影。洗衣服的妇人们除了艳羡之外再说不出其他。她们没有段红娟那么好运,丈夫并不会如此体贴温柔的照顾自己。
当美丽的裙子沾了水后有些皱巴巴,段红娟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旁边的大婶对着她摇了摇头,“这么好看的裙子用来穿做家务实在可惜了。”
段红娟咬牙微笑,“是复哥突然想起有事走不开。不然平时他一定不会让我洗的。”
“挺好啊。”
段红娟只来过河岸洗过几次衣服,当然,同样是做出样子给这些周围的人看的。手里的衣服还没有完全洗净,段红娟就嫌弃搓洗衣服太用力会弄红她的手掌然后早早的回了家。
李复根本没有去工地干活,他好不容易将家里收拾得一干二净。段红娟一回来就发了火。没洗干净的脏衣服往地上一扔,几乎都是李复千篇一律的白色T恤。因为不解气,她还愤怒的在上面踩了几脚。
“你知道你让我多丢脸吗!”
刚扫干净的地又被弄脏了。李复的目光落在了那堆湿衣服上。
“我不知道洗衣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可我明明是让你拿回那堆衣服的!”说到这,杜红娟更加气急败坏了。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剧本的。
“你知道我身上的衣服多贵吗?”
“皱了我还要送到镇上请人去烫。你知道到时候要花多少钱吗!”她声声指责。
“我都没嫌弃你这堆脏衣服。你居然还敢跟我发起火来了?”
要说李复真的是一个脾气好的人,他不会说话,因此只会被段红娟不断地辱骂。等到女人破口大骂到精疲力竭,他才又开口,“我不脏。”
“而且家里的衣服一直都是我洗的。”
李复这么一回嘴,段红娟反而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她骂的更厉害了。
女儿放了学,见父母吵架也没有任何反应。房门一关一锁,这就是事不关己了。
后来,段红娟的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家里的钱几乎被她掏空。李复每天在工地干活很晚,回来时却总是被责骂。妻子嫌弃他肮脏,女儿嫌弃他没用,李复沉默的一言不发。在这个时代,离婚这样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在外面,段红娟是一个贤惠、识时务的妻子。在家里,段红娟则是一个尖酸刻薄的妇人。当他喝醉酒后无意和工友抱怨。工友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大哥,能摊上这门婚事就不错了。嫂子人这么好,怎么会是你说的这样?”
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过着,压抑的束缚与生活沉重的负担压得他愈发的喘不过气来。李复逐渐也喜欢上了喝酒。因为这是他唯一的解压方式。
三十七岁生日的前一天,李复和工友老板共同吃了饭,庆祝又一项工程的完工。聊起家里的妻子,所有人都对他露出了暧昧的笑容。李复笑得很勉强。回家路上,李复掉进了一个废井。水只有腰身深,他却放弃了挣扎,任由污水淹没自己的身体。
李复三十七岁的这一天,最后的几个气泡浮出了水面。他对水下的自己说。
“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我会写完这一本的
第三十八章
晚期再一次到达桑葚的梦境,桑葚的心里已经升不起对这个陌生女人的警惕了。晚期还是换了一张脸,而桑葚似乎已经意识到面前站着的人就是晚期。只是她们都没有开口互相去戳破。
李复对着晚期笑了笑,“你来了。”
他的语气肯定。“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没有恶意,晚期和他是有交情的。桑葚看着两人不说话。
暗自偷窥的魇怪压下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动作,她很庆幸,自己再次等到了她。
晚期没有着急回答李复,她缓缓的朝着周围看了一眼,用一种察觉而敏锐的目光。
如果不是桑葚自己,那么是什么,会帮着她斩杀这些穷凶恶极的鬼怪。
“你......有什么愿望吗?”
这一次,不是晚期主动开口。一旁的桑葚鼓起了勇气小声询问。
原本面无表情窥视桑葚的魇怪突然讽刺的勾起了嘴角。
当梦境的主人不再视这些鬼怪为洪水猛兽,灵魂本质的执念也就赤/裸/裸的呈现出来。这就是桑葚二十五年来所惧怕的一切。
桑葚活得太像一个笑话。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悲剧。
就好像无数劳累奔波的旅人在人生的道路上行走,在不愿意迎难而上的荆棘上止步、退却,最终归功于上天赐予自己的命运。自以为每一丝的苟延残喘都是尽力而为,可其实什么都不是。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惧怕鬼怪的人,
因为对一只鬼怪产生感情,
然后愿意解开自我禁锢的镣铐。
她该说这是进步吗?
这不是。
她只是不愿意再这样孤独的活下去。然后自欺欺人。
想要吞噬的欲望越发膨胀。她不配得到晚期的青睐。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不断的蛊惑,“吃了她。”
“我想。”
“能不能,你和我过一段日子。”李复对着晚期说道。
桑葚的表情变成了迷茫。她有些不明白,眼前的男鬼是喜欢着晚期的吗?
“你知道我不会是她。”晚期只是这么说着。
“不,没事。”李复笑了笑,“我只是想和你过一段日子。以爱人的形式。”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桑葚。
就像桑葚一样,晚期也没有看懂李复的想法。他这是把她当了替身吗?可是她和杨依依,分明是两个类型的人。
“我只是太憧憬一段完美的婚姻。”他说。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
这一回,桑葚和魇怪的表情变成了一模一样。但是很遗憾,她只会是一个旁观者。
房子里,晚期和李复正在做饭。两个人有说有笑,就像一对真正的夫妻,晚期脸上的笑容柔和的像是在泛着光芒,李复跟在她的身后忙前忙后。
不远处,魇怪站在了桑葚的身侧。
“嫉妒吗?”
桑葚的眼睛跟着晚期,一动不动。
“看来你连嫉妒的勇气都没有。”
凌厉的目光带着狠意折射而来,魇怪突然愣了一下。桑葚似乎逐渐有些不同了。
“那你呢?”她突然大胆的出口反驳她。
“你也只有躲在我身后的勇气。”
魇怪的表情凝固了。
红色的火焰在彼此的眼睛里倒印出来,魇怪抬了抬嘴角,“她还真有魅力。”
嫉妒这个东西,竟然会有朝一日成为推动桑葚改变的利器。
......
梦境的时间远比现实过得漫长。李复和晚期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就像是无数情侣会做的一样。李复会在冬天为晚期带上一份烤红薯,他会特意在路上寻找几朵野花送给晚期逗她开心,他会始终记得为晚期准备足以暖手的汤婆。于是相对的,晚期会雨天打着伞和李复一起回家,会在听说了他想吃什么而精心准备菜肴,会在他说话的时候认真的看着他......嫉妒的火焰宛如星火燎原般快速,桑葚的表情一天比一天隐忍,她有些按捺不住。
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是无数次的将李复的脸代入自己,然后闭上眼睛,掩耳盗铃的站在一旁。
路面上,藏在影子里的魇怪忍不住再次奚落。
“你瞧。你还是废物。”
桑葚冷眼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煎熬与对所爱的执着终于使少女成长。
“你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吗?”她终于忍不住发问。
“一旦你改变心境,这些鬼怪根本无法左右你。”
“你就没有想过一次去抗争到底?”
桑葚没说话。
“你的懦弱让我憎恶自己。”
“我们为什么会是一个人?”
......
这时候李复和晚期已经走了很远。于是桑葚抬起脚,她重重的踩在了影子的脸上。
懦弱的情绪时有时无,桑葚有时会分不清自己。嫉妒左右思绪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你知道什么?”她冷声道。
“你知道每一天是什么概念吗?”
“从我有意识的每一天,那些鬼怪驻入梦境。”
“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只有被迫地接受。”
“你只是我的恐惧衍生物。”
她突然就想起了魇怪是怎么诞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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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纤细白皙的脚腕在空中不断踢蹬,她的双手无力的拉扯着脖子上的绳索。窒息很快使她的面容变了色,女孩的五官里溢出了鲜血。
在那颗脆弱的头颅终于悄无声息的歪下的时候,女孩死不瞑目的眼中滴下了一滴眼泪。恐惧的痛苦缩影逐渐汇聚,魇怪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我记不清楚自己在梦里死了多少次。”
“可是恐惧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
“这些你真的明白吗?”
数一万千次的重复死亡。尚未成熟的心智怎么可能斗得过徘徊游荡的怨魂。她从来没有想过去倾诉。因而从来不被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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