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报酬无关,我说不想解,是因为那位主人……已经死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长生草是什么,神物吗?平白无故就能延长人的性命?你以为那个白衣人把自己也封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你想说什么?”
“你仔细看那株藤蔓,右面的是根系,连接着左侧的枝冠,在南疆这种植物有个别的名字,叫移魂,能将一人的生命转移给别人。但现在右侧根系发红枯萎,呈将死之兆,你将那影卫叫醒,是想让他一个人活下去吗?”
“可是……他说不定还没死,根系即将枯萎那也是即将……”霜月仍不依不饶。
“你没听说过潜术里有一种功法,可以在目不视物的情况下感知附近的活人么,我已经感觉不到那个白衣人的生气了。”
红雀说的平淡如常,一直在旁观的白鲤听到后却突然心中巨震。他刚一进洞窟,也知道了白衣人已经被吸干了生命。
而白鲤之所以也能感知到,是因为这种潜术是暮云山庄影卫的专长。他虽然没想起来那几年发生了什么,但已经记起了所学的武学功法,并且知道这套潜术除了暮云山庄的影卫之外,几乎无人会用。
为什么主人会影卫的功法?
“可是……可是万一他们二人并非两情相悦,而是像你说的那个版本中那样,你不觉得影卫应当有机会重见天日吗?”
霜月的声音打断了白鲤的思绪,红雀却没有半点回头的意思。
“你自己去看影卫手中握着的吊牌,就知道哪个故事更接近真相了。”
“吊牌……”
霜月移步到封着影卫的晶体前,找到合适的角度看清了吊牌上写下的字:’去看看吧,这个没有暮云山庄的世界,你自由了。‘霜月到底年岁不大,还有几分孩子气,又未曾体验过惊心动魄的情爱,看到这句话时已是泣不成声。
红雀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
“还真是讽刺啊……”
霜月一下就急了,说道:
“你说什么?这哪里讽刺了!她都把自己的生命……”
“你应该比我清楚,聆月宫的一些做法,和暮云山庄对待影卫,又有什么区别呢?”
红雀走到白鲤身边,将他护在身后。
“白鲤讲的那些往事,我都听到了,聆月宫的做派我也早有耳闻……”
红雀嗤笑一声继续道:
“这算什么?以暴制暴?以悲剧结束悲剧?”
“暮云山庄与官商都有勾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方法吗?还是说你觉得束手旁观就是对的?”霜月反驳道。
“我没有更好的方法,所以我才说讽刺。”
红雀将白鲤护在身后的手悄悄握紧了他的手腕。
盯了白鲤许久,才命令般说道:
“你不许死在我前面,听见没有?”
“是。”
白鲤轻声应了。
夜晚,红雀如常地躺在床上,隐约觉出白鲤有些异样,以为是今天事对他起了什么影响,便默默地转过身去,搂住了白鲤的腰身。
“主人……”夜色中白鲤缓缓开口。
“何事?”
“您曾经也是影卫,对吗?”
红雀浑身都僵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白鲤心中所想竟然是这件事。曾经那些痛苦到绝望的记忆席卷而来,不想承认,却又不能否认。
“所以属下后来去暮云山庄找您,找到您了,对吗?”
红雀的反应似乎是印证了白鲤的想法,他继续问道:“可是……主人身上为什么没有影卫的标记?”
白鲤抚上了红雀带着的半张假面。
“您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剧情尬死综合征又犯了……不过我终于把剧情线全写完了,可以快乐感情线了!
第66章 因果
“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是影卫……”
红雀本能地否认着,但他慌乱的声线已然完全出卖了他。
“主人今日在洞窟中用的那套潜术,是影卫的功法。”
白鲤尽量柔和地说着,猜想红雀定是曾经受过十分严重的心伤,以至于提及做影卫时的经历会有如此强烈的抵触。白鲤尽量引导安慰着红雀,但若是红雀反应太过强烈,也做好了替红雀编织谎言的准备。
“我……”
被囚禁在黑牢中的回忆一齐涌来,但白鲤近在咫尺,红雀紧紧抓着白鲤的睡袍衣摆,尚能保持清醒。
白鲤的手轻轻覆上红雀的假面,摸索到了卡在耳后的机关,柔声问道:“可以吗?我实在是想知道……”
红雀脑海中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白鲤取走了自己多年来一直带着的假面,第一次向相识之人露出了额角骇人的伤疤,以及那消也消除不了的影卫编号。
直到看见白鲤神情变化,红雀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白鲤推开翻下了床,捂着额角不肯松手。
“别……别看!”
红雀仿若受了惊一般,一步步向后退去。
“主人在怕什么?”
白鲤每靠近,红雀就后退一步,像是见了生人的小兽,眼里却是只露给熟人看的委屈。
“你是怕我嫌弃你吗?”
白鲤看着红雀的样子心中酸痛,却又无计可施,只试探着向前走去。红雀已经退到了墙边,也不再逃了,只无力地顺着墙滑下来,跪坐在地上,神志不清地说道:“不……不!我不是影卫!没有人可以再把我抓起来!没有人可以再将我……将我锁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罚也无力反抗,只能,只能……”
“是的,没有人,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红雀冰冷的身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红雀没再躲了,渐渐从漆黑的恐惧中清醒过来,看着面前的白鲤,一头埋进他的颈侧,靠在他的肩上。熟悉的气息环绕在身边,红雀渐渐平静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该突然摘下你的面具的。”白鲤自责又心疼地说道。
红雀喘息了许久才回道:
“不怪你,早晚要让你知道的,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脆弱。”
“主人,当年发生了什么啊,能不能告诉属下几件,属下也好替您分担一些。”
红雀想了想,终究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太多了,我不知道该从哪说起……要是你能想起来就好了。”
夜深了,红雀一手握着假面搭在白鲤的肚子上,难得的没带上假面睡觉,额角的疤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红雀已然睡深了,白鲤却睡意全无,忍不住多看了红雀的侧脸几眼。
额角本该有的那块红斑此时早已被伤疤覆盖,白鲤心疼地用手轻轻抚上,却发现那伤痕之下似乎还藏着什么印记……
这是……刺字?
陆……玖……陆玖……
六九!
认出的那一瞬间,白鲤脑海中一阵嗡鸣,伴随着剧痛,过往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没有前几次那般的抵触,没有那将记忆强行阻断的潜意识,完整的记忆一点点流进白鲤的脑海,一件件事都恍若刚发生在昨日。
怪我,没能护好他……
脑海深处的声音再次响起,白鲤这次已然知晓了因果。
白鲤想起了做影卫时的经历,也忽然明白了红雀为何有时会流露出与他表面上的坚强不符的脆弱,知晓了他这么多年里都在恐惧着什么。
白鲤曾看过同僚发疯,崩溃,最后身亡,而见的更多的则是昔日有说有笑有抱怨的同伴渐渐失去了表情,失去了说话的动机,变成一具沉寂的木偶,操纵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然而最令人恐惧的不是那永无止境的骇人刑罚,而是知道自己会变成行尸走肉的样子。
白鲤差点就要沦为那样的人。
暮云山庄□□影卫的方式很简单,先是用刑罚的手段建立起本能的恐惧,再用带了规矩的惩罚利用人趋利避害的心理教他们听话。
而最后,则是用时不时降下的毫无道理可言的残酷刑罚让人彻底绝望,断了所有侥幸与期望。
之后只需立下严苛的规矩,所有人便都会凭借着本能听话。
白鲤也没能撑过那样的摧残。
他记得很清楚,有一段时间自己总是会突然被押进刑房,行刑的人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不知缘由的鞭打。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刑罚何时降临,更不知道如何规避。
是人都会怕疼,更何况是刑具直入心底的痛。
白鲤记得很清楚,最开始教授规矩时大多数人心里都只有抵触,只是表面上装着样子,心底里在千方百计地想着作弊的方法。
而随着毫无理由的刑罚的开始,白鲤渐渐渴望起那些规矩来,他多么想有人能告诉他该怎么做,告诉他不该做什么,只要服从就能逃避痛楚。
白鲤几乎就要被摧垮了,重塑成只知道听话的工具。
那天他又被莫名其妙地上了刑,不知过了多久,他带着浑身愈合了又裂开的伤口被扔出了刑室,疼的双眼发黑,脑海中一片混沌,他看见一个人正走向自己,他只能看见那人的腿,近乎绝望中他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裤脚,意识混乱地哀求道:“求求你告诉我……我该做什么,求您立个规矩吧,我一定会听话的……”
那人挺住了脚步,许久,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为什么问我该做什么,你自己想做什么?”
“我……我自己?”
白鲤疑惑了半晌,眼前的阴霾渐渐褪去了,渐渐想起了几个月里淡忘了的东西。
“是啊……我自己……想要什么呢?”
白鲤慢慢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穿着黑色的影卫制服,看年龄比自己小上几岁,左侧额角上刺着他的影卫编号:六九。
白鲤一愣,影卫的刺字一般不会刺在脸上,他又看了一眼,看见那六九两字的边角处泛着些红。
字刺在脸上应当是为了遮掩独特的面部特征,可能是伤疤,也可能是胎记。
“六九……那你有想要做的事吗?”
白鲤知道面前这名少年还没被摧垮,并不是他的意志有多强,只是因为他这个年纪还没经历过完整的摧残。
不过也快了。
很快,他也将会像自己,像其他所有影卫一样屈服于刑罚,再也说不出自己想要做什么的话。
“我想要自由。”
“自由?”
“我想要从这高墙中出去,去外面看看真实的世界。”
白鲤一愣,竟莫名觉得这句话那么熟悉,那么似曾相识,那么能引起自己的共鸣,就像是自己也曾说过一般。
“自由……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想从这里出去。之前的事全忘了,但是我一醒来,脑子里就全是这句话,这个执念,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
少年望向围墙外面,似乎在遥远的地方有个人一直在等着他。
白鲤即将死寂的心又开始苏醒,又开始能觉出暖意来了。
“我已经不敢逃了……但你还有机会,只要在十四岁之前逃走,或许可以避免被山庄完全掌控。”
白鲤艰难地爬了起来,心上的伤痛渐渐有了知觉,取而代之的竟是身体上的麻木。
伤口似乎不再那么痛了,刑罚也没那么可怖了,似乎只要眼前这人还坚持着他天真的执念,还没有被摧垮,自己就还能看到一丝希望。
一定要护好他。
一定不能让他被山庄的手段摧垮。
白鲤已经找不到自己想要什么了,他只是想着,能让这人不放弃心中所想就好。
白鲤又记起了红雀和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记起了他对自由的执念,偷学轻功时那份拼命,记起了他受的每一次重伤,每一次挑剔着自己做的野味不好吃。
以及……
红雀在自己独自值夜班时偷偷溜过来陪着,受刑后偷偷给自己用香灰调药,挨罚时偷偷给自己送水,外出执行任务九死一生时和自己的相互扶持,还会有事没事就想尽办法逗自己开心……
还有他逃走之前一遍遍地劝自己和他一同走掉。
他走之后……
那之后……
白鲤双眉紧促,手死死地攥成了拳,手心握出了血都浑然不觉。
那之后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我怎么会,怎么能够……怎能做出那样的事!
白鲤全都想起来了,想起了那些自己曾经刻意忘却的,再也不愿记起的事。想起了自己为何选择失忆,为何别的记忆都可以触景生情,一点点解封,唯有这一件,被特意屏蔽掉,之前几次误打误撞都没能想起来,唯有这次终于记起。
他慢慢抬起抚摸着红雀脸庞的手,轻轻退远了,坐在床边直到天色大亮。
红雀睡得不甚安稳,摘下假面不过是知道了自己的自欺欺人,在外人面前带着假面不过是为了隐藏身份,在白鲤面前却是早就没了这个必要。
摘掉面具的感觉让红雀觉得有些不安,但或许是有白鲤陪着身边的缘故,红雀竟没再做什么噩梦,只翻了几次身,最终不自觉间一只手捂住了额角的伤痕。
窗外一缕阳光洒在身上,将红雀叫醒,一睁眼就看见白鲤坐在床边,安静的出奇。红雀感觉到他情绪不对,便轻轻坐起身从背后环住白鲤的腰身,枕着他的肩头柔声问道:“怎么了?”
55/59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