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吧。”
吃完午饭又做了些孕期合适的运动,程彦没做几轮就气喘吁吁疲累至极。
他爬上床睡了个回笼觉,两三个小时的回笼觉,却像睡了大半年。
他做了好多好多梦,醒过来却全都忘了,一幕也不记得。
他只记得梦中的场景繁杂混乱,每一个场景他都在奔跑躲避着什么,跑完一个场景下一个场景又出现,场景更迭不止,直至最后,他在一个漆黑的通道,循着唯一的一抹光奔跑,在那抹光芒愈加清晰,也愈加触手可及的时候,那抹光却瞬间熄灭褪色,变成了个巨大怪物,以拥抱的姿势迎头将他抓住禁锢了起来。
程彦这次终于看清了怪物的脸。
大脑嗡嗡响,手臂和腿脚僵硬麻木,程彦鬼压床似的怎么也睁不开眼,动弹不了身体的任何部位,半梦半醒之间,喉间不自觉溢出难受的呻吟声。
他能够清晰地听见卧室门被打开,有人急匆匆走到床头摸上他的脸和额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完全醒过来。
额角被汗浸湿了,然后被杨翰远用毛巾仔细擦干了,程彦急促地呼吸过几轮,然后慢慢将呼吸放缓,直到心跳频率恢复正常。
“小远。”
“哥哥?”
程彦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一直没有和你说,昨天晚上我醒来过一次,想看一眼时间,结果用指纹把你的手机解锁了。”
“……”
程彦仍然躺着,眼睛却直直注视着天花板,说话的时候喉结的滚动非常明显,也衬得他脖颈连接着锁骨的部位单薄又纤弱。
“……你的相册没关,我不小心发现了那些照片和记录,你知道吗?我一直逼自己暂时忘记,可是我忘不掉,那些照片和记录,都让我觉得很恶心。”
程彦明显感觉到放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抽搐一般动了下,闭上了眼,狠狠心继续说。
“我原本想生下宝宝之后再跟你说,但是我忍不住了,我一想到每天睡在我身边的人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禽兽,心脏就像被人紧紧捏住,一直到现在都喘不上气……所以,求求你先放开我好吗?我想回苏市住一段时间。”
他说完一长段话,像终于解了什么心头大事,长长呼出一口气。
隔了好久好久,久到程彦忍不住偏过头看向杨翰远的方向,才看见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和惊慌的表情,还状似天真地冲他歪了下脑袋。
“那么,我放开了哥哥,哥哥还会回来和我在一起吗?”
程彦默了下。
“我不知道。”
杨翰远站起身,几乎算是温柔地轻轻吻了下他眼睛。
“那我不会放开……乖一点好不好?宝宝都快出生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呢?”
程彦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耸立圆润的孕肚,张口要说话,被杨翰远打断了。
“心里不舒服的话,等宝宝生下来之后再聊好吗?你打我骂我,想砍断我的手挖掉我的眼睛都可以的,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除了让我离开你,我离不开你,求求哥哥,不要对我那么残忍。”
程彦觉得他可笑虚伪,反驳的话到嘴边,却在余光瞄到他充斥着乞求的认真眼神时止住了。
……他是认真的,砍断手挖掉眼睛的话,并不是他在随口开玩笑。
“那等生完宝宝,你把我和宝宝都送到苏市,我想单独待一段时间再考虑一下。”
杨翰远露出笑。
“好啊。”
第73章
没有失去理智,没有争吵,也没有想象中一切会发生的极度糟糕的场景。
程彦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发展的,他以为的最好的情况,是杨翰远真心实意地对他道歉。
最差的情况,是他还会像从前那样纠缠哭闹,站在情感制高点指责他冷漠无情,用感情来绑架他,逼迫他原谅,逼迫他承诺不会离开。
但什么都没有,杨翰远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对他说过,云淡风轻得好像,那些事情对他来说毫无提及的必要。
临近生产的日子,程彦提前住进了杨翰远提前安排好的私人病房待产。
隐私性很强的一家私立医院,杨翰远之前说是他一位远房表亲名下私有的。
那位远房表亲和他并不太熟,但因为从小一起玩过,后来得知他要来吴市上学,便大方地赠予他一张可以随意在自家医院消费并且享有一些特权的医疗卡。
顶多算是中产家庭的程彦大致清楚杨翰远的家庭情况,便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最开始被这家医院的豪华程度和医生护士不同于大多数医院的过于热情殷勤的态度惊到过,后来因为经常去产检,便也习惯了负责他的医生护士对他格外亲切殷勤的嘘寒问暖。
住进私人住院部之后,程彦发现与其说这是一家医院的住院部,反而更像配置了完善医疗系统的高级养老院。
依山傍水,环境优美空气好,程彦搬进去之后的三天内,除了寸步不离他的杨翰远以及每天定时来给他做检查的护士之外,从没见过第三个人。
程彦本该觉得放松的,可时间一长,他内心却开始滋生起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情绪。
风雨欲来。
天气预报显示往后的一周都有大雨,吴市鲜少在这个季节连续不断地降雨,天气不好,心情压抑,程彦便走到窗边看屋外天沉下去,风悉悉索索刮起来,然后在某一刻猛地卷起树叶,伴随着陡然间急促降落的雨水,一齐拍击到落地的玻璃窗上。
程彦条件反射地抱着肚子往后退了步,看着外面一瞬间被不断降落的大雨冲刷得几乎看不清原先的景貌,心头微颤了下,还没来得及滋生出更多的情绪,身后就紧接着传来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
“哥哥,窗边不冷吗?”
“没开窗。”
“我知道啊,可是还是会冷的吧,房间的边边角角紧贴着外面,离得近的话,玻璃上还是会透着寒气,还是不要太靠近,我怕哥哥着凉。”
程彦没接下去,扶着床沿坐下了,看杨翰远拉上了窗帘之后转过身挤到他边上也坐下了,下意识想要挪开一点拉开距离,想到什么,却止住了动作。
杨翰远这些天已经习惯程彦对他的,有些刻意的冷落和无视,此时发现程彦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因为他的靠近而挪开或是干脆直接站起来走开,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变得欣喜,他眼角眉梢都微微扬起来,眼睛发亮地看着程彦。
程彦假装若无其事避开了他视线。
“……我想了下,等到时候生完宝宝,还是让我爸妈提前到吴市接我比较好,你还没考驾照,找其他人来开车也不方便,到时候我提前和他们联系就行。”
杨翰远神采飞扬的神色一瞬又凝固僵住了。
“哦,这样吗。”
程彦余光扫见他落寞的神色,明明这些天已经让自己保持得足够冷静,心脏却仍然禁不住被他颓废孤独的表情刺痛了一下。
杨翰远没说,程彦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等哥哥走了之后,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哥哥还会回来吗?
——如果不回来的话,我都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
这些天一直坚守的心防冷不丁被击开一个口子,差点控制不住破裂瓦解的速度。
他知道自己不能够继续这么想下去,便爬上床躺进被窝里,闭上双眼佯装要休息,可思绪仍然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游向未知处。
杨翰远做了一件从前的他完全无法原谅的事情。
无法被原谅,至少不该那么快的被原谅。
做错事情的人至今没有道歉的念头,可程彦在最开始的愤怒和惊惧之后,最近逐渐产生的念头居然变成了,如果他好好解释道歉,以后改过自新的话,他应该还是会和他重新开始的。
人总是这样,嘴上说着某些事情即使是最亲近喜欢的人做了,也无法原谅。
然而真正到了证据确凿的时候,程彦在看到那些‘罪证’时一瞬间攀至最高点的惊悸惶恐中,最先想到的也不是离开。
他担心自己无法保持客观的态度面对杨翰远,让杨翰远觉得自己做出的那些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终于下狠心说出了先前那些话。
但如果他果真冷静,也就不会觉得那些话对于曾经对自己做出了那些事情的杨翰远来说,是算狠心的。
归根到底,他就是变了。
像从前,他没有觉得孤独是令他恐惧的。
他感受过孤独,工作受挫下班一个人独自待着的时候。
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热闹,自己却要一个人度过的时候。
发烧生病,一个人去医院买药回家后,得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
人总有脆弱的一面,他在那些处境的时候孤独也只是孤独,是脆弱时无可避免溢出的过剩情绪,等过了特殊时期,他又忙起来,自然也就消失不见了。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孤独对他来说是一件令他恐惧的事情呢?
大概从喜欢上他开始吧。
能和一个人相互喜欢真好啊,看月光更浪漫皎洁,看星子更闪烁可爱。
但是也会让孤独变得更孤独,让人轻易陷入不理智,自我丢失的漩涡之中。
第74章
白天心思太重,导致夜里该睡觉的时候,意识清醒得让程彦格外痛苦煎熬。
闭上眼,耳边分明没有任何嘈杂扰人的声音,睡意却迟迟不来。
时间久了,听枕边人并不易入耳的呼吸声都觉得鲜明刺耳。
就这么闭着眼到了快半夜。
直到他耳边悄悄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紧接着,程彦感觉到自己腰腹的部位被搭上了一条手臂,有温热的东西紧紧贴在他肩头的皮肤上不断蹭动。
动作轻得像是怕惊动一只生性警惕多疑的猫,却仍然惹得程彦呼吸陡然停滞了一瞬。
等他意识到杨翰远在做什么的同时,千万种思绪便如同丝线在心脏间交错纠缠,随着血液流转的脉络迅速蔓延开。
勉力压抑住,艰难地维持着均匀呼吸等到所有情绪都褪去,程彦才发现自己鼻腔和眼眶都像被浓烟熏过,酸涨得发疼。
“……好想你,想你身上的气味。”
“明天和我说说话吧。”
“只有晚上等你睡着了才能够这样靠近你。”
“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我只有你了……求求你哥哥,对我好一点点都行。”
程彦佯装没睡得安稳,慢吞吞翻了个身蜷缩着身体面对着墙壁,下一秒,滚热的泪水却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
现在又在装什么可怜呢?
在他们并没成为情侣的时候对他进行尾随,偷拍,甚至是下流至极的猥亵,之后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以一种正面可靠的形象闯入他的生活。
明明已经做出了那么多不尊重他的事情,却又时时刻刻,毫无违和感的在自己面前强调自己对于他的重要性,习惯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一副脆弱可怜的姿态,说喜欢他,恳求自己不要离开他。
如果他没有看见那些完整保存的偷拍和记录下来的文字,并不清楚他事实上是一个偏执且毫无悔意,从头到尾从未想过要收手的疯子,他还会被他那副脆弱可怜的表象欺骗多久?
……是真的喜欢自己吗?如果是真的,那这种喜欢也太病态,太扭曲了。
可悲的是,即使知道了真相,他仍然会因为杨翰远这种,也许是在他面前习惯性表现出来的脆弱而陷入懊悔和自我怀疑,甚至是极度伤心难受的情绪。
该怎么办呢?他舍不得看他伤心,哪怕是装的,或是刻意放大表现出来给他看的。
但他又不甘,也不敢就这么放纵自己的底线,放纵杨翰远的那些行为。
情绪不稳再加上心思沉重,程彦当晚的睡眠质量极差,虽然熬到半夜已经困到不行,但睡梦里又都是可怖到令人心悸的光怪陆离的画面。
他断断续续睡了没多长时间,好不容易能够稍微安稳地睡了一会儿了,结果到将近六点的时候,肚子里一阵剧痛直接将他整个人从舒适安稳的梦境中扯了出来。
他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身体已经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条件反射地做出了格外激烈的反应。
像有尖锐的刀子从他肚子里将他开膛破肚,骤然间的剧痛使得他额角身上迅速沁出冷汗,克制不住的痛呼也从喉间艰难溢出。
“……疼,肚子疼……!”
杨翰远听见身旁传来了程彦夹杂着哭声的痛苦呻吟,如同被惊雷劈过大脑,整个人瞬间清醒,双眼也同时间猛地睁了开来。
他看见程彦腿根淌下的,颜色刺目的血水,看见程彦双手将床单抓挠出大片的褶皱,看见他死死咬住唇,哭得满脸都是湿漉漉的泪水。
“好疼……小远,老……老公,我肚子好疼!”
他对上程彦的双眼,看见他因为痛苦而睁大的湿润眼中充斥着恐惧不安,看见他看见自己时下意识撑起身体张开双臂,要他抱住的依赖性的动作。
大脑中一阵杂乱轰鸣声,杨翰远先起身迅速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随后立刻站起身将程彦稳稳抱起来,冲出了房门。
“……忍一忍啊,马上就有人来了。”
“很疼吧,宝贝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早点发现不对,没照顾好你。”
“宝贝乖,不要咬嘴唇,咬我好不好。”
程彦疼得整张脸没有半点血色,只嘴唇被他咬得溢出了鲜红的血,含着泪仰头看了他一眼。
“……好疼,真的好疼,我会不会死啊?”
杨翰远睁着眼看着前方,被他那句话捅得心脏几欲破裂。
“不会的,不会的,不要瞎说!哥哥会好好的。”
程彦疼得没力气再说一句话,只将脑袋又靠进他怀里,浑身都在打颤。
隔了没多久,他听见了一些杂乱脚步声和手术推床的声音,与此同时,他感觉一些滚热湿润的液体从他发间滑落到他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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