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几天里,康赭和汤于彗几乎达到了一种默契的配合。
康赭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汤于彗会在上午的时候去集市买菜,充当伙食费。
蹭了好几顿丰盛的午饭后,汤于彗就发现康赭真的很会做菜,无论他买回来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吃。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都是相互维持安静的,没有人提过不要交谈,但他们都选择了疏离的礼貌。
大厅里还有一个电视,但两个人都没有提出过搬到里面吃。
晴天的午后,他们就这样在葡萄架的阴影下,安安静静地拼桌吃饭,吃完后汤于彗到厨房去洗碗,出来的时候康赭往往已经走了。
康赭下午的时候从来不在客栈里。
有一次汤于彗好奇地问康赭做饭为什么这么好吃,康赭想了一会儿,说以前去过很多地方,在滞留一个城市无事可做的时候,最容易学的东西就是做饭。
汤于彗听后带着一点憧憬地问道:“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康赭嗯了一声,淡淡道:“只是打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汤于彗短促地啊了一声,心里却想绝对不是这样,你做起来一定就变成了很了不起的事。
同时,汤于彗还隐隐约约有一种“这才对”的感觉——康赭一定是那种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的人。
他想象康赭漫无目的地走,漫不经心地留,不断地停泊在地图上一个个的点。
可是康赭为什么离开呢?又为什么回来?
他看似无心浮华,以后都会永远留在这群山与河流之间吗?
汤于彗觉得他们没有熟悉到可以提出这种问题的地步,便点到为止地安静了下来。
可在今天汤于彗收拾完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康赭竟然还没走,正靠在葡萄架旁玩手机。
“今天出去玩吗?”看到汤于彗出来,康赭放下了手机。
汤于彗愣了一下,颇有点受宠若惊地道:“你问我吗?”
“是啊,这里还有别人吗?”康赭很轻地笑了一下,“你怎么好像总有点不在线的感觉。”
汤于彗的声音几乎是一瞬间就高扬了起来:“去!”
他匆匆忙忙地摘掉围裙,去院子中央的水龙头重新洗了一下手,又接了一捧水泼到脸上,想要清清爽爽地跟着康赭出门。
未掉的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被阳光照得像空气晶莹的矿石。
汤于彗用手背蹭掉了一滴沿着脸颊滑下来的水珠,看着康赭道:“我们去哪里啊?”
康赭的视线聚集在他的睫毛上,“这两天暖和了,我阿爸阿妈在南边的田里种青稞,我要去帮忙,你反正也没事做,去看看吗?”
汤于彗笑了:“青稞吗?我还没见过青稞田呢,走啊,当然一起去!”
康赭重新垂眼认真看了他一下,直把汤于彗那颗挂在睫毛上的水珠看掉了。
“你等我一下。”康赭回到大厅里,在底下的柜子里翻了一会儿。
汤于彗跟进来站在一边:“你找什么呢?”
康赭没理他,翻出来一个巨大的草帽,扣在汤于彗头上,还帮他系好了帽绳。
打结的时候有点用力,汤于简直觉得康赭在故意勒自己的脖子。
系好后,康赭在汤于彗的头顶拍了拍,淡淡地道:“尽量呆在阴凉的地方,别乱跑,记得防晒。”
第10章 零点零五克的爱情
康赭说,只要不是七八月的雨季,川西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干燥的晴天。
四月中旬,太阳朗照在草原和河流上,所有的地方都在发亮。汤于彗想象空气是无尘的固体,笼罩在一片湛蓝和生生绿色之间。
细碎的光芒从探头的麦苗上掠过,从粼粼的水波上掠过,跟着汤于彗和康赭轰隆隆前行的摩托并翼而飞,然后和风一起被抛在后面。
汤于彗感觉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好像都没有过如此明朗的时候。
天高云霁,心胸被荡涤得干净,让他开心得想要大叫。
但是实际的情况是,万物都安静地成了晴天的背景板。
因为当他坐在摩托车的后座,抱着康赭的腰时,顿时感觉自己像拥住了一座沉默的山,失去了所有发声的必要。
汤于彗仰起头,盯着一朵遮住太阳、镶上金边的云发呆,心想我们会靠近你吗?
康赭载着他开了多久,他就看了那朵云多久。
当康赭把车停在路边的时候,汤于彗觉得自己的头都因为长时间保持仰望的姿势而有点充血,下车的时候眼前一黑,被康赭一把扶住了。
那是瞬间的反应,但是汤于彗很乖地立即放开了他的手,自己走到一棵树下蹲着,缓了半天才恢复过来。
康赭点了一支烟,垂着手站在旁边,看见汤于彗动了,就把烟拿下来夹在两指之间,伸出另一只手来拉他,“可以走了吗?”
汤于彗默然地看着康赭的掌心,那只手平稳地横在自己的眼前,皮肤是理所当然的黑和干裂,但是指甲很干净,指骨突出地亘在修长的指节间,掌纹很阔,每根纹路都好像在挣破束缚地延伸到最长。
他没握住那只手,在地上撑了一把自己站起来了。
康赭也没在意,把烟扔在地上碾掉后,带着汤于彗往田间走去。
汤于彗一直知道,所有的谷物都很美丽,这种美丽带着一种哺育的神性,既像少女,又像母亲。
他见过麦田,见过鱼米之乡绿油油的水稻,却没有想到青稞田是这样的——
广袤的草原里,每一株大麦都从未静止过,细细的秆苗随着风不断摇曳,连成了一片此起彼落的绿海。
青稞好像都在匀缓地呼吸,穗须柔柔地缀在麦苗顶端,被摩挲着发出沙沙的春歌。
汤于彗被康赭领到一块看不见尽头的田地中央,又被康赭带着找到埋在青稞苗间、几乎快看不见的一条小路,一路走到一棵大树下。
有一对牧民打扮的夫妻在远处正弯着腰拾掇稞苗,听到他们的动静,两个人都抬起身来,其中的女人向康赭挥了挥手。
康赭很明亮地笑了笑,停下来,也冲那边的人影摆了摆手。
他伸了个懒腰,对汤于彗道:“那就是我阿爸阿妈。”
汤于彗一愣,连忙踮起脚,大幅度地也冲那边挥手,几乎快要跳起来。
康赭对他突然的大动作愣了一瞬,两个人影也似乎都是一顿,继而女人热情地回应过来,手挥得更厉害了,还强迫着拉起旁边的男人摆了摆手,冲着康赭大喊了一句什么。
是藏语,汤于彗没听懂。
康赭同样回了一句藏语,他带着模糊的笑意看着汤于彗:“你怎么这么高兴?”
汤于彗心想我也不知道,但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可我不能用力去想。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这种频率从今天走出门的那一刻就从来没降下来过。
像是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要跳出脉搏,把薄薄的皮肤都撑满,逼迫汤于彗热情、诚挚地大跳大笑。
汤于彗缓缓地蹲下来,他的高原反应还没完全消失,刚刚的大幅度肢体运动让他有点习惯性的缺氧。
他冲着康赭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也不知道,但我好高兴啊。”
康赭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也蹲了下来。
汤于彗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地面上放大了一块相同的阴影,感觉到有一股热温正在缓缓靠近自己的面颊,康赭菲薄的烟味从鼻翼轻轻的气流交换间一路核爆到脑海。
汤于彗的睫毛开始窸窸窣窣地颤抖。
忽然,康赭停在了一个仿佛两人要接吻的距离上,他的脸静止在汤于彗的咫尺之外。
空气的流动都乱了,汤于彗庆幸自己没有欲盖弥彰地闭眼。
他看见康赭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探向他后面散发着好闻味道的干燥树皮。尽管没有回头,但是他感觉到康赭的手指轻轻地捻拢了什么。
两对像是空气缕织的翅最先占满汤于彗的双眼,紧接着是细长的虫节和硕大的目。
是蜻蜓。
汤于彗回不过神地看着它,康赭的气息就在耳边:“好少见啊。”
他抬起头,把视线从漂亮的昆虫转移到康赭的眼睛上——他的瞳仁真黑啊,边缘带着一点冷水的蓝。
汤于彗看见这双目轻轻地垂下了,康赭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拢开汤于彗的掌心,也没让他抓住,只是把蜻蜓慢慢地放在了上面
——“送你了”。
汤于彗不敢、也还没来得及合拢手掌,精灵一样的蜻蜓就振着玻璃般的薄翅,远远地飞走了。
康赭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逆着光的方向俯视汤于彗,变成了柔化边缘的明亮剪影。
“你在这里坐会儿吧,也可以走走,我去帮我阿爸阿妈的忙。”
汤于彗心脏狂烈地跳动,他还在想刚刚那只他没有抓住的蜻蜓,那只从梦里的光絮中飞出的红色蜻蜓。
他发着怔点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康赭被光线勾勒出的柔焦边缘,觉得他比差翅亚目昆虫还要透明。
康赭走远后,很快就埋没在那一片青绿里面了。
汤于彗看了一会儿,除了看出康赭毫不出意外地把农活干得利落干脆又漂亮,什么别的也没看明白。
他调出了手机里的健康app,把它轻轻地放在地上,测了测自己一直降不下来的心跳,将截图发给了柯宁——
“小柯同学,本着科学求证的精神,你觉得从这个数据能推导出什么?”
柯宁的消息回得很快,汤于彗有理由怀疑他又没去实验室,而是在宿舍里睡觉或者打游戏——
“小汤同学,如果你不是在经历容易引起激素紊乱的任何一项体育或娱乐活动,那么平常我会推断你在经历国家级科研成果奖励,但现在结合此题出题背景,我合理推断你的一元胺支配了神经系统,或者你会更喜欢它的社会学解释——爱情。”
汤于彗放下手机。
青稞们又开始摇动了,它们那么快乐地簇拥这康赭在麦秆的海洋里,把他的衬衫下摆簌簌地吹成一道悬浮在田埂上的白云。
康赭转过身来,看见汤于彗这么半天了还愣愣地傻站在树下,笑着喊道:“你也一起过来算了————”
汤于彗把发烫的手机放回兜里,一滴晶莹的汗珠从他的鬓边滑过,流经下巴滴到地上。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汗,水分常常是感情第一表达的化学表现,就像眼泪一样。
他朝着康赭走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所有的科学术语均来自百度(错了就改 一般认为一滴水为0.05ml左右,汗水因为含有盐分密度不太一样,但是这里还是按照水的密度处理成0.05g啦。
第11章 有勇可果
从那天从青稞田回来后,后来的几天里,汤于彗都刻意地与康赭保持距离。
他已经开始感到了害怕,预知到了即将要来的一切,他没有兴奋,倒是预先产生了钝痛与恐惧。
汤于彗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尽管他心里已经没有时时刻刻都汹涌着澎湃感,但他能感觉到,有一些稠状的东西正在他的心上堆积。
随着越来越多地呆在康赭身边,那些像绵密奶油和晶莹蜂蜜的甜蜜物被规律放大的心跳烤化,变成乳状的流质,潺潺地唤醒他柔软的躯体。
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想克制无痕地拉开距离,汤于彗却表现得愈加奇怪。
他不记得自己具体做了什么,在他看来不过就是更长时间地寻找康赭,然后悄无声息地自我沉默与发呆。
但是康赭的反馈清楚地暗示着他,他没有表现正常。
汤于彗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自己的感情堤坝被名为康赭的蚁类蛀食的同时,康赭也在莫名地疏远他。
虽然他本来就从未亲近过汤于彗,但是那种距离感更明显了。
两个人还在吃饭的时候,康赭常常在汤于彗吃到一半的时候就吃完放下碗离开;或是他明明在院子里打游戏,看到汤于彗回来了就自然地转回到后院的房间去。
汤于彗想不发现都难,因为康赭那种拒绝的感觉实在是太明显,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客气地掩饰一下,或者是对汤于彗说些什么。
可是这次,康赭的做法却难得地没有伤害到汤于彗一丝一毫。
因为汤于彗别的没有,却从来不缺莽撞与愚勇。
他本打算得过且过、放任自流地豢养还未成型的问题,可康赭沉默的规避反而激起了他偏激的自尊心。
而在求证问题上,未来科学家出身的汤于彗向来从一而终。
他又和柯宁理性地探讨了几次,觉得“汤于彗恋爱了”这个命题确实客观存在,虽然它是该假说在特定变量上的首创发现,但是不能否认一个真理也许即将出现的事实。
汤于彗好几次想和康赭聊一聊,但是都被巧妙而无余地地避开了。
柯宁远在北京,汤于彗举目无亲,只身一人、孤立无援,万般无奈下决定曲线救国——
他搬出了康赭的家人。
汤于彗觉得开心而庆幸的是,康赭的爸爸妈妈好像都十分喜欢他,下青稞田的那天就对汤于彗表现出了的十足的热情和欢迎。
康母几乎不会说汉语,康父稍微好一些,但是也讲得有些生硬,四川话口音很重。
汤于彗只记得自己笨拙地在田里杵着,很难跟他们交流,也几乎没帮上什么忙;但康母一直对他露出非常亲切温柔的笑容,看了他一会儿,还弯着眉眼对康赭说了几句话。
康赭听完就笑,汤于彗带着几分忐忑地问阿姨说了什么。
他们头顶的白云晴朗,康赭的笑意好像被拖长了,慢悠悠的,像阳光洒在风吹过的田野里,晃晃荡荡地摇着。
他翘起一边嘴角懒懒地道:“她说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小孩,觉得你面善,大概有佛缘。”
汤于彗不是没有被人夸奖过外貌,但头一次觉得这样开心。
他两颊一下子就红了,就好像第一次被母亲亲了额头的婴儿一样。
他顺着余光偷偷看了看康赭还未展平的唇角,心想你信着佛,还那么漂亮,你的缘分只会比我更深吧。
康赭的长相综合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又英挺,又撑着美好的骨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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