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博看过路延以前的成绩单,更加确定了这小屁孩是在大放厥词并且试图挑衅。
但他也没不耐烦,颇有耐心地问:“那老师可以问问是什么原因吗?为什么想学文?”
“没有原因。”
“没有原因?好。”江博笑了笑,“那你家里人也同意吗?”
家里人?
雨声太大了,路延觉得耳朵里嗡嗡嗡的,有点受不了,甩了甩头,更晕了。
“他们同意。”
“他们同意我们也不同意,你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我们是必须要跟你家里沟通的,到时候不仅仅是……”
真他妈烦。
熟悉的那股戾气从脑袋窜出来,激得路延没忍住冲江博吼了句:“我爱学什么学什么!”
丢下这句话后路延直接转身大力去推后门。结果撞开的不仅是门,还撞到了趴在门里边儿偷听的孟图南。
动静太大,教室里嗡嗡嗡的说话声一下子没了。孟图南被撞到脑袋,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路延表情复杂地蹬了他一眼,才大步走回座位上。
他有些懊恼自己没沉住气。
雨越下越大,越来越急,越来越吵。此时眼前的地理试卷看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路延觉得如果再做不出这道题下一秒他可能会把这张卷子撕掉。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讲台上江博拿着杯子站起来,大概是要去办公室接水。
然后前面的孟图南转过身来:“喂。”
路延抬起头。
“干嘛?”
“虽然下雨,但我有伞。”
“……我也有伞。”
“那不就得了,走啊!”
按理来说应该无视这个人的,他好吵。
但路延鬼使神差问了句:“去哪儿?”
孟图南凑近他,眼睛发亮:“去喝酒怎么样!”
第7章
路延是个习惯计划和安排的人。这次回来,他的打算是做个眼里只有高考的人就好,别的事一概与自己无关,就当是安安静静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无论结果如何,反正一年后会安安静静走掉。
而面前这个人一直在不断地撺掇他打乱自己的计划。
路延转了一圈笔,抬眼看面前的人。
“有意思吗?”
“什么?”
“抽烟,喝酒,逃课。”路延拿笔一下下戳着试卷,“有意思吗?”
孟图南认真想了想,又认真回答他:“抽烟还好,喝酒喝到有点点上头的时候有意思,逃课还是挺有意思的,反正上自习大家也是坐在这里讲话发呆。”
“这样玩,考不上大学怎么办。”路延问。
孟图南耸肩:“我知道分寸,又不是天天都在玩。”
路延重复问他:“考不上怎么办?”
孟图南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会考不上!我对自己要求很低的,你别咒我!”
路延陈述事实道:“那还是有可能考不上。”
“……”孟图南觉得这人好像老师上身了,“考不上我就待在老家养猪。”
“你以为养猪很简单吗?”
孟图南运气不好,碰到路延心情不爽,说完甚至没控制住冷哼了声。他只觉得自己跟一个傻子浪费掉太多时间,索性低头看卷子了。
糟糕的是面前这题不会做,还他妈是以前见过的题。路延是个轴性子,就算考试遇到不会做的题也很少跳题,自我修正过,现在很少再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可今天有什么似乎乱了——是了,状态,状态不对。以前的班主任最常说的那句话:高三应该有那种时刻紧绷的状态,全力以赴只准备一件事的状态。他倒是一直绷着,可那根弦已经断了一次……现在好了,以前会做的题不认识了,读三四遍题目还是读不懂,不该犯的低级错误屡屡出现,记性似乎都开始变得不好……
哪个环节出了错?是换学校的原因还是自己的问题?是文科的问题还是理科的问题?也或许这些都不是问题,他自己才有问题。
雨声吵,教室吵,题目也吵,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都有声音了,都吵。等全部压进身体里,压缩,变小,越来越小……现在身体里的力能释放出多少牛?可以轰飞这栋教学楼吗?
路延把笔摔了。
而他面前孟图南被那声不屑一顾的“哼”搞得很无语,隔空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嫌弃和鄙夷。被莫名甩了个脸色肯定不开心,他拿起自己东西准备坐回原来的位置,别自找没趣。
结果才站起来,身边的路延把自己面前的试卷一把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拿起包朝后门大摇大摆地走了。
怎么回事儿啊,要不要这么高调……孟图南翻了个白眼,快速摸到前面跟班长交代了句什么,拿上书包追了出去刺探军情。
本来打算跑一跑追,结果那尊大神居然就站在转角处,姑且就算作是在等自己吧!看背影真是……居然有点乖巧可爱啊!
他咳了声:“哟,这是谁啊!”
是谁,是你爹。路延瞥他一眼:“走吧。”
孟图南笑着扑过去搂住路延的肩,学对方的语气,问:“有意思吗?”
“只是不想待在里面。”
“那么,”孟图南假模假样地提了句,“您接下来有什么想法?”
路延回看他,谦让道:“你说了算。”
孟图南微笑会意:“好说。鄙人认为这样美好的夜晚,除了在教室里做卷子,干什么都是有意思的。”
路延点头:“我同意。”
他们并肩下楼。走了几步路延才开始觉得不对劲,自我反思道:是不是疯了,居然因为做不出一道题就逃课了?跟自己怎么说的?舅舅又是怎么跟自己说的?
只不过是安静读书,有那么难做到吗?
思及此,悔意袭来。他脚步顿了顿,而此刻前边一蹦一跳的孟图南跳到最后一个台阶前做了个投篮的动作,回头一脸得意地道:“我帅吗?”
路延默了下,更加确定自己干了一件很傻逼的事,很想转身回教室。
“快点啊。”前面的孟图南来了句,“怎么,是不是怕了?”
智障,这人真的智障,如此低级的激将。路延强忍着没翻白眼,心中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
可见办法低级但是有用。
走到外面,他才撑起伞,孟图南动作飞快地钻到他右边,手又搂了上来。
路延再度无语了:“……你不是有伞吗?”
“哦,骗你的,忘带了,想让你跟我一起逃课。”
“……”这人脑子里或许也装满了雨,有够无聊。正打算往前走,结果又被孟图南扯了回去。
“等下。”
对方弯下身子开始脱鞋袜,把校服裤子也撸到膝盖,嘴里还教着:“脱了走兄弟,雨这么大,你那鞋多贵啊,泡烂了怎么办……赶紧的。”
野人,这绝对是野人。路延摇头表示不想:“……地上很脏,你还可能会被奇怪的东西刮破脚。”
“脏什么脏,地上也没什么东西,下过雨最干净了,尤其是学校……”
他没说完路延就撑着伞往前走了,孟图南只能拎着鞋赶上去:“唉……走右边!卧槽,老高……”
“老高是谁?”
“你小声点……老高是教导主任。”
才走两步他们被迫折回来。教导主任老高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下着大雨在门口保安亭站岗,跟个门神似的。两人慌慌张张地躲回去,重新部署作战计划。
“要出去就只能走后山了,太远了……”孟图南一脸为难,“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回去上课吧,今天不顺。”
“那就走后山啊,远就远点。”路延坚持,“我不想回去。”
“不止是远……”孟图南吞吞吐吐的,“那地方……那地方都说以前是老坟场,晚上闹鬼啊,平时都没人去的。”
“哦。”路延轻飘飘来了句,“你怕了。”
“……”
良久,孟图南叹了一口漫长的气,刚要继续劝,而面前的路延已经撑起伞,走进了那黑茫茫的雨幕里。
经过几秒激烈的心理斗争,孟图南也只能咬着牙唉声叹气地跟了上去。
定晏一中是承包了一座山的学校,山叫双塔山,是因为后山有两座塔。学校的布局挺有意思,三栋主教学楼,高三离正门最近,独享一栋聚贤楼,接着往上爬一堆台阶是高一二和初三的博学楼,再接再厉往上继续爬个十分钟台阶,那就是离正门最远的初一初二的育英楼,育英楼侧边走个200米能看到一条小径通向学校后山,后门就在后山里。
台阶太多是学校里人人怨声载道的事情,到底来上课还是来爬山的?高,实在是太高了。好在老师安慰学生也有一套:年级越高爬的台阶越少,这是在一步步送大家出学校。学生纷纷赞叹;高,实在是高!
后山植被丰富,传说很久以前是乱葬岗。因为长年疏于管理杂草丛生,一到晚上就阴气森森。一个学校最不缺的就是鬼故事,而定晏一中所有著名不著名的鬼故事发源地基本都跟这个后山有关……什么红衣男上吊、白塔前乱飘的女鬼、死婴哭嚎着找妈……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孟图南从小听到大。
他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脑子一热跟这人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地只为逃课,自己还没穿鞋,搞得像是长征……
好吧,男人怎么能说怕!怕……勉强还能顶住,最让人不自在的是身边这闷驴,奶奶的,八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怎么就能一直沉默着不讲话,像是身边就站了个鬼!
实在难受,孟图南只能随意捡了个话题说:“喂,你理科那么好,为什么学文?”
谁能想到随便找的话题能精准踩到路延的雷。
路延冷声回他:“我喜欢,我爱学。”
“……”孟图南无语了,“难道这是你们学霸的新型叛逆模式?”
“别管我,管好你自己。”
“喂,说说呗。”
路延已经不耐烦地想拿伞抽这人一顿了。喂什么喂,谁叫喂!他强忍怒火:“那你为什么学文?”
“那还能因为什么,理科不好啊!”
“我也是。”路延回了句,“你是一开始就不好,我是突然不好了,我跟你半斤八两,满意了吗?”
“……”孟图南后知后觉发现这人不对劲,“你今晚是不是心情不好,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啊。”
不是今晚心情不好,是每一天。
路延深呼吸,把情绪压回去:“没怎么。”
“那你拉着脸干什么,怕逃课被抓?”
“哦。”路延声音很敷衍,“你不怕?”
“我不怕啊,被抓了我就说去练专业课,你才应该怕好吧,小心明天杨文依让你血溅讲台!”
“哦。”路延点头,“我好怕啊。”
“……”孟图南无语了,等了几秒对方还是不说话,他才补充,“我跟班长说了你肚子疼,没事的,明天补假条就行。”
“哦。”路延似乎哦上瘾了,“那就好。”
“……你能不能不哦了?”
“嗯。”
“……”这人真是……刚刚顶江博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么呆!孟图南心说坏了,闷就算了,怎么好像还有点傻。
他叹了口气:“咱能不能多说点话?这地方听说闹鬼,老没个声儿怪吓人的。”
等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路延一直不搭理他。
这会儿远远能看到双塔了,晚上看这种建筑观感不太好,有脊背发凉的感觉。
孟图南正心里打鼓着,身边的路延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感觉不对,侧头看了看,接着就发觉路延表情很奇怪,像是被什么上身了一样,表情有点……不正常。
身边的一切都随之诡异起来,人吓人吓死人,孟图南开始觉得雨声都有了恐怖音效。
想到那些流传已久的校园鬼故事……只是想了下就已经顶不住了。
他慌得去碰路延胳膊,发现自己手都有点抖:“……哥们儿,路延,路延!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树影森森,雨声连绵,妖风阵阵,气氛很是诡异。
路延冷不防来了句:“那儿有人站着,在看我们。”
这回不是脊背发凉,孟图南心都凉了。
“没人吧。”他勉强镇定道,“没人,快……走了。”
路延脚步顿住了,他抬高伞,远远看了看塔。
“真的有。”他声音静静的,“还在看我们。”
孟图南哪儿敢往那边看,吓得手脚都快软了。他脸色发白,深呼吸后心一横,死命拖着路延往后山那破铁门跑,也顾不上淋雨了,逃命似的把人拽了出来,鞋都搞掉了一只。
出学校后孟图南说话才硬气了些,大声发火:“你……看到什么了啊看见!真特么的!”
路延似乎很不喜欢被质疑,扭头来了句:“真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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