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火化、安葬,都是由原初一手办理。
原初没有办法埋怨任何人,因为这都是陆修罪有应得。但他始终觉得,他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子不教,父之过。
而在这个世界上,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至深的悲恸。
但他甚至,没有办法沉浸于自己内心的伤痛中,因为他担心陆维。
自从被刺事件发生之后,葛英的遗嘱被公开,原初才知道葛英是那样热烈深切的爱着陆维。葛英是替陆维挡枪而死,至于身后的大笔遗产,更是毫不吝惜的都留给了陆维。
葛英是真的发自内心把陆维当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陆维被那样一个人真心实意的爱过,那个人又是因陆维而死,他看着陆维日益沉默,每天说不到两句话,心里很怕陆维想不开。
所以他这大半年来,对过往只字不提,每天都努力的换着花样做吃的,努力的和陆维说话,想尽办法让陆维开心一点。
然而现在,陆维只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看着他:“字面上的意思。”
“别、别开玩笑了。”原初退后半步,脸上扯出难看的笑容,“我要是离开,你连饭都不会记得吃……”
大半年前,陆维失去了葛英,他则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没有人是赢家,他们的内心都是伤痕累累。
但是或许……等陆维走出来,他可以和陆维互相舔舐过往的伤口,共同度过余生。
原初一直是这样想的,所以当他听到陆维说出“你自由了”的话,难免觉得受到打击。
陆维打断原初的话:“陆修死了,你不恨我吗?还想着照顾我的起居?”
这是大半年来第一次,陆维将这个血淋淋的问题抛在原初面前。
原初的双眼往旁边望去,不能再正视陆维,内心浮现出深切的哀痛,却摇了摇头:“阿修死了,我很伤心……但我并非不明事理的人,他是因为要杀害你,并且造成了葛英死亡的后果,才得到这样的下场。”
“这种事不能怪你。”
“但是,我却觉得你很碍眼。”陆维冷漠无情的开口,“你的儿子杀死了我的恋人,你每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你、你为什么大半年来都不说?”对陆维这样指责,原初只觉得胸口被无数利刃刺穿,疼痛难当。
“因为看你可怜啊。”陆维冷笑一声,忽然欺身向前,捏住原初的下巴,“像条狗一样,只要随随便便朝你丢块骨头,你就会粘过来摇尾巴,赶都赶不走。”
“你觉得,我会喜欢像你这样的人吗?”
原初只觉得五雷轰顶
陆维知道!陆维什么都知道!!
知道了他心中那卑微又可耻的念头,知道了他无望又隐秘的爱恋。
“知道了。”原初狼狈挣开陆维的手指,侧过头去泪流满面,“我、我这就走。”
陆维不发一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无表情看着原初取下脖颈上的项圈、头顶的毛耳朵,耷拉了脑袋,瘸着一条腿收拾东西。
他纵然一开始没有发觉原初的心思,但通过这大半年的朝夕相处,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原初要带走的东西实在不多,只装了一个手提袋,所以他清理收拾的时间也非常短,只花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原初站在陆维的家门口,挣扎着对陆维说了一句:“饭菜再放就要凉了,记得吃。”
然后双眼通红,再不能多作言语,推门离开。
等听到原初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陆维这才起身,来到饭桌旁坐下,提起筷子,慢慢挟菜送入嘴里。
不得不说经过锻炼,原初的手艺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做出来的饭菜很对他的胃口。
将胃填得半饱,陆维拿出手机,拨通了释清的电话。
然后过了不到一小时,释清就赶了过来,坐在陆维的对面。
“我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完成。”陆维望向释清,为他倒了杯热茶。
“即将脱离吗?恭喜恭喜。”释清捧起茶杯,感慨的叹了口气,“可惜,我在这个世界虽然有些新的感悟,却仍旧没有突破,想来也只能这样度过一世了。”
“不过,我已经十几世都这样。有了新的感悟就好,人总不能太贪心,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我走了以后,这间房子和我名下所有财产都留给你。”陆维看着释清,“已经办好了公证,到时候你只需要同意接收。”
“哎,那怎么好意思?”释清笑道,“你名下的财产可不少。”
“说起来,你在这个世界的感情经历,真是令人唏嘘。”
“我对不起葛英。”陆维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在案几上。
“话不能这样说。”释清连忙安慰,“事情变成这样,也并不是你想要的嘛,都是意外。你知道,我们既然被投放入这个世界,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就有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
陆维摇了摇头:“我对不起他的地方,是既不能陪他走完这一生,也不能回应以同等的感情。”
“我的精神状态与常人不同,‘喜欢’的感觉还是有的,却从来不会‘爱上一个人’、‘为其生死不计’。”基于释清之前想和他“试一试”,所以陆维觉得还是借着这个机会,当面把话说清楚的好,“只有在别人对我付出深刻热烈感情的时候,我才能在某些瞬间感觉到爱情的存在;那种感觉让人沉醉,如同喝了上好的陈酿,又如同毒品般上瘾。”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自身不会发光的月亮,只能借助太阳的光芒;而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是很不公平的。我在原世界的妻子,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才会选择跟我离婚。”陆维看着释清,“我很努力的想要做个好人,我学会怎么样掩饰自己,让对方觉得我很爱他。就算不能回应以同样的感情,也会在尽可能的情况下,给予对方需要的补偿。”
“我原来想要给葛英的补偿,是这一世的相守相伴。所以说,我对不起葛英。”
听完陆维的话,释清想了想:“那么等你离开后,我把你跟葛英葬在一起吧。”
陆维朝释清举了举茶盏,微笑道:“多谢。”
“哎,其实我也不太懂爱情是什么,同时也不想辜负旁人。”释清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陆维,“好像觉得……我们两个越来越合适了,不如将来在一起凑合着过呗。”
陆维之前说了那么一大段,完全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于是只有叹息一声,又和释清交待了一些事情,才让释清离开。
接下来,陆维去洗了澡,换上一身黑色礼服,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梳好头发,开车去了葛英所在的陵园。
其实这大半年的时间来,有很多人都在明里暗里关心陆维。
比如说天盛的老板梅宣、新晋影后毛凌、谢宇飞、吕鹤明……特别是毛凌,不顾自己的星途,还公开表达出过,想要和陆维共度余生的意愿。
好在毛凌这一宣言,并没有对她的事业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反而树立起“敢爱敢恨”的耿直形象,为她引了一波粉,也算是意料之外。
但这一切关心陆维都没有接受,他越来越低调,越来越深居简出。这些关心他的人只道他伤痛未愈,只有花时间慢慢自己振作起来,也没有打搅他的生活。
之前陆维的妻子去世,他也是沉寂了快一年才复出,紧接着就创下了比之前更为辉煌的战绩。
陆维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活打击的人,这次就算痊愈时间会更长一点,但他们都可以等待。
陆维来到陵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葛英离世半年,其影响力延绵不断,从早晨到入夜前都一直会有人来这里祭拜,为他送上花圈,或者焚烧一些信件纸张,络绎不绝。
这些人男女老幼俱全,有本市的,也有外地的,甚至有来自于大洋彼岸的。
也只有到了深夜的时候,才会清静下来。
陆维在石子铺成的道路上走着,皮鞋底与路面敲击,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那样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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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因为葛英坟前每天都是堆积如山的悼念花圈,所以陵园的人也会在每天入夜前进行收拾打扫。
现在葛英坟墓周围是干干净净的,只有一块比人还高的青石墓碑矗立,墓碑上浮雕出葛英生前的半身像。
陆维站在墓碑下,望着葛英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月光下安静微笑。
经历过这么多世界和时光、生离死别,纵然陆维意志坚如铁石,也难免感慨。
近千年的轮回时间,在他生命中留下遗憾离去的人很多,葛英不过是其中一个。
他原以为,他和葛英的这一世能够圆满;然而,人生不圆满是常态,能得圆满才是上天的宠爱恩赐。
他深知在这浩渺的宇宙和无边无际的时间当中,相遇相知的人都不过是过眼即逝的烟火;而唯其短暂易逝,才越加显得光华璀璨。
所以,他愿意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善待世间每一个值得的人。
虽然已经轮回了近千年,但陆维并不认为自己会一直长生不死。终有一天他们这些人,爱与被爱的、辜负与被辜负的,将于死亡的黑暗乐园再度重逢。
陆维一步步走上台阶,伸出双手抱住了那一块冰冷的青石墓碑,将脸颊缓缓贴在墓碑上。
然后将他停留于这个世界的时间,调整为5分钟。
自从得到了系统的最高权限,陆维就可以在完成任务之后,自行选择肉体存活的时间。
当然,由于受到世界法则的压制,肉体存活时间的长度,不能超过普通人类的极限就是了。
陆维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飞速从身体里被抽出,慢慢闭上双眼,五感尽失。
……
原初离开陆维家的时候,虽然看似收拾的东西很简单,实际身上带有十七、八万。
在陆维家里一年的时间,陆维每个月按时往他的卡里打2万块钱家用,每个月却往往一半都用不到,再加上他一直攒着没有动的养老金,就有了这个数字。
他是被陆维撵走的,当时情绪激动悲伤,就忘了这茬。等他找到了临时居住的地方,取钱付租金的时候看到账户,才想起那笔本来不应该属于自己的钱。
原初从小就不受父母待见,对他的教育十分严苛,直接导致了他缺爱向往爱的同时,道德观念十分的强。
不属于他的东西,就算是陆维不在意,他也不会要。
但陆维明显不想再看见他,他正在考虑是不是先把钱给释清,让释清转交给陆维的时候,就传来了陆维的死讯。
陆维是抱着葛英的墓碑,心脏衰竭而死。
之后由继承了陆维遗产的释清出面,将陆维和葛英安葬在一起。
恋人意外去世,在处理完恋人的身后种种,紧随而去;这件事充满了传奇性,充满了令人感叹的深情,还发生在曾经的巨星和他的同性爱人身上,马上就被传的到处都是。
原初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陆维为什么要撵他走。
他为什么没有看出来,陆维根本就不想活下去了?他为什么,没有死皮赖脸的留在陆维身边,那样说不定、说不定陆维就不会决意去陪葛英。
尽管据官方新闻报道,陆维经过验尸,死于心脏衰竭,但原初和很多人都是不相信的。
收拾打扮的体面干净,穿着庄重的黑色礼服,抱着曾经恋人的墓碑去世,这分明是经过预谋策划的。
心脏衰竭,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原初的余生,都活在这种懊悔之中。
从此,每天去葛英和陆维坟前祭拜的人群里面,多了一名在其中不起眼的、瘸腿的中年男子。
直至10年、20年、30年后,祭拜的人群逐渐减少到零星无几。人类都是健忘的,又有了新的偶像追逐,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葛英。
但这名瘸腿的、早已步入老年的男子,却风雨无阻,每天都要去坟前待上大半天,或是送上几朵花,或是喃喃自语,说着任何人都不明白的话。
直到这一世的生命终结。
……
这一次陆维先感受到的,是胸腹间针扎般的疼痛。他睁开双眼,发觉自己睡在火塘旁、一座宽敞的竹楼内。
头顶上,一盏蛛网遍布的白炽灯亮着,昭示着陆维身处于一个现代社会。
在他不远处,坐着一名身穿黑衣、胸前背后以及宽大的裙摆上绣满彩色图纹,脖颈头顶都戴着繁复精美银饰的老妇人。
老妇人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岁,但看上去已经很老很老,肤色深棕,瘦消的脸上和枯瘦如柴的手臂上,层层叠叠全是褶皱。
陆维的眼睛只睁开了瞬间,便又重新闭上,打开系统,查看这个世界的状况和自己的任务。
这个世界文明相当于陆维的原世界,但陆维所处的地方,却是位于穷乡僻壤的一个苗寨。
陆维今年十七,是一个孤儿,从小被这位名叫立色的老妇人收养长大,十四岁完成义务教育,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去上过学,而是跟着这名老妇人学蛊。
是的,这是一个存在着巫蛊的世界;而他所处的寨子,蛊术巫术盛行。
每年都有很多政要、明星和商界人士,或者仅仅是想达成自己某个愿望的普通人,揣着自己能付出的代价,来到这里秘密求助。
他的任务就是,令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巫蛊异术消亡。
陆维看过自己的生平以及任务简介,并没有睁开双眼,而是开始思考。
想要令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巫蛊异术灭亡、吸收其气运,那么他就必须得先在这方面登顶,才有这个可能。
“陆维,我知道你醒了,就不要再偷懒。”老妇在火塘上反复烤着双手,指尖拈着一只赤红的虫子,用喑哑的声音缓缓道,“米合给你下的情蛊,我拿出来了。你如果能用心学习蛊术,也不会着了她的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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