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走罐是为了找伤,找到之后再上火罐。会痛,你得忍一忍,我会待在这裡陪你。」
道箴和尚拿着器具走回榻边,他让白龙把上衣脱掉,在白龙背上涂了药后便放上真空罐。
白龙没想到走罐竟然这麽痛,罐子经过的地方就像是被烧烫的铁烙上一样。
他痛得闭上眼睛,咬紧牙根努力不叫出声。
走完罐后白龙已经痛得出了一身汗,手心都被指甲掐出一道道红印。心裡才希望着就这麽结束,没想到火罐一上身才真正是煎熬的开始。
空间裡相当安静,道箴和尚为白龙上完罐之后便坐回地上打坐,白龙咬着牙一句话都说不出,而岳青禾则静静坐在他边上陪着。
大约两小时后,道箴和尚才再次站起身。此时白龙背上的罐子裡已经吸出一大块黑血,样子看上去相当骇人。
道箴和尚把装了髒血的罐子取下来,为白龙贴上一块膏药。白龙痛得都麻了,他觉得只要自己一恍神随时都能昏过去。
贴好药之后道箴和尚又帮白龙整了骨,最后说道:「今天先到此,之后还需要再重複几次方能好全。」
「青禾,带着白施主先在这裡住下,往后每三日来这裡一回。」
岳青禾替白龙道了谢,把一跛一拐的白龙扶出内殿。
寺裡本就有许多小空房,两人在小和尚的带领下,于其中一间安顿下来。
房门一关上,白龙才终于吐出一大口气,「我感觉我要死掉了......怎麽能这麽痛?」
「内伤的瘀血若是积在体内,日后便成了旧伤,会消耗身体根底,时间长了体质就虚了。」岳青禾让白龙坐在一旁,自己动手打理起小屋,「今天已经排出黑血,下次应该不会这麽痛了。」
白龙看岳青禾捲起袖子又是撢灰尘又是烧水铺草蓆的,觉得很有趣又异常暖心,「其实你并不是真的无亲无故,这裡也算是你的一个家吧?」他问道。
「古寺是供人修行之地,师父是远离红尘之人。他们指引我方向却称不上归属。自从我离开师父之后的二十馀年裡,也只回来过两三次而已。」岳青禾说。
待将小屋打理整洁,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你折腾一整天没吃东西一定饿了吧?」岳青禾摇醒倚着牆睡着了的白龙,「寺裡有供吃食,我去帮你拿些回来。」
「我们为什麽不回天都?」白龙揉了揉眼睛问道。
「天都太远,每三天一来回不理想。况且你现在需要休养,长途跋涉对嵴椎不好,还是暂时借住在此为妥。」岳青禾说。
白龙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事实,白龙隐约觉得,岳青禾似乎对于他们两人能一起住在这小屋裡感到很开心。
不一会儿岳青禾便带着一个竹篮回来,裡面放了馒头和几碟醃菜,「寺裡的食物比较简朴,先将就点吃。我明天会回天都一趟帮我们俩带些衣物和起居用品,顺便买些吃的。」
白龙歪歪斜斜扶着背坐在矮几旁的小凳子上,忽然笑了起来,「从没想过有一天我居然可以体验当和尚的生活,感觉真神奇又很好玩。」
「和尚的生活才没有这麽轻鬆惬意。」岳青禾不以为然道,「快吃吧。」
寺内的作息非常规律,天黑之后只听见和尚们作晚课诵经的声音。待开静板响完,整座寺院便安静得只剩下夜风呼呼的吹。
岳青禾帮白龙换了药,两人也随着众和尚的作息准备就寝。
他们一人一卷草蓆,在岳青禾坚持下,白龙睡在榻上而他自己则拖来了一张长几子,把草蓆铺到上面。
白龙背上的伤隐隐作痛,翻来复去总是睡不着,加上岳青禾就躺在他两步之外的地方,实在没办法放任自己浪费掉这麽美好的时光。
「青禾?」白龙轻声唤道,屋子裡一片漆黑他看不见岳青禾究竟睡着了没。
「嗯?」对方应了声。
「我睡不着,你能陪我聊天吗?」白龙面朝天花板问道。
「你想聊什麽?」
「我也不知道......你随便问我什麽问题吧。」
岳青禾倒是有些意外,过去都是白龙不断问他各种问题,难得现在终于愿意说说自己的事。
想了想后岳青禾才开口:「除了画画,你还喜欢什麽?」
「喜欢......喜欢工作。」白龙自己说完自己觉得好笑,想了想又说:「喜欢旅行。我一直希望有一天,可以认认真真的环游世界。」
「独自一人?」
「一个人也行,但有人陪着当然更好。」
「旅行挺好,我也喜欢旅行。」
「嗯......」
「你之前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为什麽?」岳青禾突然想起这曾经令他内心为之一颤的话。
「没有为什麽,这是事实呀。」这算哪门子问题?
「我是指为何没有其他朋友?以你的生活,该是能遇到许多不同的人,你又这般和善,怎会一直孤单一人?」岳青禾问。
「和善?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人这样说了。」白龙笑着叹了口气,「没朋友大概是因为我个性不好。新认识的人还能用背来的场面话客套讲几句话,但要是再更近一步就不行了。我不会聊天,大家觉得跟我说话很累,久而久之自然也没有人想找我了。」
「在公司时小组裡的人待你都还算友善,他们难道和你也不亲近?」岳青禾又问。
「不晓得,他们好像有点怕我。谈公事或者开开玩笑还行,私底下却又都不怎麽和我联繫。」白龙说,「也许我真的很难相处吧。」
「我倒不这麽认为。」岳青禾一句话虽然没带多少语气,白龙却能感受到他是發自内心的。
「所以才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嘛。」白龙在黑暗中露出笑容。
两人没有再说多久话,空间不知不觉又陷入寂静。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白龙不久后便迷迷煳煳睡着了。
其实他今天受了太多刺激又四处奔波,受伤和疗伤都大损元气,早该体力不支,能撑这麽久,岳青禾已经很意外了。
隔天早上,岳青禾回天都去拿了生活用品。回到古寺时白龙已经醒了,却还缩在榻上。
「一动就痛。」白龙苦着脸抱怨。
「能起来吃饭吗?还是需要我喂你?」岳青禾放下刚才回来时顺便到厨房取来的饭篮。
「啊,不......不用。」白龙一听,手忙脚乱的挣扎着坐起来,「有什麽吃的?」
「寺裡煮了粥,还是热的。这附近有个市集,我买了肉晚点来煮,你受伤吃这些粗茶淡饭好不了。」岳青禾打开他拖进来的大行李箱,衣服什麽的只佔不到一半,其他全是新鲜的蔬菜和肉。
「我还从你家拿了你的电绘板,我想你在这裡可能会无聊。」他补充道。
白龙想要惊叹岳青禾的细心又想感激他的体贴,一下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瞠目结舌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谢谢......忽然觉得,受了伤也挺好的。」
近中午时,岳青禾不知从哪裡搬来一口锅,在小屋门口升了火煮汤。白龙扶着牆一跛一拐走出来,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不是亲眼见到,我绝对不会相信端庄优雅的岳老师竟然蹲在这烧柴煮饭。」白龙把头凑到锅子上方,「哇,是鸡汤。可是......我们在寺院裡吃肉感觉真罪恶。」
岳青禾微笑不语,往旁挪了挪让白龙在他身边坐下,「这儿有火,很温暖。」
汤煮好之后岳青禾给白龙盛了满满一碗,整隻鸡腿都给他了,自己则只舀了几勺汤加早上的粥和一和。
「我不喜欢肉。」见白龙盯着他手上那一碗,岳青禾自动解释道。
「我知道,你说过的。」白龙说,「可你这样能吃饱吗?」
「吃不饱的话我可以再吃别的东西。」岳青禾说。
「吃什麽?那一大包糖?」白龙问,他稍早在岳青禾的大箱子裡看见一个袋子,裡头有花生糖、芝麻糖、山楂糕......各种古早甜食,白龙一看便知道那肯定是岳青禾在市集时忍不住买下来的。
岳青禾心虚的看了白龙一眼,然后咳嗽了声,正色道:「你想吃的话我可以分你。」
☆、31 康復
和白龙一起住在寺院裡的生活相当惬意。认识久了才發现,白龙确实不是话多的人,这倒让岳青禾感到很欣慰。
他们两人平时一个看书一个画画互不打扰,平静却有无形的默契,就算整天没有人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期间白旋风几次提出要过来看看,却总是被白龙拒绝。他声称寺院是远离尘嚣之地,不相干的人来会打乱气场,自己能好好养伤,过完年回公司工作。
转眼一週就过去了。
经过道箴和尚治疗,此时白龙终于不用扶着牆瘸子一样走路,虽然移动仍旧相当缓慢,却已经能够来去自如。
每天午后天气正好的时候,岳青禾都会带着白龙在古寺裡逛逛走走,助他復健,同时也一起享受寺院裡的宁静。
每当他们散步时总能听见不同禅房裡传来诵经的声音。令白龙觉得特别有意思的是,岳青禾总能听出他们都在唸些什麽,时不时还可以跟着背诵,听得白龙不止一次噗哧笑出来。
这天下午,岳青禾从市集买完东西回来想和白龙再出门走走,一进小屋發现白龙在榻上睡着了。
岳青禾微微一笑,他知道,伤及嵴椎和内脏身体需要耗费大量体力和能量修復。别看白龙嘴裡老是说没事,大概都是硬撑着的。
放下手中的东西,岳青禾走到榻旁,轻轻的坐在边缘,垂头看着沉睡中的白龙。
浅浅的呼吸,白龙胸膛轻微起伏,闭着的眼睛让整张脸看起来安详又天真无邪。人们总说一个人的睡颜是最纯淨最像天使的,的确,岳青禾看得久了,便移不开目光了。
他抬起手缓缓向前伸,想要摸摸白龙的脸。心裡有点忐忑,一寸一寸靠近对方,他自己的心跳也一下一下加快。
然而就在掌心要复上白龙脸颊时,却还是叹了口气,倏然把造孽的手收了回来。
半途而废的岳青禾退而求其次,握住白龙露在棉被外的一隻手。
他很轻的牵着白龙,感受对方的体温。自己究竟是什麽态度岳青禾已经不在乎了,心裡怎麽想便怎麽做,只想任性的抓住这一瞬间。
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好一会,白龙身体微微颤了下。岳青禾略略吃了一惊,不捨的放开手,凝视躺着的人。在站起身前一刻,俯下头,在白龙手背上落下一个极轻极轻的吻。
岳青禾轻手轻脚离开小屋到外头去烧水。
屋子裡,留下白龙愣愣的睁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手。
白龙根本睡得很浅,岳青禾一坐到他旁边就醒了。原本也不是真想要装睡,只是对方的举动太令人震惊,他没有勇气在那种时候睁开眼睛。
所以,岳老师刚才这是......什麽意思?
白龙觉得自己脑子不只一点懵。
第四次去找道箴和尚时白龙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内伤的瘀血已经清理乾淨,嵴椎位置也回归正常,剩下只等骨头恢復。」道箴和尚将手掌贴在白龙背上,运气为他顺顺气血,「膏药要持续贴,它能助你身体修復,至少还需二十日。」
「我还要在这裡住二十天吗?」白龙问。
「不必。明日即可动身回天都。」道箴和尚答道,「伤处的痛会持续一段时间,轻微运动能纾解。其他事项青禾知道,他会告诉你。」
「多谢道箴和尚。」白龙终于能跪下道谢。
「阿弥陀佛,不必言谢。」这后半句话白龙经常从道箴和尚某位弟子口裡听见,此时老和尚说出,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道箴和尚,我能不能问个问题?」白龙突然抬头问道。
「但说无妨。」道箴和尚和蔼的说。
「我想问,青禾他......究竟是一个怎麽样的人?」白龙问,「您看着青禾从小到长大,一定了解他的为人吧?」
「从小到大也是二十馀年前的事,最理解他的不该是和他朝夕相处之人?」道箴和尚看进白龙的眼睛。
「可是......」可是我就是不了解啊。白龙不死心的向前挪了挪。
「青禾是个心地善良又有慧根的孩子,他能看透人世,身在其中而不失禅心。属于青禾的修炼在红尘,他会痛苦,会挣扎,若有人能伴他左右,必能成为他最大的助力。」道箴和尚闭着眼睛转动手上的佛珠,「缘分深浅难强求,一切当顺其自然。」
道箴和尚说完便没有再睁开眼睛,入定修行了。
白龙再次道谢,提起地上一大袋膏药往外走。
内殿之外风和日丽,冬日阳光照在雪地上看起来格外明亮。
几个小和尚拿着大扫帚在扫雪,白龙看见一个带髮的五六岁男孩也在其中,大概便是所谓俗家弟子。见他穿着一身灰色袈裟蹲在一个大炉子旁给路过的大和尚们递热水,白龙不禁莞尔:想来,岳青禾小时候肯定也是这样的。
真希望能看看岳青禾年幼的模样,白龙心想。能有现在的气质可能也归功于曾在寺院裡待过,小小孩儿每日跟着大和尚吃斋诵经,佛堂上的焚香都深深烧进骨子裡了吧。
「回来了?」听见推门声岳青禾放下手中的书。
「道箴和尚说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明天就能回家。」白龙说。
「正好,过两天是元宵,再来春节就要结束了。」岳青禾点点头,「你感觉如何?还疼不疼?」
「疼是会疼,但相较当初也好得多了。」白龙回答,「只是想到要离开这裡,突然有点捨不得,好像要从世外桃源回到现实。」
「若是有心,处处都能是世外桃源。」岳青禾笑了笑。
隔天早晨,两人收拾完小屋到寺院内殿和道箴和尚道别以后,便离开古寺回到天都。
岳青禾把车开到白龙家时,白龙一眼就看见自己父母和白旋风的车停在楼下。
「不是吧......还怕我真的残废了不成?」白龙扶额,无奈的看向岳青禾,「能不能带我去你家?」
「不妥。」岳青禾却摇摇头,「他们不过是担心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白龙洩气的叹了口气。
并是不讨厌长辈们的关心,只是想到那些唠叨的叮咛和一大堆问话,就感到心灵疲惫。
「那你能不能陪我回家?」
「我......怕是会惊扰你父母。」
「唉,怎麽这样?真麻烦。」白龙又叹了一口气,「好吧,那我走了。」
「你若是愿意......」岳青禾忽然一时冲动开了口。
「怎麽?」白龙听出了端倪。
「元宵节......到我家一起过?」岳青禾吞吞吐吐的偷偷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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