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手简直神乎其技,就连罗宣亦没有这本事,姜恒看得瞠目结舌。
耿曙道:“看什么?走啊!”
姜恒回过神来,被他拖在身后,两人一同滑下瓦檐去,不忘回头,说:“太子呢?”
“他自己说了别管他,”耿曙说,“看他造化了。”
李谧气喘吁吁,说道:“等等我!”
然而一路下去,平地上的侍卫被收拾了不少,大多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不多时,姜恒又听见西南角大喊:“刺客在这里!”
火把朝着西南、东南两个方向蔓延。耿曙说:“还有两伙人,怎么回事?今晚来了这么多人?”
救兵似乎对他们毫不在意,在东南角放火了,风一吹,浓烟升起,离宫内顿时一片混乱,反而让他们极快地离开了离宫。
耿曙展开手臂,犹如鹰一般落下宫墙,打了个唿哨,战马奔来,耿曙与姜恒共乘一骑,让李谧上了另一骑。
“跟我们走。”耿曙说。
李谧回头看了眼离宫,最终狠心一抖缰绳,跟上了两人。
海东青于天上遥遥跟来,东方现出鱼肚白。耿曙侧头,朝身后姜恒问:“现在回城么?”
“闹得太大了,”姜恒说,“试试看罢。”
这次营救已脱离了姜恒最初的计划,原本他只想神不知鬼不觉将李谧运出来,这么一来,离宫要到天亮才会发现,他们也可趁机回到西川。但大半夜一闹起来,西川一定会马上戒严,万一城门关闭,严加排查,他们就无处可去了。
疾驰八十里路后,回到西川城外,天已大亮,三人驻马城外钟山脚下,一处隐蔽的山坡上,城门口果然开始严格排查,三人还穿着离宫的侍卫服。
耿曙朝姜恒问:“现在要怎么办?”
李谧也看出来了,问:“你们谁说了算?你俩是主仆?”
“闭嘴。”耿曙冷淡地随口答道。
从进入离宫后,耿曙就没有与李谧正式说过话,李谧尚不知这家伙就是他的未来妹夫。
姜恒还不死心,盘算偷三个腰牌,乔庄易容,冒充御林军混进去的可能性,或者放风羽侦查一番,再让耿曙爬城墙进去,通知罗望出来接应。
耿曙却道:“不要冒险。一旦被抓起来,只会更麻烦。”
姜恒说:“那就只能回嵩县了。”
忽然间,耿曙把手按在了烈光剑上,缓缓抽剑,转过身。
姜恒随之转头,伸出一手,拦在李谧身前,两人退到了耿曙身后。
山坡后面的灌木丛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姜恒又看见他了,这人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他扭曲的五官、脸上的疤痕,哪怕五年前在洛阳匆匆一瞥,从未得忘。
“小太史的妙计出了差池,”那身材高瘦的刺客说,“这可怎么办呢?”
来人正是界圭,界圭手指顶着一蓬毡帽,现出诡异的、令人心底发寒的笑容:“周游周大人正在城内驿馆等候殿下,如果您不介意,就由我来带各位进城?”
李谧闻言一震,看看姜恒,又看耿曙。
界圭出现时,耿曙仿佛恢复了另一重身份,冷淡地说:“不必了,让他自个儿在城里待着罢。”
界圭笑道:“那可不好,周大人着我带了信来。殿下还是体恤我们跑腿办事的罢。”
“哥。”姜恒忽然说。
听到这声“哥”时,界圭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惊讶,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耿曙看了姜恒一眼,扬眉示意“你真的愿意?”,姜恒点了点头,说:“跟他走。”
界圭做了个“请”的动作,三人便跟在他的身后。
“我说呢,”姜恒率先跟在界圭身后,懒懒道,“原来你们也来了,王家的刺客,都这么闲么?就不用保护王族?”
界圭说:“我也不想跑上这么一趟,奈何我们大雍王室兄友弟恭,太子殿下实在着急他哥,便着我亲自过来了。”
界圭将三人带到城外护城河一段干涸的河道,这段河道正好就在钟山下,有一排水口,沿着排水口进去,满是腐朽气味。李谧看了眼耿曙,耿曙隐藏在黑暗之中,不现面容。
界圭与耿曙,谁都没有提那天雪夜通缉之事,彼此心下了然。
“周游是谁?”姜恒说。
从界圭出现时,耿曙就保持着警惕的神色,走在界圭身后,却始终一手按剑。
“东宫门客,”耿曙朝姜恒道,“负责与管魏沟通,操持与代国联络事宜。”
五国之间,国与国的关系由左相管魏负责,这些年里,内政外交逐渐移交给东宫,以提前预备权力过渡。
但这次的事明显超出了太子泷的能力范围,左相必须协助东宫,设法影响代国的局势。
“你算是东宫的人,对不对?”姜恒朝耿曙问。
耿曙没有回答,界圭却道:“小太史,你非常聪明。”
耿曙低声道:“恒儿,听我解释。”
耿曙想说点什么,可他能怎么解释呢?事实就是如此,在雍国的四年里,他成为了朝堂炙手可热的年轻将领,而培养他的目的,则是为了以后太子泷继承王权进行铺路。汁琮从死去兄长汁琅手中接过王位时,深受派系内斗之苦,于是他必须确保未来朝廷的权力,能顺利集中在唯一的儿子手中。
姜恒说:“不用解释,我都知道。”
耿曙听这语气,不像姜恒在责备自己,便点了点头。
李谧在黑暗里忽然道:“你们是雍国人?”
界圭说:“不错,太子谧也很聪明。”
李谧又道:“我没有听错罢?在玉璧关下刺杀汁琮的,是雍国人?”
姜恒正要回答“我不是雍人”时,界圭却抢先回答道:“那只是一个误会。”
“误会可把不少人害惨了,”李谧说,“你们最好认真解释清楚这个误会。”
李谧说得不错,原本代国将与雍国结盟联姻,正因这场刺杀,代王才决定转而发兵,种种一发不可收拾的乱象,俱从姜恒捅出那一剑开始。
“会有机会的。”界圭道,“雍人特地过来救您,还够不上赔罪么?”
李谧冷笑一声,界圭推开通道尽头的一扇木门,说道:“到了,还请太子殿下移步驿馆一谈。”
四人出现在一户民宅的后院中,门外停着一辆马车,界圭戴上毡帽,挡住了头脸,亲自驾车。耿曙、姜恒与李谧三人挤在车上,被带进了雍国驿馆的后院内。
“这天气可真够冷的。”界圭吁出一口雾气,说,“太史大人,咱们来叙叙旧?”
第63章 驿馆会
姜恒知道界圭有命令在身, 此事涉及了雍国的最高机密,太子泷与丞相派出的使臣,绝不会让自己参与他们的谈话, 于是示意耿曙去就是, 反正只要他问耿曙, 耿曙都会一语不差地转述给他。
耿曙想了很久,终于朝界圭说了一句话:“你若敢对他做什么, 你知道我会怎么报复你。”
“至于吗?”界圭笑道,“下官不过是奉命行事。”
耿曙低声道:“我马上就回来。”
姜恒示意耿曙放心,李谧则一脸疑惑, 正了正身上衣装, 与耿曙并肩离开。
界圭则将姜恒带到驿馆的侧厅内, 出外传人奉上姜茶, 先是嗅了下气味,再倒出小杯自己喝了,才递给姜恒。接着他又取来热毛巾, 给姜恒擦手,生了个小手炉,放在姜恒膝前, 自己才到一旁坐下,陷在软椅中, 讳莫如深地看着姜恒。
界圭:“你长大了。”
“也不算太大。你很会伺候人。”姜恒道。
“伺候习惯了。”界圭暧昧地朝姜恒扬了一扬他的眉。
姜恒说:“平时也是这么伺候你们殿下的么?”
界圭说:“还须更细心些,我见你事儿不多,便省去了些步骤。”
姜恒说:“领情了, 还没有谢谢你帮我们离开汀丘离宫呢, 虽然看上去帮了个倒忙,你和我哥武功明显半斤八两, 没有受伤罢?”
“不,”界圭说,“你哥武艺比我,还差着那么一点,你师父倒是可以与我平分秋色,说到底,老子当年也是与你们的爹齐名的人。”
姜恒镇定地喝茶,只这么一句话,他就知道雍国王室早已将他的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否则这刺客不可能知道。
“我脸上有东西么?”姜恒道,“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你易容了,”界圭认真地说,“这是谁的脸?”
“不知道呢,随手画的,给你也画一个?”姜恒朝他暧昧地一笑。界圭稍稍侧头,眯着眼,端详姜恒,他的脸虽然非常恐怖,姜恒却觉得他的目光是温暖的,隐隐更带着笑意——与故人相逢的笑意。
界圭答道:“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还用得着易容?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爱我,心甘情愿地死在我剑下呢,小太史,你愿意么?”
姜恒打趣道:“自然愿意,只是你得先说服我哥,才好动手。”
界圭发出一声讥讽的笑。
“我哥似乎抓住了你的软肋,他能怎么报复你?”姜恒忍不住好奇问道。
界圭说:“我要是杀你,他就会去杀太子泷了,他打不过我,可杀个太子泷,还是不在话下的。你是他的性命,太子泷是我的性命,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姜恒:“……”
界圭遗憾地说:“当真铁石心肠,自己的义弟都能杀,你说是不是?不过这话我不会告诉泷殿下,免得他难过。”
“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姜恒眯起眼,察觉到某些未曾宣诸于口的细节。
“嘘,”界圭神秘地眨了眨眼,说,“我可惹不起他。”
罗宣是五大刺客之一,界圭知道他不奇怪,但姜恒从未朝任何人提起过,他是自己的师父。也许因为界圭从营救太子谧时的那炷迷香上猜到了?
姜恒喝完了姜茶,把它放在一旁,示意不必续上。海东青飞了进来,在姜恒手边跳了几下,侧头看他。
“一夜之间,”界圭不禁唏嘘道,“人和鹰,就一起背叛了曾经的主人。天下这么大,当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
姜恒淡淡道:“我爹是雍国国士不假,我们兄弟俩,可不是汁家的家奴。既然汁家不是我们的主人,又怎么说得上‘背叛’呢?”
界圭一笑置之。
“当年去安阳行刺的人,”界圭忽然说,“本该是我才对,若是我,这会儿说不定我就成你爹了。”
姜恒听到这话时,顿时得到了海量的信息,但他仍轻松地说道:
“那倒不至于,我看更大的可能是,你现在已经死了。”
界圭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挤出了诡异的笑容:“我不像你爹一般死脑筋,我可不会为了毕颉自杀。”
姜恒冷笑了一声,聊着聊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喜欢这个刺客了,界圭并不招人讨厌,或者说他有时讨嫌得理直气壮,反而让人厌烦不起来。
“所以你效忠于雍国王室,”姜恒扬眉道,“汁琮想必就像收买我爹一般,收买了你。”
“我答应过汁琅,守护雍国正统的存续。”界圭答道,“他还活着时,倒是很疼汁泷这侄儿的。”
这时间外头响起脚步声,耿曙来了。
“周游想见你一面。”耿曙朝姜恒说,又看了眼他手边的姜茶,姜恒便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耿曙离开,耿曙想牵他的手,姜恒却摆摆手,示意这里全是雍国人。
“界圭,”姜恒说,“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界圭打量姜恒,耿曙问:“想做什么?我去。”
姜恒摆摆手,他不想让耿曙离开。
“到客栈里,帮我将一个匣子取来。”姜恒朝界圭说,“我们的利益目前不冲突,你家太子泷想保住李谧性命,我也想,是不是?”
界圭倒是爽快,一点头,也不问地方,径自走了。从这个举动上,姜恒马上就能推测得出,界圭早已埋伏在城中,监视着他俩。
周游是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却也很识规矩,以一国储君之礼待李谧,正在客气地与李谧交谈。耿曙进来后,坐在了上手位,显然在这个驿馆里,他的地位是最高的。
见他进来,周游马上起身。
“你坐这儿。”耿曙朝姜恒一指身边的位置。
姜恒不知道他们先前谈了什么,李谧却仿佛没有接受周游的提议,双方气氛有点僵,一起朝姜恒望来,表情都相当复杂。
耿曙坐在姜恒身边,拔出烈光剑,擦拭上面的血。
姜恒一夜未睡,已经有点困了。
周游说:“这位小哥的身份……”
“叫姜大人。”耿曙冷漠打断道。
周游看了眼耿曙手中的剑,剑刃折射着阳光。
姜恒打了个呵欠,说:“随便叫什么罢。你们讨论出个结果来了?”
周游说:“姜大人,本官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李谧却打断道:“这么说罢,雍国的要求,恕我无法认同。”
周游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还是太年轻了,虽说周氏身为落雁望族,他却依旧年少气盛,急切地希望能在西川立功。
“太子谧的提议,”周游说,“我大雍也无法接受,姜大人既不是雍人,也不是代人。淼殿下的意思是,如何让太子谧重回皇宫,全听您的意思,请您来居中权衡。”
耿曙看了眼姜恒,示意他说。
李谧虽然很客气,却看得出其意见是坚决的,姜恒沉吟片刻,听周游解释了几句,大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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