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凡事都有利有弊。”司机年纪也不算很大,目测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格子衬衫,头发理了个板寸,语气很熟稔地道,“科技发展太快了,你看我们以前还有磁带、录像带、软盘什么的,那也能存东西啊,像我爸以前还给我存了好几盘录像带,现在不都没法用了。运载的东西变了啊,录像机都没了。你说现在存的这些文件……像电脑里的照片什么的,以后要是又换了什么高科技这些东西又没法用了,那怎么办?”
“是,我现在还存着好多磁带呢,现在的小孩儿都不知道磁带是什么东西了吧?”江一白笑呵呵地道。
“还有这个虚拟的东西,到底是虚拟的,”小哥道,“你说咱们现在考古,挖出个古籍竹简的,还能研究一下古人的生活方式,咱们以后能留下什么呀?哪天外星人来了,所有高科技没法用了,存储的人类文明都销毁了……就别说什么外星人了,光是咱们自己打起来,也就一颗核弹的事,嘿,谁还知道咱们存在过呀?”
江一白听得直乐,这小哥想得可真多!
“爱因斯坦说过,”司韶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过神来了,合上笔电道,“‘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会使用什么,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会使用棍子和石头’。”
司机小哥点头:“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
江一白住得地方不算市中心,但也离市中心不太远。
二环外的新城也是这几年才开发出来的,江一白住得老城区跟新城区的路相比窄小了不少,四周的房屋透着时间的沉淀感,甚至有的小路深处还有红砖黑瓦的老房。
“以前这对面是粮食仓库,”江一白带着司韶容往小路里走,这里一下远离了灯红酒绿的热闹,感觉连风都静了下来,“隔壁以前是粮食局,后来搬迁了,再后来被合并了,那时候下属单位下岗了很多人。”
江一白一边说着,一边指给司韶容看:“我以前在那边上学,现在那学校还在呢。我上学走路就几分钟,结果还迟到了,被班主任点名批评,然后在门口罚站了一节课。”
司韶容笑了一下:“我上学的地方也离家很近,以前放了学就赖在校门口的报摊上看书看报,攒了零花钱就买点小话本看。”
“什么时候,小学吗?”江一白对司韶容的所有事都很感兴趣,“你从小就爱看书吗?”
“家里给订了很多儿童画报,我爷爷也收藏很多书,金庸的,古龙的,”司韶容说,“我爸妈没什么时间照顾我,我就一个人看书。我爷爷那些书都很老了,还有好几个版本的红楼梦,文言文小时候也看不懂,那时候才几毛钱一本。”
“我家也有这种老书,都是我外公的。”江一白带着司韶容进了一扇黑色的铁门里,铁门旁边挂着门牌号,风吹日晒的门牌早已老朽了。
高大的铁门下方开着一扇小门,进门左手边就是一处几坪大的小屋,木门开着,露出里面的绿色纱门,门旁是老式的木框窗户,竖着几根后来焊上去的铁栏,权当做现代的防盗窗用——但看起来比防盗窗结实多了。
“小江回来啦,有你的快递。”纱门里有老人家的声音传来,随即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纱门被拉开,从里面跳出一只橘色的胖猫,后面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大爷。
大爷看上去瘦得很,脖颈凹陷着,能看到骨头和青筋,仿佛是只裹了一层皮上去。
“王爷爷,”江一白立刻过去拿过快递,“谢谢啦。”
大爷咳嗽了几声,司韶容还能闻到房间里传来的叶子烟的味道,并不呛人,反而有一种厚实的沉淀的令人安心的气味。
“这么晚了还有学生来?”王爷爷眯着眼看司韶容。
“不是学生,他以后就是我的合租人了,”江一白说,“他叫司韶容。”
“你好。”司韶容说。
王爷爷不知听没听到,摇了摇头,嘴里不知咕哝什么,脚下赶着猫进了屋子,又把门关上了。
“他是这里看门的,其实也不算看门的……”江一白似乎不知怎么解释,带着司韶容往里走,过了那小屋,里面就是不大的院子,院子里停满了车,后面矗立着两栋楼,“就两个单元楼,一栋楼有六层,虽然是老房子了但很结实,没什么安全问题。”
司韶容左右看看,借着院里上空横拉竖吊的灯泡,大概看清了这处简单的院落。
江一白有点忐忑:“你来得突然,我本来以为你会来考察一下……这里周围坐车地铁什么都方便,楼下杂货商店也都有,家里东西也是齐备的,就是环境可能比较老旧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喜欢。”司韶容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眼里映出淡淡的微光,他终于咧嘴笑了一下,神情完全放松了下来,说,“我很喜欢。”
第九章 搜集素材(四)
司韶容以为江一白家里也会是带着浓浓陈旧氛围的模样,也许会有上世纪的绿色冰箱,皮质皲裂斑驳的沙发,墙面也是当时流行的上白下绿,还有当时几乎家家都有的一模一样的橘色台灯,双喜被罩。
但进门后江一白按亮开关,司韶容眼前却是一亮。
这房子显然被江一白后期装修过,纯白的墙面,开放的厨房,时下流行的小白格墙砖,地面是水泥自流平,整个房间看起来敞亮又很工业风,家居的选择也很极简,没有什么花哨的东西。
客厅里的布艺沙发上罩着白色的沙发罩,旁边扔着几个懒人沙发,茶几是黑色金属质感,电视柜则是胡桃木;餐厅墙面上挂着一副简单的画,画很大,上方悬挂了两个小小的射灯,让那幅画一下成了中心,十分有艺术气质。
日式的餐边柜旁还放着吉他和贝斯,餐桌上是深色的桌旗,桌子中间摆着花瓶,下方是黄铜的托盘,里面扔着几个拨片和小瓶的男士香水。
客厅的窗边下还摆着一架黑色的钢琴,上面盖着深红色的布,椅子上扔着琴谱。
粗略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这房子给人的感觉极好,有一种沉淀的烟火气,没有那么喧嚣和浮躁,有得只是沉静——是那种生活了很多年,被时光磨出来的圆润舒适感,让人进屋的瞬间就静了下来。
司韶容细细从每一处角落看过去,心下忍不住赞叹。
“这房子是……?”他忍不住开口询问。
江一白领着他到了客房门口,推开门向他介绍:“这是我爸留下来的老房子,当年工作房子都是单位分配的,我外公有一套,我爸有一套。”
江一白解释:“我外公早年就是机关里的人,我爸是后来工作分配过来的。他老家不在这边,以前来这里上学,一个人挑着竹筐,里面就放着一些衣物和日用品,就这么过来了。后来认识了我妈——都一个系统的嘛,互相来往着就熟悉了。”
“我外公的房子离这儿也不远,现在对外出租,等着什么时候拆迁呢。”江一白说着,帮司韶容倒了水来,又领着他在屋里晃了一圈,“这房子老了,但有些东西正是因为它老了才有感觉,我搬过来的时候有些东西也没动。比如这个书柜,还有这个书桌,还有这几盏灯……”
司韶容边听边看着,心里很赞同江一白的想法,这房子仿佛是混合着现代和陈旧年代感觉的展览馆,很有一番韵味。
几个房间的灯都是上世纪的老灯,黑色的灯绳长长地垂钓下来,灯泡一亮是非常暖黄的光;台灯还是那时候的橘色灯罩,放在书桌上,窗台上摆着几盆多肉和蜡烛,看着十分有趣味。
书柜是深红色的老式实木书柜,不高也不大,是推拉的玻璃窗,推拉起来已经有点卡了。
书柜顶上摆着黑色的木箱子,柜子里则摆满了老旧泛黄的书籍,柜子用了几十年半点也没变形,不像现在的一些书柜,书装得多了,慢慢就会压弯隔板。
司韶容看着书柜里的书,有什么:阮籍集、效颦集、二十四史简介、诗词曲律常识、中华书局出的中国历史纪年表等等。
这些书都带着浓浓的历史味道,是现代书店根本买不到的,好些书还是从右往左翻的设计,文字也都是繁体竖版。
司韶容好奇地挨个看过去,突然看到一本小小薄薄的,白色的没有任何注明的书册。
江一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下就笑了,对他挤了挤眼:“猜这是什么书?”
司韶容摇了摇头。
江一白便将那书册抽了出来,它很薄,还不到一个竖起来的硬币高度,白色的封面上写着“启学篇”三个字,但字迹有些花了,司韶容看了几眼奇怪道:“这是自己写上去的吧?这是……毛笔字?”
这一手毛笔字并不霸气,但笔锋却很有力度,感觉写字的人一横一撇都十分谨慎克制,“启学篇”下面还有三个小字,写着“古死著”。
司韶容觉得这笔名看着实在奇怪,但这书页上除了这几个字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出版号没有价格也没有出版社的名字。
再一翻,司韶容就觉出不对了,这书壳竟像是包上去的,只是拿了白色的硬一些的纸,边缘微微往里折,抹上浆糊之类的东西,就这样把原本的书面给挡住了。
大概是时间已过去太久,这书壳边缘起了缝隙,江一白示意他打开看看——看来江一白是早就翻开看过了。
司韶容便像寻宝似的,将这书壳轻轻揭开,然后发现下面是硕大几个字:批林批孔学习资料(七)。
司韶容:“……”
江一白:“哈哈哈哈哈——”
再一翻这目录——《三字经》宣扬孔孟之道的黑标本。
司韶容还没见过这种东西,立刻就好奇地看了起来。
江一白也不打扰他,帮他把水杯放在书桌上,便自顾自收拾去了。
司韶容是全职作家,写作时间自有自己的规划,江一白也算半个自由职业,时间也能自己安排。
两人第二天都不需要早起上班,时间就这么过了十二点,江一白也没催着司韶容去睡觉。
等司韶容从书本里抬起头来时,才发现客厅里有很小声的电视声,他拿着书走出去,江一白换了睡衣,正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黑色金属质感的方形茶几上摆着水果和酸奶,几本琴谱扔在一边,江一白穿着灰色竖条的睡衣睡裤,碎发往后一抹露出饱满的额头,头发乱糟糟的看着还挺可爱。
司韶容拿着书道:“这封面是你家里人自己写的?”
“嗯?我猜可能是,”江一白挪了挪屁股,让司韶容坐过来,一手撑了下巴说,“这些书都是我外公的,外公去世之后我妈就都搬这边来了。据说我外公写得一手好字,早年也是个小少爷,不过家境衰败了,家里也没其他人了,这其中复杂得很说不清。”
江一白指着书壳上“古死著”三个字,说:“我猜这是我外公写的,这笔名应该是嘲讽吧?”
“嗯。”司韶容显然有同样的想法,点头,“太神奇了,你看了里面的内容吗?”
“当然看了,小时候没看懂,后来就懂了。”江一白乐得不行,“这些人真是什么都敢说。”
“牵强附会。”司韶容皱眉,但这些东西无疑给了他很好的灵感和素材,他更是觉得自己搬过来的决定是正确的,“那些书……我平时可以看吗?”
“看啊,随便看,小心一点就行了。”江一白大方得很,拿走司韶容手里的书放到一边,给他塞了个帝王柑,又说,“不过我卧室里的书可不能随便看。”
司韶容点点头,书房里的书已经很多了,他未必看得过来。
江一白看着司韶容,怎么看怎么满意,只觉得大神虽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但又比想象中的更可爱。其实大神没有那么高冷,也没有那么不爱搭理人——都说大神脾气古怪,其实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相处方式吧?或者是没有共同话题。
江一白像是给鱼放饵的人,在心里偷笑,眼看着大鱼慢慢上了钩,他在心里双手合十地拜了拜,暗中希望:外公啊外公,你外孙能不能成功交上男朋友,可全靠你这些书啦。
天知道,外公若是在天有灵,估计只想一个雷劈死拉倒。
江一白从小不太服管,吃软不吃硬,初中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以后也不是没迷茫过。那时候常写一些矫情的文字——当年流行45度角仰望摩天轮的忧伤,江一白也学得像模像样,还因此得过奖。
不过后来认识了一些不错的闺蜜死党,慢慢也就从那种中二情绪里走出来了,大学临毕业时父母又意外去世,他就更看淡了一些东西,性格也就更加跳脱了——虽然在学生眼里,他那不是跳脱,是神经病。
翌日一觉睡到大天亮,江一白在床上还没回过味来:他就跟大神同居了?就这么同居了?真的假的?昨天怕不是喝了假酒?
江一白坐起来,一头卷毛像个刚成型的鸟窝,他一脸迷糊地想了会儿,下床轻手轻脚去了客房。
客房在餐厅旁边,江一白对着门听到了里面啪啪啪敲字的声音,没敢随便打扰。
他心里震惊不已,又如打了鸡血,只想对着窗外嚎叫几声——他没有喝假酒!他真的跟大神同居了!大神正在他的家里工作!可能下本“旷世名著”就要从这里出炉了!
江一白傻兮兮地站在门口,露出了一脸痴汉笑,脑子里的马赛克大清早就不得安生地开始工作了:以后这就是他们爱的小屋,两人为爱鼓掌后——要先在厨房、再到浴室、再到餐厅为爱做各种姿势的鼓掌,然后大神灵感爆发,边跟他啪啪啪边录音将大纲记录下来,然后他们就有啪啪啪式大纲伪纪录片,等“旷世名著”未来接受采访时,这就是不能公开的机密,镜头前他们深情地互相凝视对方的眼睛,和对方默契一笑,等记者走后再啪啪啪……
“江……?”
“……白?”
“江一白?”
“啊!”江一白吓了一跳,懵逼地说,“我还可以的!”
司韶容:“???”还可以什么?为什么要站在他门前发呆?
6/54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