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后,汤于彗才意识到现在房间内的温度有多低,而自己裹在羽绒服内,竟然也懒得盖上被子,好像都没察觉到晚上降温得有多厉害。
门被吱呀一声拉开,汤于彗看着站在门外的康赭,一下子愣住了。
康赭一手托着餐盘,上面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面,另一只手撑在门框上,一脸平静,“你再让我多吹一分钟的风,我就真的懒得管了。”
汤于彗迅速地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康赭一脸自然地走进他的房间,
“跟人求助很难吗?”康赭把餐盘放在了桌子上,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汤于彗:“好意思发出邀请,为什么不好意思问一个问题?”
汤于彗张着嘴,说不出来话来。
“我也不是很会照顾人,所以有很多事情你要直说。否则以后就算我看出来了,也许我也会觉得你本人并不想接受帮助。”康赭平平淡淡地道。
“对不……”汤于彗下意识地想要道歉。
“不是需要道歉的事,”康赭和缓地打断了他,想了想后道,“我好像管得有点多了,其实不是指责你,只是相处这么久,希望能够尽力地保持愉快。”
“好的。”汤于彗答道,但实际在想,你这番话说得这么凉薄,一点也不像要好好相处的样子啊。
“那就好。”康赭道。
他终于把注意力收了回来,环顾了汤于彗的房间一圈,道:“这么冷,怎么不开电暖?”
汤于彗茫然道:“哪里有电暖?”
康赭一言不发地把一个放在电视柜旁边由一排白色瓷管组成的电器拉到汤于彗面前,安静了一会儿后说:“会插电吧?”
汤于彗沉默着不说话,他这会儿才发现这个东西和暖气居然真的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以为它是房间里的一排装饰物。
“你就这样睡一晚上,明天起来一定会发烧。”康赭道。
“不好意思,谢谢你。”汤于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康赭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可能有点冒昧,但还是问一下,你是来这做什么的?”
汤于彗一愣,并不是因为这话里的唐突,而是因为康赭冷淡平和的语气——
他好像原本真的并不感兴趣,只是被汤于彗的生活技能表现点亮了一点新奇的求知欲,但是这种好奇带着拒绝的味道,只不过是一种礼貌的提问。
汤于彗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从一堆狼狈难堪的理由里选了一个不那么难听的,慢吞吞地道:“离家出走?”
他说出来的一瞬就后悔了,好幼稚,这居然是不那么难听的理由?
康赭听完挑了挑眉,伸出手道:“身份证再看一下。”
汤于彗想也没想,真的去背包里认真找出来乖乖递给他了。
康赭对着证件看了一会儿,又比对了一下真人,然后翘起一边嘴角道:“有可能。”
汤于彗无言以对。
康赭把身份证递还给他:“不过确实比我小了两岁,按理说你应该叫我哥。”
汤于彗张了张嘴,还没说出来话,康赭就淡淡地续上前面的话:“不过还是算了。如果叫不惯名字的话,叫我阿赭也可以,在这里大家都这样叫。”
汤于彗再次无言以对,这次竟然生出了一丝淡然的平静,感觉自己都快要习惯康赭的说话方式了。
在走之前,康赭帮汤于彗把电暖的插头插上了,好像真的有点担心他半夜冻死。
另外还把放在抽屉里的驱蚊器也顺便拿了出来,帮汤于彗插在了床头前。
“面你趁热吃了吧,碗筷放在那里就行,明天顺便带下来。”康赭帮他调了调温度后站了起来:“不过今天是例外,我不管你饭,给钱也不管,平时你要自己吃。明天早上先带你去吃早餐,后面你可以自己在镇子上转一转,先记个路,营业的馆子好像还有几家,客栈也有厨房,不过你要用的话要提前跟我说。”
想了想,康赭又补充道:“另外明天你要自己洗碗。”
汤于彗点了点头,尽力冲康赭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友好笑容:“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用手摩挲了一下身上的黑色羽绒服,犹疑着道:“外套……”
“你穿着吧,我看你一件厚衣服也没带。”康赭顿了一下,然后短促地笑了,“嗯,现在是真情实感地相信你是离家出走了。”
汤于彗沉默,怀疑康赭在内涵他,又无法反驳。
“你要去市里买点东西也行,你的行李太少了,”康赭想了想,“不过康定也就是个小县城,买不到什么好的,但你想去的话下次可以送你。”
汤于彗点了点头,更加郑重地又道了一次谢:“嗯,麻烦你了,谢谢你。”
康赭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个人真是从一而终地用一种礼貌的纯真客气着啊,连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叫你吃早饭。”
汤于彗说好的。
康赭刚退出去打算离开,又听到后面传来细小而犹豫的声音——
“嗯……不好意思,就还是想问一下,”汤于彗踟蹰着道,“你的名字是哪一个zhe啊?”
康赭顿了顿,第一反应竟然是有一种好笑的无奈。
他冷淡地想,问这个干嘛?萍水相逢的人,还要做朋友吗?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赤色的那个赭,赤、者,红土的颜色。”
康赭下楼离开后,汤于彗把手机拿出来,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把备注改了,莫名其妙地保留了那个很好笑的昵称。
他对着桌上的面碗发了一小会儿呆,然后才端起来,慢吞吞地把它吃光了。
第4章 暮色吵闹
汤于彗昨天白天睡得昏天黑地,所以觉少,第二天起得很早,还没等康赭叫他,就自己端着碗下了楼,进了厨房把东西都洗干净了。
等康赭打着哈欠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就看到汤于彗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地站在石墙那边,逗一只被拴在山茶树旁边的小黑羊。
康赭边揉眼睛边走过去,打开院子里的水龙头用手拢了一把清水,扑在自己脸上随意地抹了一把,对着汤于彗道:“起这么早?怎么不去跟你的同类玩?”
“嗯,什么?”汤于彗没听懂,但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着康赭站在院子里洗漱的这一幕。
——今天是个晴天,暖洋洋的晨光已经铺满了整个院子,被扬起的水珠有的从康赭的皮肤上弹开,有的从他的手心中宣扬、洒落。
它们正好折射了饱满的金色光线,像碎了满地的钻石和金子,噼里啪啦地落在康赭的脚边。
汤于彗刚刚过来的时候还想用院子里的水龙头冲个手,但水一下子喷出来的时候,冰得他差点叫出来。
康赭轻松地把水龙头拧了回去,对着汤于彗道:“这是溪水,现在雪还没化完,有一点冷,但是是可以直接喝的,挺甜,不过你体质不好,还是不要喝生水了。”
汤于彗哦了一声,心想反正也不要我喝干嘛要告诉我很甜,而且刚才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他默默地跟在康赭后面走了几步,忽然猛地转头,想起自己刚刚逗的那只小黑羊后面,还有一个棚子圈住了好几只白色的小羊。
但它们明显没有小黑羊自由,现在都挤在小羊圈里,拙嫩又无邪地看着他。
——它们不像昨天在山坡上放养的那些波尔山羊一样显得脏兮兮的,这几只小羊的毛都雪白又干净,像温柔又无害的绒毯。
汤于彗和它们对视的时候,发现它们还茫然又无辜地冲自己咩了几声。
汤于彗:……
他走了下神,想起那个被柯宁塞到行李箱最内侧差点被压扁了的小羊娃娃。
去年他研二的时候,导师带的一个项目赢了大赛获了国际奖,整个组的人都去庆祝吃饭,老师喝了一杯酒就走了,几个师兄师姐也借口有事先告辞,柯宁忙带着他蹭了一个师姐的车离开聚餐地,到了最近的一个商场。
汤于彗问他干什么,柯宁说不想带师弟师妹玩,跟小孩子混在一起没意思,让汤于彗陪他去抓娃娃。
……汤于彗觉得这段话的前后部分根本就是互斥的。
他站在游戏厅里待了很久,实际技术明显低于吹嘘水平的柯宁才终于在娃娃机里抓出来一只卖相欠佳的小羊。
小羊的耳朵搭下来,边缘有些脏了,鼻头上有磨损的痕迹,看起来有点旧,眼睛却又大又亮。
最重要的是它雪白的毛看起来暖绒绒的。
汤于彗没忍住摸了一把,还挺软的,他想如果云要是固体,应该就是这种触觉吧。
汤于彗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也试试抓一只,这只小羊就被柯宁塞进了他怀里——
“生日快乐,汤汤。”
记忆里的柯宁笑得露出了酒窝,“我还记得的哦,不过你好像从来也不过生日的吧,本来没打算送你礼物,但它长得也太像你了吧。”
……
像吗……汤于彗跟在康赭的后面边走边想,感觉一个男人被说像这种温顺的动物好像不算夸奖。是因为自己太慢了吗?汤于彗想,可是羊都很笨,但我很聪明的啊!
“琢磨什么呢?问你话呢?”
走在前面的康赭突然停了下来,汤于彗正想得入神,一下子撞到他背上,额头一声闷响,顿时眼冒金星。
康赭叹了口气转过来,说:“你到底成年没有?身份证偷的你双胞胎哥哥的吧?”
汤于彗郁闷地揉了揉额头:“没有,我真的快24了,今年都该……”
他停了一下,声音顿时小了很多:“今年本来都该……研究生毕业了。”
康赭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有点讶然地道:“你成绩这么好啊,还能读研究生,我以为你就是个小少爷。”
我是啊。汤于彗叹了口气。
一句话三个分句,康赭全都说对了。
——但是就十几个字,这个人是如何如此精准地全部打击到自己的痛点上的?
汤于彗发现自己每次和康赭说完话情绪都会莫名烦闷很多,尽管才认识了不到一天,但他真的觉得自己可能和这个人八字不合,无法好好相处。
汤于彗不太成熟地转移了话题:“嗯……差不多吧。你刚才问我什么?”
好在康赭很配合:“问你早上想吃什么?”
汤于彗这下真的有点惊讶了:“还可以选吗?”
他的本意是以为康赭早就决定好了,但康赭却弯起眼角,好像和他开起了玩笑:“不要看不起穷乡僻壤的少数民族好不好,虽然没有美式早餐和欧洲红茶,但你还是可以选早上吃面还是吃馒头的。”
提到面,汤于彗就想起昨天晚上还残余的尴尬和不自在,他忙道:“吃馒头吧,我现在不是很饿。”
康赭当然是怎么样都无所谓:“那好吧。”
早餐汤于彗吃了两个白面馒头,喝了一碗羊肉汤,康赭还给他端来两个藏族口味的酥油包子,又香又绵又甜,但汤于彗吃了一个就动不了筷子了。康赭看他实在是吃不下了,才从他碗里挑了一个走。
“不要剩下食物。”康赭边咬着包子边小声道:“藏民大多都待客热情,多吉大叔看你是汉族人,这两个酥油包子是专门拿出来送你的,早点摊不卖,一般都是他家里自己做了吃的。”
康赭也撑得够呛,勉强咽了下去喝了口羊肉汤,“你要是剩下了他们会觉得你是不喜欢,自己点的食物就算了,还是尽量多吃点吧。”
汤于彗觉得羊肉汤都撑到了喉咙口,说不出话,只能认真地点了点头。
出了早点摊,汤于彗又看到了昨天的那辆摩托,他脚步一顿——
?
早上他们不是走路过来的吗?康赭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车停在这里的?
康赭并不关心他内心对于交通工具移动的微词,径直往停车的地方走去,跨上车发动引擎后对汤于彗挥了挥手:“你今天先自己玩吧,我有事先走了,晚上再见。”
说完就骑着他声音巨响的摩托轰隆隆地走了。
康赭一走,汤于彗顿时不知道干什么了。
他下意识地就要掏出手机看项目日程的备忘录,突然想起已经没必要了。
汤于彗闷闷地把手机按关了机,努力地回想——昨天晚上康赭说要他今天要干什么来着?
哦,对了,认路。
那我就去认认路吧……汤于彗做好打算。
汤于彗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熟悉这附近的地形,也就是认路。
新都桥确实是一个小镇,但是没有人会在马路上晃上一天。
苍茫悠长的318国道上,汤于彗慢慢吞吞地走了一上午,差点和过马路的牛相撞好几次,却没撞见另外一个步行的游客。
他觉得走得有点热,但好像又不想停下来。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汤于彗终于精疲力竭,在一个街边的小店随便点了个牛肉小汤锅,吃完后又漫无目的地开始往回走。
期间有好几辆车停下来问他要不要搭车,是不是去稻城和西藏,还对他的徒步竖起了大拇指。
汤于彗觉得连解释的体力都没有了,就都摇着头说谢谢不用了。
早上在早点摊闲聊的时候,康赭告诉他,甘孜每年十月就开始下雪,要到了五月才转暖,他现在过来,天气还有点冷,积雪也化了大部分,花又还没开,正是要什么没什么的时候。
但汤于彗并不觉得自己来错了时节。
不是旺季,游客很少很少。
他走了一天,看见化雪的小河沿着公路一旁,静静地流淌过去,草原上冒出了稀疏的黄色小花,山坡上牧满了悠闲吃着草的牛和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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