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一想,张牧也挺好的。宋捡的小脑袋瓜里没了主意,对所有人的埋怨,其实都是在埋怨自己,恨自己没用。
前面有了狼的叫声。
宋捡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听错了,但怀里的母狼有了动作。它暂时不能起来,却伸长了颈部,打缕的皮毛滚满了沙子,用低低的长嗥来回应前方。
“啊?”宋捡以为自己碰着它的伤了。可紧接着,十几只叫声微弱的幼崽也跟着呼应起来,它们还很小,可对空长嗥的动作,已经和成年狼一模一样了。
除了稚嫩的声音,它们就是成年狼的翻版。
于是宋捡瞬间知道了,小狼哥和狼群一定在不远处,哥回来了。
男孩站在地下掩体的大门外侧,掩体的门有转轮锁,他只是一个跨进青春期的孩子,根本转不动。就算找到了也进不去,只能等着张牧带副手过来。他的狼已经没力气了,从寻找掩体到带营地过来,没吃没喝好几天。
小肚子瘪得前后都能贴上。
还好,他把背包给了宋捡。狼可以饿很多天,小狗不行,小狗会饿死。
第24章 哥给放的星星
张牧赶到了。
要不是狼崽子不亲近人,他真想给他一个拥抱。但现在不是温情时刻,他带领副手们开门,查看掩体完整度,最后决定就在这里躲避。
流民一个接一个下去,带着他们的行李和家畜。男孩一个接一个找过去,终于,在木头笼子里找到了宋捡。
宋捡正在叫人,想叫张牧把自己放出去。但是张牧没有管他,怕把宋捡放出来会乱跑。他就只能一直叫人,直到笼子的木栓被人打开,他扑出去,是很熟悉的身体。
没有成年人那么高,却热热的。
“哥?”宋捡两只手乱摸,摸到长长的头发时又叫了一声哥,整个人抱住男孩的上半身。
“捡的嘴,破了。”男孩怨恨起张牧,自己离开时,宋捡的嘴没有流血。
“小狼哥我好想你,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你想我不?你想我不!”宋捡吼着说,一下跳到男孩身上,两条小细腿盘住男孩的腰,挂着,说什么都不下来。
仿佛一松开手,这个人就又走了。
“我害怕啊,我可害怕了,你害怕不?你见不着我会害怕不?可是我没哭,我会长大的。”宋捡叨叨起来,挂在小狼哥的身上,使劲舔。
男孩肚子咕叽一声,抱着挂在身上的宋捡,走向张牧。“不怕,捡不害怕,有狼。”
“我不要狼,我要你,你不在我就是不行啊,我不行。不是不是,我行,我能长大……以后你带着我找掩体吧,我跑快快的,求求了……我好想你,好想好想好想,想死了。”宋捡终于逮住男孩撒娇,小嘴巴一刻没停,唠唠叨叨。
男孩是抱着宋捡进入掩体的,他很累,也很饥饿,最后一次喝水是两天前,可宋捡抱着他的脖子,抱很紧,两条腿还缠着自己,根本放不下去。稍稍要有蹲下的趋势,他就更用力了,好几次,男孩都觉得要被缠死。
“捡不怕,已经安全了。都安全了。”男孩还是想把他放下去,微微弯着腰,“很安全。”
“你别不要我,好不?我再抱一会儿你,好不?”宋捡用脸和他贴贴,自己看不见,不知道男孩已经很瘦了,也不知道男孩的小肚子瘪着。分开的日子彻底吓坏宋捡,他太想小狼哥,就算现在死了也不能放手。
男孩就只能托着宋捡的小屁股,抱着,好几次都要把人摔了。地下掩体里面全黑,还有些闷热,透出长期没人的潮湿感来。
男孩最后出了不少的虚汗,可宋捡就是不肯放,他也没办法。狼可以独立生存,他的小狗不行,短短几天,吓坏了。
张牧安排好所有人才过来,手里拿着的是副手们主动赠送给狼崽子的物资。“宋捡,让你小狼哥吃饭,你这样粘着他,也不怕把他累死?”
宋捡摇着小脑袋,还往小狼哥身上贴。“不累,他不累,他大,我小,我……我想他。”
这一下给张牧都逗笑了,缓解紧张之后,把布口袋递给了狼崽子。“这里面有食物和水,还需要什么吗?有没有受伤?”
“没受伤。”男孩看向自己的狼,“我需要,水,很多很多的,水。”
“狼要喝?”张牧拎着煤油灯去看那些狼,一个个饿得眼睛发绿。
“也要,吃。”男孩干脆抱着宋捡找地方坐下了,翻出布袋里的土豆,大口大口吃,“狼,饿了,会吃你们的马。”
张牧整个人一惊,确实,刚才光顾得安排流民,把这么重要的自然规律给忘了。狼崽子好歹有人性,可狼群是全野生的。食物充足的环境下可以和人类共生,互不干扰,偶尔还有互利行为。比如跟随人类营地迁移,不用大费周章寻找地下洞穴。
但一旦食物紧缺,无论是人还是家畜,在野兽眼中都是食物。张牧想起刚才那六十多双绿幽幽的眼睛,不寒而栗。
不一会儿,给狼准备的食物就凑齐了,是营地里大家伙一起凑的,谁家也没有单独能力喂饱这么一大群荒漠狼。张牧还端着一个大木盆,里面是各家小水壶里倒出来的水,汇聚起来满满一盆。
张牧不敢靠近这群饿狼,只放在远处。男孩还没把宋捡摘下来呢,走到哪里,都要托着他的小屁股。
他把食物和水拽到狼群里,给头狼上供。次头狼不敢和男孩抢食,因为男孩正在长大,又救了母狼。狼群是感情非常丰富的集体,每一匹都有感情流动。
头狼最强壮,负责保护狼群,又必须聪明,它先吃,但因为每一匹狼都很饥饿,有几匹刚成年不久的公狼上来抢食。结果当然是立刻被头狼压制,咬了几口。它们呜呜地夹着尾巴躲开了,等待狼群中的高位狼吃饱喝足才敢过去。
“小狼哥,你吃饱了不?”宋捡还挂在人家身上,鼻尖蹭来蹭去。
男孩轻轻啃他鼻尖,脸颊明显凹瘦。“吃饱了,我要喂狼。”
“狼自己吃,狼自己吃,你别走。”宋捡的自私劲儿一上来连狼都容不得,以前还狼最好、我们就和狼一起过,现在听到小狼哥要管狼,摇着脑袋不愿意,“咱俩睡觉吧,咱俩抱抱着睡觉吧,先不管它们了。我攒了肉干,睡醒了再喂它们。”
不可能不管,男孩坐在地上吃东西,张牧给了许多食物,什么都有,有很多他甚至都不认识。还有一水壶的水。
这些东西帮助男孩缓解饥饿和干渴,肚子肉眼可见地鼓起来了。他拍拍宋捡的后背:“狼,在吃奶。它们在长大。”
宋捡睁着眼睛到处乱看,看不到一点光,全是黑的。“它们……我给它们喝水了,它们不要。”他以为小狼哥要怪他,没喂饱幼崽,可是自己没有奶水啊,自己也想喂饱它们,自己没办法的。
男孩当然没有怪宋捡,只是告诉他,幼崽们已经找到各自的母狼,在吃奶了。母狼们也吃饱喝足,它们的乳房涨得很不舒服。加上对幼崽的思念,它们瘦了许多,毛也干燥。
狼是有母性的,男孩看到一只只拱在母狼肚子上拼命吸吮的幼崽,感觉到了安心。它们还很小,可是已经是荒漠里的求生动物了,仅仅靠一匹受伤母狼的奶水活了下来。
他的小狗也活了下来。
“小狼哥我好困,我还睡觉呢,张牧把我晃起来。”等男孩吃饱了,宋捡还抱着,“他好坏啊,他干嘛用你找掩体?就是因为他用你,我这几天才没见着你。”
男孩很累了,抱着宋捡去拆厚毯子卷,一下平铺在地上。刚才挨咬的那几匹狼全部围了过来,有一匹纯黑色的和宋捡特别亲热。
这一匹,从刚出生就在宋捡身边围着转了,男孩不得不把它打开,让它别与宋捡太亲密。
“哥,你干嘛呢?你受伤了不?”宋捡才慢慢放开他,可是抓着他的腰带不放,“哥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想摸摸你,你理理我。”
“捡等,乖,睡醒了再说。”男孩说话越来越清楚了,等他把狼都安抚好才回来。肚子里不饿,感觉非常舒服,口渴也没有了,只是嘴唇上干裂,流了一点血。
宋捡乖乖等着,等男孩拿了薄毯子回来。往身上一盖,宋捡倍感安心,缩在他们的毯子底下玩儿小狼哥的手指头。
“手指头……破了。”宋捡不高兴地嚷嚷起来,“张牧真讨厌,他用你,才破的。”
张牧正拎着煤油灯到处溜达,听了一耳朵,笑着离他们远远的。宋捡这个小孩儿脾气来得快,现在嘴上说讨厌自己,过两天又会说求求了。他被狼崽子养在帐篷里,不懂得圆滑嘴甜,见过的人还不如狼崽子多呢。
狼崽子把他当个小狗养着,也是太惯着了,脾气大。
男孩看见张牧了,也看见樊宇了,刚要起来,被宋捡两条小细胳膊圈住了腰,又给拉了回来。“捡是不是,害怕?”
“嗯,我可害怕了,你以后永远带着我好不?”宋捡四肢并用,在毯子下面把小狼哥圈住,“哥,这些天你去哪儿了啊?远不远?”
“去找掩体,走很多很多的路。”男孩把毯子往身上盖了盖。一旦放松下来,他也觉出了累和疼。
身体累,脚底疼,嘴唇疼。
“那……以后我们养马吧,把张牧的马要过来,我天天干活儿,和他换。”宋捡又惦记张牧的东西,“小狼哥,我今天坐张牧的木板车了,车是什么啊?过两天,你带我去摸摸呗,摸摸我就知道了。还有,我学会用棍棍了,我自己拿着棍在帐篷里走,走可远了,我厉害不?”
“嗯。”男孩闭着眼点头,困了,可宋捡的小细嗓子一直没老实,他不得不捂住这张嘴巴。
“我还……唔,你别捂我,我再说最后一句。”宋捡的手也往男孩脸上乱摸,一下摸到了干裂的嘴唇,“啊,这是破了不?我有药药,我去拿……”
“捡,乖。”男孩实在困了,平时不愿意让宋捡碰自己的脸,现在也没力气管,他把宋捡拉回来,再一起盖上薄毯,才不管什么药,只想安安静静睡一觉。
宋捡不敢动了,手指在男孩的嘴唇上碰来碰去。“哥,我会用棍棍了,我以后不拖你后腿……你带着我。咱俩可以养马,一起找掩体,还有,我今天,看见星星了呢,你放的,特别亮。”
“嗯。”男孩没听明白后半句,眼皮子一沉,真的睡着了。
他身边的狼早就睡了,每一匹都耷拉了耳朵,全部累坏。
“哥?”宋捡又把小狼哥抱了抱,小心擦他的脸,再凑上去舔他嘴唇,把干裂的皮舔下去。
自己今天,真的看见星星了呢,哥给放的。
哥,我好想你啊。
第25章 十六岁
男孩睡了好久,整个人像陷入一场昏迷。现在他也会做梦了,可能小时候也会,只不过并不知道那叫梦。
梦里是一大片一大片没有尽头的黄沙,他和狼,还有宋捡。宋捡对着太阳,只知道往前跑,前面的方向是错的。
“捡,回来!捡!跑错了!”男孩在梦里喊,着急,因为宋捡看不见,他没有教过他用太阳识别方向,所以宋捡跑错了,要回头才行。
“回来!”男孩直接喊了出来,眼睛一睁,醒了。
没有黄沙,没有太阳,他们还是在地下掩体里,周围很黑,只有几盏煤油灯在亮。他的狼没有乱跑,也没有死。
小狗也在旁边睡觉,没有乱跑,只不过被自己吵醒了。
宋捡被吵醒,也被吓了一跳,往后躲一下立刻又抱上来。“小狼哥你喊我?你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
那年男孩受伤昏迷的事,宋捡还记得呢。腿上一道大口子,现在留了好长一道疤痕,摸上去,是凹着的一大条,比自己的手还大。
“哥,你是不是有伤,没和我说?是不?”宋捡最害怕这个,看不见,也就没法第一时间知道小狼哥的状况,万一有伤瞒着自己,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在小狼哥身上乱摸,还把手伸到裤子里去摸,一下摸到了哥的小不点儿。
啊,不是,哥的小不点儿都长大了呢。尿尿的地方不能瞎摸,再给摸疼了。宋捡又去摸旁边,最后手拿出来,摸到小腿,脚踝。
他一心一意给男孩找伤口,生怕摸到哪里是流血的。
“不疼。”男孩还在醒神,失去的体力没有补回来,还想睡睡,“捡,回来睡觉,陪我。”
一想到小狗没丢,狼没丢,男孩心里放松下来,眼皮又沉了。可是宋捡不肯休息,忙忙叨叨摸来摸去,非要在自己身上摸出什么来。
摸着摸着,男孩一下不想睡了,身体第一次有了很奇怪的反应。他看着下半身,很奇怪,歪着头研究,尽管十四岁了可根本不懂,除了难受,就是难受。
“啊。”宋捡终于发现了,果然有伤口,就在右脚心上,“小狼哥你的脚丫怎么破了呢?是石头子划破的?你怎么不早说!”
明明心里难受,嘴上又凶巴巴怪人家,手底下不闲着,摸着自己的背包去找药水。现在宋捡有两大瓶药水了,一个是酒精,一个是碘酒,它们的区别宋捡不懂,但都是受伤后用的就对了。
小狼哥经常受伤,上药这一套流程宋捡很顺手,棉签蘸完药水,鼻子底下闻闻,就知道这个是酒精,不是碘酒。
两个药水的味道不一样,但是都很难闻。
“哥,给你上药,你忍着点。”宋捡抓住男孩的右脚,小心涂抹。
男孩还在看自己身体的那个反应,又奇怪又难受,身体里紧得不行,又全身不适。他不懂自己除了脚心还有哪里受伤了,为什么刚才不疼,现在这样不舒服。
可宋捡不知道发生的一切,给小狼哥的脚心涂了药,又没完没了开始念叨,直到被突然摁倒,才安静下来。
“捡,安静,别说话了。”男孩以为自己是生病了,需要休息才行,根本不想听一点声音,“别说话了,陪我,睡觉。”
“我陪啊,我是帮你上药。”宋捡怪不高兴的,可还是捞住了男孩的脖子,很老实地躺着,“我不说话了,小狼哥你睡吧,等你睡醒了,咱们就能出去了,咱们再搭大帐篷。”
“嗯,搭帐篷。”男孩使劲闭着眼,不明白自己的病是怎么回事,但是好像比刚才好受些,难受劲儿快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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