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大家的生活好像都很无聊。路延坐下开始吃自己的饭,不再问了。
梅姨收拾完东西,抱着个泡菜坛子走出来,拿筷子挑了点到路延碗里让他尝。路延点头说好吃,梅姨开始讲什么你奶奶做的泡菜真是一绝……话音刚落就大呼小叫起来:“你下巴怎么了?”
路延:“……磕了下。”
梅姨显然不信:“身上哪儿还有伤?跟人打架了吗?”
在远方另一个家里,打架挂彩是没有人会在意的,毕竟都习惯了。
路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阿姨的关心,只能随便扯了句:“跟孟图南闹着玩磕到墙了,没打架。”
这时候搬出孟图南就很好使。梅姨信了大半,去柜子里找来药和创口贴,边帮他处理边抱怨:“这么大人了,打打闹闹要有轻重啊,小心跟着孟图南疯把成绩搞下降,你舅舅要说你的。”
于是整个吃饭的过程就变成了梅姨的单口相声表演。路延沉默着吃,听她碎碎念。回来以后他发现这里的人有一个特点,都喜欢说废话……可或许是过去的那个家太空旷,路延现在发现听这些废话也不错,有种奇怪的治愈感。
吃完饭要去上晚自习,出门前梅姨塞了瓶酸奶给他。路延慢慢晃悠出了巷子,在路口思索了下走河边去还是走大路去,还没想出结果,一辆电动车停在了他面前。
是班上的数学老师江博。对方把车停稳,招呼了他一句:“去学校?上来,我送你。”
路延咬着酸奶吸管,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不用了老师,我自己走。”
“快点,不要堵人家过路。”江博抬头示意了下路延背后巷子里正龟速驶来的三轮车,用上了老师的语气,“快上来。”
路延看他也不像是跟自己客气,还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思考后只能妥协了,小心地跨坐上去。
江博启动小电动,随意开口问了句:“是不是不太适应学校?好像跟同学有矛盾啊。”
路延心说我在哪儿都跟人有矛盾,但还是答:“还好,习惯的。”
“我在B市上的大学,知道这里教学环境和你以前的比肯定不行,肯定不习惯吧。”江博笑了下,“但回来应该也能学到很多,以后出去了说不定还会老是想。”
路延想了下,问:“老师,你上的哪个大学?”
江博说完后路延震惊了一秒,心道如果是从这地方考到那种学校,也真是不简单,王者啊。
他多嘴问了句:“老师,你没想过留在那边吗?”
“当然想过。”江博答他,“但没办法啊,我读的是定向啊,家里条件不好,回来也算是反哺家乡嘛。”
路延下意识感叹:“……感觉好可惜。”
“很多人跟我讲过,觉得可惜什么的……我以前的同学要么做研究要么开班讲课,都是事业有成的,我回来当个穷老师,听起来好像很没前途。”江博笑了笑,“说是这样说,但你别这么想,幸福的标准又不一样,我就觉得小地方待着也很舒服,在哪里不都是教书育人!就像你偏要读文科一样,我们觉得可惜,但你觉得开心,这是不是一样的道理?”
路延瞬间警惕起来。结果江博下一句说的是:“以前上学的时候,系里有不少聪明人,一个个都是天才大神,脾气也都很怪,我看你也是的……就说你老是不写数学作业这事儿吧,我懒得说你,知道你都会做,但你也别太嚣张了好吧,我很为难的啊!简单的都不想应付,以后怎么去应付很难的事?”
路延抠着座椅。这事儿确实是他不太对,而江博语气自然温和,像是把你当朋友一样,都是有商有量的样子。他听着不刺耳,便应了句:“我下次会写的。”
还没松口气,江博又来了句怪招数:“也不要太抗拒理科,总觉得你有点怕……是不是怕才转的文科?考了一次没考好,怕再考不好丢脸吗?”
江博问得直接,路延直接蒙了。
但江博似乎并不要回答,立刻转移了话题:“如果用控制二分法来说的话……你好像做了件傻事,不过年轻怎么能不犯错呢!诶,你知道控制二分法吗?”
等江博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控制二分法,路延答了一句:“我现在什么都无法控制。”
“什么?”江博没听清。他们路过一个农贸市场,人声噪杂,把他的声音盖住了。
“……没什么。”
江博也没说错,的确是怕。
怕怎么了?他不能怕吗?或许别人无法理解他,什么?考差了?你这么聪明,再差能差到哪里去?都说他聪明聪明……有天赋、是小天才,可自从那次考试考砸后路延打心底里反感那些称呼,他付出过努力,别人一句“聪明”就随便把努力抹杀了,那等他失误的时候呢?他们又要说也不过如此嘛,又是一个伤仲永的结局。
那一年的路延固执地跟自己赌气,心说理科我能学好,文科又有何难?反正他现在看到理综就想吐,看到数学也生理性厌恶,还不如学新的来转移注意力,就算最后考砸也无妨,至少可以对别人讲:我本来就不是文科生。
或许是一种逃避的方式。可自从他失去心里的那个英雄后,路延就常常有这种什么都无所谓的心情。考得好给谁看?
给他那个每天喝得烂醉的妈看?现在还有谁是真正在意他的未来,还有谁是对他有所期盼的吗?
后来一路无话预研杜佳。路程不长,他们很快到了学校。江博停好车就招招手离开,似乎没有跟他一起的打算,路延都没来及说声谢谢就走远了。
他看着江博的背影,心想这老师有点让人难以捉摸。
他走了几步,发呆想些事情,结果猝不及防被人从后边揽住了脖子往后一带——来人一身热腾腾的汗气,拎着校服外套,估计是才从球场回来。
路延立刻把这人甩开:“脏死了……别搂我。”
“怎么是江博送你来的啊?你终于想通要去理科班啦?”
“去你大爷——别碰我!你身上都是汗!”
“别害羞,让大爷疼一疼吧!”
“滚你妈……”
孟图南不听,故意一直往他身上靠,没说几句两人就打成一团。闹了几下孟图南一把抢过路延手里的酸奶来了口,喝完又塞回去,嫌弃道:“呸!黄桃味,难喝。”
喝我的还屁话多。路延一脚踹过去:“赶紧把校服套上,门口查了。”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地朝着教室走。李小园恰好走在他们身后,都是好看的皮囊,青春年少又自信张扬,走在路上别人都要多看两眼。
看着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一瓶酸奶时,她羡慕地想……这大概就是好朋友吧。
羡慕得有点恍惚了。
她的世界里,好像没有出现过所谓的朋友。
第13章
下晚自习后,李小园回了宿舍。
定晏一中的住校生不多,但因为混杂了诸多乡镇上的学生,环境尤其复杂。这个宿舍有两个都不是自己班上的,有一个在音乐班,还有一个学画画,也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推开宿舍的门以后,原本大声嬉闹着的几个女生顿时安静下来。
她习惯了,低头走进去,尽量降低存在感。宿舍其他几个人在约去食堂吃夜宵,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
她对床那个——梁倩理了理自己的桌子,随口抱怨一句:“我的爽肤水用得好快……总觉得才买就没了。”
另一个,声音尖锐一些的宋佳怡接了句:“收好点,谁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拿去用。”
李小园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一言不发,装聋作哑。她打开水壶才发现,之前打的热水没了,壶是空的。
沉默了两秒,她和往常一样选择了装作无事发生。拿起壶准备走出寝室接水,但宿舍里另一个人——张玉,把她的路拦住了。
面前的女生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她们惯常这样,回宿舍了会把校服换下来,换一身好看的衣服,即使马上要熄灯睡觉了。但李小园挺喜欢穿校服的,因为她没有那么多衣服可以换。
张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让你给的东西,你拿给他了吗?”
李小园盯着张玉裙摆上的蕾丝,点头:“给了,我那天课前递给他了。”
事情的起因是张玉那天给了她一盒巧克力和一封信,让她拿给后桌的路延。
张玉逼近了一步:“说实话。”
李小园沉默了几秒。
“真的给了,信…巧克力。”她声音变小了些,“我那天也跟你说了,他拿了,然后又给了孟图南……”
张玉笑了下:“路延跟杨成打架,听说是因为你。我很奇怪为什么是因为你,也很奇怪为什么是你。”
“我……”李小园只能解释,“我真的给他了,也跟他说了……”
张玉冷声打断:“说了什么?说东西是你给他的?”
李小园没机会说完那句话,因为下一秒一个杯子砸到了她脚下,玻璃渣弹起来,差点蹦到脸上。
她只能伸手挡了挡。
梁倩低声骂了句:“贱。”
她们走了。李小园在原地呆了很久,然后默默把地上的碎渣清理干净,翻开习题册,找出一张卷子来做。除此以外她找不到别的事情能做,只能做题……做题能让她暂时忘记妈妈是被醉鬼父亲打坏脑袋的神经病,要捡破烂收废品供自己读书,能忘记自己无缘无故被诬陷说偷东西,能忘记别人说——李小园和她妈一样,有病。
装聋作哑最好。她最擅长装聋作哑,比谁都更能忍。
有时候隐忍不仅仅是因为怕和恐惧,也可能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她忍了很久,早就不在乎那些无关痛痒的排挤了,毕竟说不准哪天……那些东西能变成筹码呢?
第二天醒得早,李小园轻手轻脚起床,第一个走,吃完早饭就去教室坐着,她往往是最早到教室的人。
进去以后发现路延已经在座位上了。这是路延转来后李小园的新发现,这个男生来得比她还早。
李小园发现路延是个非常自律的人,不像同龄男生那么贪玩,学习习惯很好,就是……脾气有点怪。
路延和别人不一样,他似乎善良又固执,李小园不习惯和这么坦然的人相处,她知道怎么装做害怕、弱小,也知道忍气吞声隐忍不发,可这个人让她很难用假的“李小园”去应对,因为是很干净的人。
走过去的时候看到了路延下巴上的淤青。坐好犹豫了下,想了想,李小园还是转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
路延抬头。他戴着耳机,她甚至不知道这人是在听歌还是在做题,耳机的音量好大……他真的能听到自己说话吗?这是她一直困惑的问题,为什么听歌那么大声也能跟人正常交流。
她猜测其实路延压根听不到别人说什么。
李小园试探着说了句:“昨天谢谢你。”
以前都是这样交流的……他或许能听到吧?
路延摇头:“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看他不爽。”
他再次低下头了,似乎不想再多说一句。
或许是因为周身无人,教室空旷……李小园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但手还是伸出去了——
她学着孟图南对路延那样,扯了下他的耳机。路延显然也有些意外,他抬头,用目光问了句——干什么。
“你……”她说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就是之前张玉不是给了你那个吗……你好像一直没回应,我帮她问问……”
路延皱眉思索了下:“张玉是谁?”
李小园:“音乐班的,她很漂亮,之前我给过你一盒巧克力,还有情书,里面有她的电话……”
“哦。”路延这才想起来,他重新低头做题,随口答了句,“我下午去买一样的,你帮我还给她。”
对方下巴上那块淤青太刺眼了,李小园觉得那东西不应该出现在张脸上。再往下看,路延在做昨天发的古诗词专项卷子。快做完一面了,就空了一个题。
“这里——”李小园指了指他的卷子,“应该填‘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路延目光上移,看着那题想了想,慢慢答了句:“你既然记得,那一定要好好领悟这句话的精神。”
李小园一怔,定定看他,她答不出话来。
早晨的阳光透进来,路延座位在窗边,而她的位置靠墙晒不到太阳。窗帘没拉,光照在他脸上,刺眼得有些透明。
李小园声音很小:“什么都做不了,沮丧也不行?”
路延看了李小园一会儿,犹豫了下才放下笔,摘掉了耳机。
“偶尔可以沮丧一下,但不要总是这样。”他讲话简洁,“不太好。”
李小园看到路延平和的目光。
班上没人这样看过她,用这种普通的目光。她收到的大多是鄙夷、冷漠、厌恶的眼神,很多人对她避之不及,为什么面前这个人是这样?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正常?因为他一无所知吗?
那如果他都知道了呢?
还会对自己说一句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吗?
“哪里不太好?”她问得迫切。
“就是……”路延想了想,“一直害怕没有用,我觉得不好。”
李小园眼睛霎时酸了,只能立刻说话找补:“并不是每个人都那样幸运的……我要改变的话,需要付出很多很多代价。”
“没关系的。”路延说,“你往前看就好,其他的都别在乎……你就当是修炼吧,熬过去就海阔天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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