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正常。”谢琳说,“你爸刚走的时候,难过都是轻的……我都不想活了。”
“时间久了……会好一点吗?”
“我觉得不会……反正对我来说是这样。”谢琳拍拍他的肩,“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她皱了下眉,“但是我们至少还能想他们……是不是?他们可没机会了。”
还能有个念想……
路延感觉鼻子酸了,只能连忙转身往家里走,不敢再看谢琳的脸。
他砰一声关上门,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老人家的东西都丢在角落里,梅姨收拾好了,说按习俗是要烧掉。走到客厅,他在那个小火炉前发了会儿呆,想起高考前一天彭老太拉着他的手说:延延啊,我们不当兵好不好。
是早早就有感觉自己要走了吗?
老房子都是有温度的,主人没了,好像一下子冰冷起来,明明是夏天,却有种冬天还阴冷的错觉。狗叫声没了,院子里那盆兰花快蔫了,冰箱里彭老太订的鲜牛奶也早就过期,一打开就闻到一股酸味……
面前的一切都变得陌生,那一刻路延忽然很想逃离这个地方。他现在承认谢琳说得对,是啊,空荡荡的……看着伤心,卖了也好。
有敲门声响,路延木然地起身去开大门,孟图南拿着个袋子走进来,里面是换洗衣服,应该是要来跟自己睡。
他手里还提了个小蛋糕,递过来说:“我表姐去了趟市里,我让她给我带的……听说这个挺好吃,你尝尝。”
现在哪里有心情吃蛋糕,路延摇头拒绝了。
孟图南也不勉强。聊了会儿,接着他眼尖发现了什么,指了下路延的脖子问:“……你的玉呢?”
路延扯着那个小蛋糕的包装纸,语气自然:“今天下葬的时候一起埋了……以后也不需要了。”
孟图南无言了下。
接着路延问:“你下午怎么没在家吃饭?”
“……办了点事儿。”
“什么事儿?”
孟图南看了看他脸色,小心道:“不是那什么……你家丁丁丢了么,我就约着班上几个人去找了下。其实前几天我们就一直留意着,但没什么收获……再找找吧,定晏也没多大。”
“别找了。”
路延开始有些不耐烦。
“……丢了当然要找啊,说不定人家丁丁还在外边流浪想着回来呢,多可怜。”孟图南小心地看他一眼,“我去帮你找,应该能找到。”
“说了别找了。”路延说话越来越急,“它不是丢了,是走了,自己走的……找它回来做什么?”
也不知道怎么就发火了。路延有些不想面对孟图南和这样的自己,猛地站起来就往楼上走……被孟图南不由分说地拉住。
“放开……”
“能找到的!”孟图南看上去很着急,“是死是活我都给你找回来……你怎么就放弃了?”
“反正都是要走的,找它做什么?”路延音量拔高,“既然都要走,那就别回来了……走走走,反正不都是要走的么!”
没有什么是留得住的,没有什么能一直陪着自己。狗会走,奶奶会走,爸爸会走……反正寿命有尽头,人也总是会离开,都留不住。
“我不会走。”孟图南语气低低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骗子。路延心说,你做不到的,我们都做不到。
然后他被抱住了。孟图南抱得很紧,带着种狠劲儿……好像是在告诉他,那是可以实现的事,我也愿意为你不切实际一次,全力以赴去实现那个“一直”。
一直,一直。
也就是被抱住的瞬间,路延原本麻木的神经突然开始刺痛——忍不住了,明明忍了那么久还是功亏一篑。难过一下子从五脏六腑涌出来……全都变成了滴落在孟图南肩上的眼泪。
那是孟图南第一次看到他哭。
第37章
毕业之前,路延偶尔也跟孟图南一样期待过高考之后要怎么庆祝玩乐,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好像稀里糊涂地就高中毕业了,要经历很多聚散离别。
也不仅是他,其余人似乎也都是处在一种很无聊又无事可做的状态里,茫然地等着成绩。
他们89班是最惨的,明明有过两个班主任但没有一个坚持到他们毕业……最后班长还是意思着组织了个谢师宴,请来的是孙副。
感觉也没什么意思,本来不想参与,路延是被孟图南拖着去的,说不能让他错过这种一生只有一次的事情。
来的人也就一半多,或许是因为这一年班上发生了太多事,席上大家吃得似乎也没什么兴致。
这种场合路延一般只会挑自己面前的菜吃,孟图南只能在边上不停给路延夹菜,照顾他吃饭。
彭老太去世那几天路延一直精神恍惚,做事都有些慢半拍, 有几天孟图南就差给他喂饭了。
这个阶段的路延很难抗拒孟图南在外头照顾自己,毕竟他现在很需要这种照顾。
坐边上的李雅看得啧啧称奇,小小声对孟图南道:“路延没手吗?”
“他是有手,但他不好意思夹离自己很远的菜……”孟图南认真解释,“而且这少爷还挑食,鸡鸭鱼有腥气的不爱吃,好多东西要我尝过说可以吃才会放心吃,不夹给他直接就不吃了。”
“……真跟哄女朋友一样的。”李雅摇摇头。
“他可比女朋友难伺候多了。”
“你有过女朋友啊??”
“哈哈,有吧……”
“放屁吧我还不知道你……”
路延听到几句,抬头瞪了孟图南一眼,李雅没敢再说什么了。
吃到中旬,班上为数不多的几个男生让服务员上了酒。开始喝酒后气氛松泛许多,大家也渐渐放开了,平时不管熟的不熟的都凑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孟图南拉着路延去给孙副敬了杯酒。脾气很好的孙副校长来者不拒,脸都喝得红彤彤的,拍着他们的肩膀不停说:“脑子都好用,以后要有大出息的……”
路延看了看孙副,等孟图南喝完,默默走上前走去:“老师,我敬你。”
孙副轻轻跟他碰了下杯。等他仰头面不改色地喝完,对方突然来了句:“你啊,以后是要往远处去的……好好珍惜在这里的日子,走出去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不妙。路延一直觉得这个孙副的嘴像开过光一样,说什么中什么——之前上课刚讲北纬30度奇异事件,一下课就地震……高考也是,他最后那天着重讲的几道大题基本都擦了边。
走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路延拿着酒杯呆了下,有些茫然地问道:“为什么?”
但孙副已经被下一群来敬酒的学生围住了。
他心事重重地跟孟图南回到饭桌上。没一会儿喝得半醉的杨成提了瓶啤酒走过来,指了指他们两个:“去那边喝酒啊,怎么跟女生坐一桌?”
以前势如水火的人,现在恶意也渐渐淡了些,都觉得各有荒唐。或许是都变成熟了点,知道就算有过不开心也还是要给彼此留余地,犯不着永远是敌人。
他们还是坐过去了。路延没再收着,就算是他以前看不惯的男生来碰杯也来者不拒,还跟说话已经大舌头的杨成喝了三杯,说算是“往事一笔勾销”。
他今天来者不拒,格外好说话。孟图南总觉得这只鹿好像是自己想喝,也就不帮他挡了。
平时路延有些冷淡,大家很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班上这个长得好看又沉默的学霸,一时间他们这桌居然热闹了起来,很多人跑来跟路延喝酒。
一群男生说说笑笑。以前爱约孟图南去网吧的郭晓鼓起勇气跑去跟自己暗恋的女生表了白,回来的时候脸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
要散场了,人人脸上似乎都挂着离别二字。
他们这桌有人怀念起了江博士:“江老师教的时候,我数学突飞猛进好多……他一走就凉凉。要是他教到我们毕业多好。”
杨成啧了一声:“他也就教书可以了。”
语气里带着些轻视和傲慢。
另一个男生压低声音搭腔说:“听以前毕业的讲……那江博以前不就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吗,他那时候就跟那个书记搞上了,还有人看到他们开房的。”
“真是那种?”
杨成点头,仿佛想显摆自己多懂:“这种人好像在生理上是什么病……反正不太正常。”
孟图南心说,这杨成果然还是那么讨厌。他才懒得忍,把筷子一甩:“你们烦不烦?”
杨成一愣:“啊?”
“他喜欢别人碍你什么事?”孟图南语气冷了下来,“跟你们有关系吗?”
“唉……孟子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事儿。”杨成看了看他,“跟江博好的那个也是个男的……”
“都是男的怎么你了?”孟图南问他,“就算他有病,难不成你去给他治治?”
这话一出,整个饭桌的人都傻了。
路延不想看他又疯起来,把话接了过去:“……喝醉了,你们别听他说话就行。”
孟图南难以置信地扭头:“你想好要帮谁说话。”
路延面色平静:“帮你。”
孟图南很难意会到路延的好意。他觉得很寒心,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粉饰太平,酒意上头后更难受了……他心想,斑比或许打心底里不认同自己喜欢男人吧,根本就是怕而已。
时间好像把他们都改变了。孟图南曾经也怕做不合群的人,就混在大多数里做路延眼里的“垃圾”——那时候是路延站出来做那个异类。
现在不同了,孟图南要争着抢着去做那个“异类”,路延则已经退到了安全范围,他们像是在经历一个循环。
可路延到底怕什么?怕人说?怕人骂?怕和别人不一样?可他曾经也那样勇敢,虽然为的是别人。
或许时间会把彼此都变成各自曾经鄙夷的样子。
血气上涌,孟图南又恼又恨,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他看着路延恶狠狠道:“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一肚子气。说完孟图南话丢下就丢下一桌子的人往外走,看都不想回头再看。
被留下的路延感觉头有点晕。他看了看周围人的复杂的神情,有些无力地笑了笑。
杨成大概觉得尴尬,连忙说话给自己找补:“这孟子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路延走过去倒了三杯酒,对杨成道:“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他最近心情不好,别在意。”
说完路延连着把那三个小杯子里的高粱酒一饮而尽,眉都不皱一下,很快就喝完了。
左三杯又三杯,杨成拉也拉不住,看路延这么爽快还觉得他今天特有诚意特别实诚,还以为这是看得上自己的的意思,心里还有几分感动。最后大家都喝大了,杨成还没忘让李雅她们送路延回去。
因为这件事,回去以后他们又冷战了几天。
路延也懒得去找孟图南和好,家里有个难搞的舅舅和妈,每天都要打起精神应付。一般这种情况不出三天孟图南就会来找他和好,路延知道。
果然第三天路延和谢羽在家里招待来看房子的客人时,孟图南拿着两杯奶茶别别扭扭地找来了。
对于要卖房子这件事,孟图南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能现在就卖?这就迫不及待把定晏的一切处理干净走人了么,房子处理完,下一步就是自己了吧。
想着来破冰和好,结果一来就开始生气。
孟图南在门槛那儿恶狠狠地盯着路延的身影,把两杯奶茶都插上了吸管,自己左一口右一口地喝起来。
路延走到这人边上,仿佛看不见孟图南满脸的不爽一般,接过对方手里其中一杯奶茶喝了口,还评价一句:“太甜了,怎么不帮我少糖。”
他满脸自然,仿佛他们根本没有在吵架冷战。
“……”孟图南瞥他一眼,“我说给你了吗!”
“哦,好的。”路延把奶茶塞回他手里去,“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赔我奶茶钱。”
“赔你,赔你。”路延把放轻语气,“把自己也赔给你。”
如果不是大人还在那边,孟图南估计都要忍不住扑上去行不轨之事了。
他瞪路延一眼,把另外那杯少糖的奶茶塞过去:“……请不要滥用美人计。”
路延接过来笑笑:“长得帅也怪我?去怪我爸妈吧。”
呸。孟图南直接进入正题:“房子真要卖了?”
“没定。”路延摇头,“只是答应我舅舅先让人来看看。”
孟图南也知道路延是个什么脾气。如果是这种态度,那多半是有要卖的意思了。
“……你真舍得卖?”
“没想好,但感觉卖了也行……”路延低着头,“留着更难过,不能给自己伤心的机会。”
那瞬间孟图南其实有些灰心。他觉得路延在某些事上总是这样,头都不回地往前看……对别人好,对自己狠……这是什么道理。
“那你以后回来住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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