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可现在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
红色的衣裳,眉间的朱砂,滚烫的肌肤,低声的喘息在这黑夜之间如此诱人,当外面的人们还在忙碌着时,里面已经陷入了情欲。
手指之间的触碰如触及了蜘蛛网的猎物,黏合在一起,松不开。身体的贴合似穿越了数百年,再度拥抱,陌生而又熟悉。这一切来得奇异又发生得如此自然。
“啊,风停了!”
“快快快,掌灯!洛夫人正等着呢。”
“诶,别去少爷那了,他们不需要灯了,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
言语声渐渐消歇,人群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没有人注意到除了少爷的住处,那客房的灯也再未亮起来过。
洛府这夜忙着布置一新,没过多久迎接晨曦,朝露顺着嫩叶滑落滴下,砸在地面,溅起微小水珠,水珠映照出洛府露出个缝隙的大门,大门被人由外推开,来人一身黑衣,身后还跟着几人。
本忙着的众人手中一停,就连那能说会道的洛夫人都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这位便是涟大人,”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曾于冬日救下贵府公子,因此口不能言。”
那从军归来,得了功勋的小哑巴身形修长,看起来有些瘦弱,长相清秀。
“怜……泪……?”洛夫人手中的拐杖一松,掉了下去,本花费千金雕刻的拐杖竟触地即碎,极其不祥。
门口之人长着同怜泪一模一样的面容。
“怎可以直接称呼大人名讳?”侍卫道。
“真是怜泪?”洛夫人惊了,顾不得那一地的碎片,赶紧用手提着裙摆急急往前走,她心中思绪纷繁,怜泪几年前才过门,那会儿这位大人不是还在北上征战?况且怜泪是女子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怜泪的胞兄?
侍卫挡在了前面:“还请以礼相待,大人此番来只想问一问贵府公子为何当初连一句谢谢都不曾说。”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将洛夫人浇得全身僵硬,她这才反应过来侍卫初入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曾于冬日救下贵府公子,因此口不能言。”
不对啊,是怜泪救的,自家儿子岂止是道谢,更是直接将人迎娶进了门!
如果眼前之人才是救了自己孩子的人,那……那现在在洛府住着的……是谁?
☆、梦境或现实,该如何抉择
第37章
洛夫人思绪陷入混乱,她看着眼前一身劲装的男子,一时不知还怎么接话,“这……这,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侍卫代替回答。
侍卫站在男子面前,挡住了洛夫人打探的目光,讲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男子自小同他一起偷偷捉蝈蝈,每次从家里偷跑出来与他一起玩些脏兮兮的游戏,下河捉泥鳅,泥地里堆小人,爬屋子看星星,种种活动都凑在一起。每每将洛青羽的华服弄脏,洛青羽也不在乎,第二日仍旧偷跑出来。
那日,两人在河边玩耍,洛青羽不小心跌落河中,冬季的河水冰冷入骨,被淹没的洛青羽眼看着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男子大声呼救着无人理会,咬咬牙,脚踩了下去,冷得他一哆嗦。
此刻的洛青羽面色铁青,微闭着的眼凸得厉害,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男子狠下心,将另一只脚也踏了下去,瞬间冻得他几乎快不会呼吸,可河里的洛青羽在无声的催促着他,催促他前进,这一步又一步像是跨过了漫长的时间长河,当男子迈着几乎冻僵的双腿触碰到洛青羽,拼尽全力拥住他时,男子已经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了,两个人一起在河中央摇晃着。
“涟大人最终将贵公子拽上了岸,昏迷了过去,醒来已经无法说话,也一直没能等到洛公子的人。”侍卫道。
洛夫人听完,忙道:“不,不,我儿当时昏睡了三日,连路都走不稳时就吵着要去寻救命恩人,他——”洛夫人正要说他已经不顾自己反对将人迎娶了进来,可眼前的男子令她无法说出口。
洛青羽口中的救命恩人名叫怜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机缘巧合救下他后更是连话都无法说,为了怜泪,他甚至搬出了洛府老宅,不愿回来。
“哪里有他的人?”侍卫应当事前早已经将事情了解清楚,此时一一应对洛夫人的话,“唯一还陪在身边的不过是大人捡来的野猫,人真是连猫都不如。”
洛夫人已经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使了个眼色,命人速速去请洛青羽出来。
“还请稍等,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如果大人说的没错,那其中有人作祟!”洛夫人言之凿凿,心里早早将矛头指向了那后面被带回来的怜泪,那人定是有所图谋,欺骗了洛青羽。一想到这些岁月中都同一个心怀不轨之人相处,洛夫人恨不得亲自去将人捉来。
自家儿子究竟是多么的傻!竟会被这样一个人刷的团团转,还为此同自己争执!
如若不是这在这里撞破,那这样的误会还将持续多久?
洛夫人越想越气,面上却不显,客气地将人请入,心下却焦急万分,不时抬头往后看去,看洛青羽有没有过来,而这边男子坐在凳子上,同洛夫人一样将目光投入那院后。
等待许久才见一个小厮急匆匆跑来,小厮后跟着的可不正是洛青羽,洛青羽刚跟过来,洛夫人正着急地要去招呼他,好好说道说道。
突然,天地间僵住。
本打着旋儿快要飘落而下的枫叶停滞在半空,本即将相触的手仅隔一毫厘,似再也触碰不到。所有人都保持着静止的姿势,宛如一尊尊石像,可外表看起来又同常人无异。
同兔妖令人静止一模一样,这幅诡异画面之后是缓缓走出的怜泪。
怜泪虽是人的模样,身后的尾巴却还未收,没什么精神似的耷拉着垂在地上,随着怜泪一步一步往前走而有了些微的颤动,直到怜泪走到了黑衣劲装的男人面前。
两个人相隔很近,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完全一样,就连笑起来唇角的弧度都好似没有一处不同,究竟谁是真谁是假?
怜泪突然笑了,他笑出了声音来。
这片静默的大地之间,只能听见他的笑声,他终于不用再装哑巴了。
怜泪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男人的脸,自眉毛往下,触及嘴唇,这张脸,就是洛青羽喜欢的脸。怜泪垂下手的同时,自己面容已然大改,那眉毛更淡,眼睛还要狭长一些,鼻子小巧,嘴唇更薄更红,如猫般透着一股高傲,这才是真正的怜泪。
按照淸渝所说,自己应该保留灵力,只有好好休养生息才能够继续留在洛青羽身旁,可谁曾料正主回来了,就在他刚用了一次法力,身体还虚弱,忙着和洛青羽欢爱之时回来了。
这些年宛如一场梦。
梦的开端已经记不清,大约只是自己一时兴起,兴起化成了男人的模样,并在这一时当中尝到了甜头,坠入梦中再也不愿意醒。
这时日的生活惬意美好,就连被洛夫人瞧不起在此时想来都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他不想失去。
不想失去。
怜泪抬起了手,伸向面前男人的脖颈,只需轻轻一掐,男人就会死,死在被洛青羽看见之前,杀死一个凡人,再没有比这更节省灵力的方法了。只要男人死了,一切将恢复到最初。
“不择手段地和洛青羽一起,别心软。”淸渝的话萦绕在耳畔,“别像那只蛇妖一样奉献牺牲自己,别像那只狐狸一样碍于世人眼光溜走,也别像那只兔妖一样太迟才不择手段,最后——别像犬妖一样被仇恨蒙蔽心智。”
不择手段。
怜泪抬起双手,掐在男人脖子上,只要轻轻用力,就能瞒天过海,只要杀了他将他随便找个地方埋葬,即便追究起来,也找不到尸骸,即便洛夫人联合这些人胡乱说着,洛青羽也不会信。
就是如此简单。
怜泪的手又往里了一寸。
再用点劲,凡人的脖子如此脆弱,好像只轻轻一掐就会断,只需要再用一点力就好。
那么他偷来的梦就将永久的变为现实。
☆、杀心渐消退,怜泪诉昔日
第38章
梦最开始时,是一次意外。
怜泪得上天一丝恩赐,幻化成为捡到他的主人模样,懵懵懂懂走在路上,被洛府的小厮认出,通风报信后,被洛青羽风光地迎了进去。
吃好、喝好,嘘寒问暖,那投射而来的目光都藏着爱意,怜泪迷失了。
这是他作为野猫时不曾享受过的待遇,他只尝到了一点甜头就不愿意再回去,他如凡人般机灵地从旁人谈话中寻得蛛丝马迹,装作了那个人。
只要不说话,人人都以为他就是那个人。
春日桂花开,洛青羽会带着他,回忆着道:“我们一起就一起摇这桂花,还记得吗?”此时的他们已经成为大人,可洛青羽总爱提他们幼年。即便此刻的他们穿着绸衣,束手束脚,洛青羽也要拉着他一起像孩子一样摇着这桂花,看点点桂花被他们撼动着,从树上落下。
当接了这许多桂花后,洛青羽笑起来:“可以拿来做桂花糕了!”
怜泪跟着学,学怎么笑。
夏季烈日炎炎,洛青羽会拉着他去湖畔便捉泥鳅,回忆着道:“就是这湖,幸好有你在。我已经不怕了,我们今日就将这些小泥鳅一网打尽。”洛青羽不顾自己身份和那些侍卫的劝阻,拉着怜泪下这湖,玩到最后两个人一身泥,这一次怜泪可以笑得很自然了。
怜泪慢慢摸索到了如何和洛青羽相处。
等到了秋日,枯叶铺满地面,每一片都踮着脚尖在跳舞,怜泪忍不住追着这些枯叶跑,就同他是猫身一样,他不再谨慎小心,不再夹着尾巴生存于凡人之间,他从洛青羽的宠溺中学会了放肆和撒娇。
就算他追着这些枯叶让小人们无法打扫也没事,就算他忍不住像猫一样偷偷爬树也没事,就算他做了些奇怪的言行举止也没事,洛青羽并不会怪罪他,反而随着他的性子,由着他来。
怜泪慢慢地习惯了。
他大胆了起来,在冬日这寒风朔雪声中悄然钻进了洛青羽的被子里,他想要取暖,并因此学到了比拥抱更让人脸红心跳,热血沸腾的方式。
春夏秋冬如此一轮转过一轮。
怜泪渐渐忘了他是假的。
现在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些年都是一场梦,该醒了。
可如果梦境如此美好,为什么要醒?
他不愿意醒!
怜泪看着眼前的人脖颈上浮起青筋,眼珠外凸,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只需最后再用力,只需要最后再多用一点力就好。
怜泪静静看着眼前的人,泪水不断往下掉。
他这一生,自出生起就不曾感受到温暖,是眼前的人将他捡了回去,有了食物;是眼前的人将这份梦送到了他面前,可从一开始,他就不配得到这些爱。
救下洛青羽的不是他,自小陪伴洛青羽的也不是他,他什么都不是。
而现在他还要夺走这人的生命。
“这里有一只黑猫!”街巷墙角处,两人扒开破碎的半块砖,看见一只蜷缩在角落,满身是伤的猫,“快,快把它抱出来!我们去给它喂水喝。”
怜泪感觉到身体被人抱着,移动到了其他地方,而后全身浸透在温暖的水中,有人在抚摸他的脊背,那些失去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他缓缓睁开了沉重的双眼,看见了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轻轻笑着,对洛青羽说:“瞧它醒了!”
洛青羽跟着笑:“小黑真可爱。”
“怎么叫小黑呢?”
“不然叫什么?”
“我捡到的它,我叫涟泪,它叫涟笑。”
“涟笑?”
“名字里有一个‘笑’字,总让人觉得会很幸福。”
涟笑,涟笑,涟笑。
他确实很幸福,在今天之前。
“哈哈哈哈哈——”怜泪笑起来,眼角还沾着泪,他想他该怎么不择手段,怎么心狠手辣才能不仅夺走眼前人的幸福,还夺走眼前人的生命。
为什么要让他变成人?怜泪无端恨起天道来,倘若当初他没有变成人,没有遇见洛府的人,没有因为贪恋这一点温柔而沉迷,会不会是另一个结局?
他本可以继续当一只闲散的猫,继续不知这世间情爱纷扰,不知这人世酸甜苦辣,非要让他将这种种经历一遍,他现在该怎么办?
杀了曾经救下他的人。
“哈哈哈哈哈——”怜泪在这静止的天地间肆意大笑,“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实在是太可笑了。
在这刹那间,他不仅无法狠下杀手,他还失去了继续下去的拼劲,偷来的一切太累了,装哑巴太累了,装凡人太累了,装女人太累了,太累了。
最累的,其实这一切幸福都是他偷来的。
洛青羽从始至终爱慕的都不是他啊。
怜泪后退了一步,转身看着不远处被树荫遮挡了身形的洛青羽,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
“洛青羽,”他行至洛青羽面前,“我不是涟泪,我只是一只猫妖,我没有救下你,也没有那么多和你的回忆,”他仔细看着,甚至能数一数洛青羽眼睫毛一共有多少,“我只是不想再回去过流浪的生活,所以留在了这里,留在这里后,我为你扮作女人,为了不被揭穿,当了哑巴。可其实我很想和你说说话。”
“其实我并不喜欢桂花糕,那个味道太腻了太甜了,可看你好像很喜欢。我也不喜欢穿那些艳丽的衣服,不喜欢涂女人的胭脂,不想要装作女人,可不装的话没办法入洛府,所以只能天天穿着这些难受的衣服。我还不喜欢当哑巴,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说,说我今天追到的蝴蝶,说我新发现的小洞穴,还说一说我以前的生活。”
“我以前当猫的时候,东躲西藏,知道了这里好多藏身处,都是你不知道的。就东边小巷子的尽头,那块砖头是可以扒拉开的,里面有一条暗道呢,你肯定不知道。还有,当初你们捡到我的那里,那里有好多小老鼠,我本来想大一点就去捉,哪里料到竟然被你们带了回去。噢,对了,这院子桂花树下还埋着我偷偷抱来的酒,那酒好香啊,我想要埋几年,拿出来送你。不过好像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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