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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未悄悄握了握拳，忍住把张娇妍扇走的冲动，去到屋里爬到椅子上坐着，一双眼睛控制不住地落在乌玄的身上。
乌玄见到张娇妍进来，遥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转世轮回时，遇到过张娇妍。她俩在苗疆浪到飞起，被苗寨里的人提着苗刀追在后面呜呜跑。联手跟降头师斗法，张娇妍还拿了陶罐弄来童子尿，把降头师的头塞进去用符封到天亮，生生地把降头师溺死在了童子尿里，最后还说，都说童子尿驱邪，骗人，明明只能当脏水用。
她笑眯眯地看着张娇妍，说：“我就说过，我不会死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张娇妍目不转睛地看着乌玄，脸上满是笑容，眼里满是泪水，问：“这是十八年吗？”
乌玄笑道：“哭啦？哟，你还有哭得稀里哗啦的一天……”她的话没说完，突然想起自己死时，张娇妍也哭成这样，自己也是这么故作轻松地调侃，却是在她的怀里化成了灰烬，也看到张娇妍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就仿佛心都随着自己化成灰烬也跟烧没了。她的笑容隐去，感慨道：“当年的事，好像还在昨天。”
张娇妍迅速抹了泪，去到乌玄身边，说：“巫道宗是我的地盘，我罩你。”
乌玄欣然应道：“好呀。”
咔嚓一声裂响，黎未坐的椅子碎了，阴煞之气萦绕在她的身上，整个人的气势骤然变得阴森幽冷煞气腾腾，宛若变了一个人。
路无归缩到了游清微身后，悄声说：“黎未现在的样子好可怕。”
张汐颜的头皮直发麻。
第98章
游清微很是悠然地看好戏。该头疼的是张汐颜, 又不是她。
张汐颜唤道：“都进正堂说话。”她率先进入正堂，把悬坐在空中的黎未一把捞在怀里抱住，悄声传音：“乌玄不是来找三姑奶奶的。我建议你先考虑怎么跟乌玄缓和关系。”她说完, 便见三姑奶奶张娇妍亲热地拉着乌玄的手，两人手牵手进入正堂。
三姑奶奶脚下带风, 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恨不得再给自己罩上层粉红色泡泡。
张汐颜对于三姑奶奶和黎未之间的矛盾, 亦是无能为力。
黎未的性格非常极端，对着自家人乖得跟猫一样，怎么揉怎么rua都行，对于碍眼的人, 她的反应更接近于鬼族中天生没有情感的鬼族, 能够毫无波澜地做出最残忍的事。当年，黎未便因为三姑奶奶搅在她跟乌玄之间, 在乌玄身死之后, 黎未报复性地给三姑奶奶种蛊。三姑奶奶的血肉尽枯，变成没有心跳的皮包骨模样。那时，三姑奶奶才二十多岁, 此后，以骷髅怪的样子活了六十多年，直到后来再修蛊术血肉重生才恢复容颜。
三姑奶奶一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张汐颜知道, 虽然三姑奶奶不说, 但这事是一道很难过去的坎。
黎未盯着张娇妍和乌玄握在一起的手，后悔当年看在张娇妍是虫虫后代又酷似虫虫的份上放她一马。如果当时把张娇妍化成腐泥, 哪还能轮到她现在嘚瑟。
张汐颜觉察到黎未的杀气, 低头看向她。
黎未觉察到张汐颜的视线, 问：“你不管管？”
张汐颜悄声传音反问道：“管什么？你跟乌玄之间的矛盾根源又不在三姑奶奶。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不是我管得了的。”
路无归跟在游清微的身后进入正堂, 一看气氛有点不太对，又不关自己的事，果断地拿出自己的小零食埋头吃东西，不管闲事。她还很好心地提醒游清微一句，“她们三个好像要打起来，你别理她们。”
游清微手里的折扇指指路无归捧着的零食盒，示意她专心吃东西。
路无归“哦”了声，自己吃一口，还喂一口给游清微。
正堂里，张汐颜、黎未、张娇妍、乌玄齐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路无归身上，都觉得她这举动有点过分。
路无归觉察到目光，把食盒护在怀里，说：“我只分给游清微。”
张汐颜下意识地扫了眼身后柳雨闭关的密室方向，便忽视了撒狗粮的二人。
张娇妍也是个爱吃零食的，当即拿出一堆瓜果零嘴分给乌玄。一个果子掰两半，你一半我一半。一盘瓜子，你一把我一把。
乌玄吃到喜欢的，两眼放光，问：“怎么炒出来的？教我。”
张娇妍麻利地分享制作美食的经验。
黎未很想起身就走，又舍不得乌玄，阴煞之气蹭蹭蹭蹭地往外冒。
游清微怕她们真打起来，赶紧把话题扯到正事上，喊了声：“乌玄。”
乌玄扭头朝游清微看去，问：“有事？”
游清微说：“龙神去了天罡界，天龙族没有龙神坐镇，真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想必金乌族不会放过这机会。”
乌玄想说，这跟你们地灵界有什么关系，视线落到游清微的额头上的天眼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地灵界掺和不了天族的事，游清微有天眼则另当别论。
因为有游清微和张汐颜这两个有天眼的分担仇恨，自己都安全了好多。万一她俩成神，想带领各自的部族打天族扩张疆域，天族还得指望自己去扛住她俩，于是诸多部族都不再像以前那样想想方设法地弄死自己，反而开始帮着她打天龙族。这让乌玄对她俩生出许多好感，隐约有种她们三个有天眼的异类抱团求生的微妙心理。
一个有天眼的容易被大家联手弄死，三个有天眼的抱团求生，别人真得掂量是不是来找死了。
乌玄略作思量后，缓声说道：“一千多年前，我回到金乌神宫时，元神魂魄的伤势极重，肉躯只剩下一团精血，不得不回到孕育之地吸收太阳精火孵化重生。我族没有神，但金乌生来强大，实力不输有神的天龙族，因此追随的部族极多，跟天龙族呈抗衡之势。天龙族不愿我出生打破平衡，壮大金乌族，便想趁我没有破壳把我灭掉，于是偷袭了孕育之地。我提前破壳逃出生天，孕育之地的金乌蛋则全部遭了毒手，此后数千年、甚至万年都难再有小金乌出生，甚至有可能让我们金乌灭族。至此，我族与天龙族结下不死不休的死仇。金乌族在确定龙神下界之后，便举族袭击天龙族，意图毁掉它们的孕育之地和化龙池。我则趁机溜走……来了不周山。”
路无归歪头想了想，问：“孕育之地是不是孵蛋的地方？那化龙池是什么？把龙化掉吗？”
乌玄说：“化龙池，是天龙族的圣地。原本不是龙族的蛇虫类生灵进入化龙池后，吸收化龙池中天龙之气能够进化成天龙，成功一半的，变成妖龙，可以通过修炼进阶成天龙，彻底失败的则会死在化龙池中。从化龙池里出来的被称为伪龙。从孕育之地出来的天龙，天生的天龙血脉，称为真龙。”
她顿了下，又补充句，“真龙的数量极为稀少，很难孵化。一窝龙蛋同时孕育，能够吸收到足够的力量成功孵化的只有极少的几条、甚至只有一条，先出来的龙，会吃掉同窝的龙以保障自己的存活。”
游清微想了想，说：“如果天龙族的孕育之地和化龙池被毁，龙神怕是会发疯。”
乌玄微笑着说道：“一千多年前，金乌族疯过，这回该轮到他们了。”她笑得格外灿烂坏，眼睛却是寒光烁烁，杀气腾腾。
游清微打定主意，学张汐颜的，盘好藏起来吧。
黎未坐在张汐颜的怀里听乌玄说起过往，揪心的难受。如果不是自己拿乌玄献祭动用金乌神力诛杀天族，乌玄不会遭遇那么多的痛苦，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笑着却没有半点笑意。
以前的乌玄笑起来，就好像世界都被点亮，能够照亮内心所有的黑暗，驱走阴霾。乌玄会觉得天界把一个部族赶尽杀绝不对，会告诉她，小动物再小也是生命会疼会痛的，会告诉她，幼崽需要保护，更需要保护好自己，出去打架是大鸟……大人的事。
如今的乌玄，想让天龙族灭绝，会离巢来到这危险的次元界乱流之地保护她。
黎未想，生长在阴煞之地的自己，那么的阴暗卑鄙，会不会让乌玄变得不再那么光明，会不会害了乌玄。事实上，自己确实害了乌玄。她俩的过去，痛苦过多开心。
黎未从张汐颜的怀里起身，落到地上，一步迈出，离开了云海玉阁。
乌玄扭头看向黎未离开的地方，不明白黎未怎么突然难受起来，更不喜欢看她一副没人要的小可怜模样。她总想起黎未在血泊中打滚、摔得满身血和土的样子，总想起黎未拼命地想从黑暗中爬出来，在阳光下欢快奔跑的模样。黎未说喜欢她，说她身上有阳光的味道，闻到了就好开心。黎未喜欢摸太阳精火，手指被烧成灰也不知道疼。黎未说，你知道飞蛾为什么会扑火吗？因为暖和呀，因为能烧掉自己不好的东西，变成灰就干净了。
一直以来，黎未都以为，她是恨黎未拿她献祭才不肯原谅。
其实最让她介意的是黎未内心深处自我毁灭的念头，她介意地是黎未把她俩困在大阵中用金乌神力去诛灭天族时，黎未拿她自己填了阵眼。她眼睁睁地看着黎未在阵眼中像被扔进磨碾子里，碾成血肉模糊，最后化作精纯的阴煞之气启动了大阵。
乌玄收回视线，跟张娇妍的目光对上。
张娇妍挑挑眉，问道：“不去追？”
乌玄故作茫然地问：“追什么？”
张娇妍扔掉手里的瓜子，说：“不去追就去我那吧。这云海玉阁啊，常年没人住，冷清。”
常年没人住？乌玄瞥了眼旁边的一间屋子，里面全是黎未的味道。
张娇妍挽住乌玄的胳膊，将她拉起来，说：“这里不欢迎外人，走啦，去我那。”连拉带拽，把乌玄拉走了。
黑湖水妖如今被张娇妍派去守张家村外的绿湖，薪晌待遇都是张娇妍发放，用张娇妍的话说是换了老板，又见大祭司对自己没有别的安排，只好告辞，跟在张娇妍和乌玄身后走了。
游清微见事情弄明白了，大家都散了，便准备告辞，忽然想起一事，对张汐颜，“乌玄把我的宝船烧了。”她取出仅剩的船舵给了张汐颜，说：“换一艘完好的。”
张汐颜抬眼看向游清微，心说：“你当到银行兑换残币呢？”
游清微说：“因为你到鬼界突然收割走亿两鬼灵晶引起的误会，我在各界的产业，怕是都保不住了。”
张汐颜懒得跟游清微啰嗦，收回船舵，换了辆新船给游清微。在次元界乱流中穿行时非常危险，一旦船出事，造成的后果跟坠机事故差不多，没有降落伞，只能多准备一艘备用。
她把她们送走，云海玉阁又恢复了冷清。
张汐颜正准备回密室去陪柳雨，就见黎未跟个小可怜似的突然出现在墙角下的阴影处。她抬眼看向黎未，眼神询问：想让我做什么？
黎未说：“云海玉阁的屋子多，多个人能热闹点。”
第99章
张汐颜把黎未和乌玄刚才的情绪、反应全看在眼里, 大概明白她俩的结症所在。她的下巴略微朝椅子方向点了点，示意黎未坐下谈。
黎未看张汐颜这副很正式的谈话的模样，隐约猜到她想说些什么, 略作犹豫，还是爬到了椅子上坐好, 静待张汐颜的下文。
张汐颜施展幻术, 将今天在这正堂中黎未、乌玄、张娇妍三人相处的情形再次呈现。她问黎未, “看出什么没有？”
黎未明白乌玄对自己的感情，所以才想让张汐颜去把乌玄请来。她自己去，乌玄一定会闹别扭，不肯来。她看张汐颜此刻的反应, 似乎不是指这个, 问：“你是指什么？”
张汐颜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黎未, 你有没有发现, 你和乌玄都很在乎彼此，但你们在一起时，你们看向对方的眼神、你们所流露出的情绪, 充满了悲伤，爱而不得，满是伤痕。乌玄跟三姑奶奶相处, 更像故友重逢, 是轻松随意的。”
黎未沉默不语。她结合张汐颜的话，想着刚才相处的情形, 再回想起昔年的点点滴滴, 脑海中浮现起一个朦胧的念头。
张汐颜说道：“两个人在一起, 是为了过得更好, 是为了幸福、开心、陪伴。无论爱得有多深，如果背负了太多沉重的包袱，承载太多的伤痛，只会不停地互相伤害。搅在你们感情里的坎，不是庚辰，不是天族展开的灭族追杀，不是三姑奶奶，是你们自己。”
黎未不是很明白，又隐约有些受触动，问：“我们自己？”
张汐颜去到黎未的身边，轻轻揉揉她头顶的胎毛，说：“都死过一回了，过去的便不要再想了。如果乌玄真的怪你，便不会连接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自己去找乌玄玩，找些开心的事情做，收起你那些阴暗的小心思，不许欺负我三姑奶奶。”
阴暗的小心思？欺负你三姑奶奶？谁欺负谁？黎未抬起头看向张汐颜，眼里有着不乐意。
张汐颜问：“要不，我把乌玄找来，给你俩当和事佬，来番交心长谈？如果你不怕到时候抱头痛哭尴尬的话，我没问题。”
黎未跳下椅子，起身就往外走。她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问：“你觉得我是这副模样去，还是成人模样去比较好？”张汐颜能跟成天别别扭扭的柳雨相处得这么好，很值得取经学习。
张汐颜上下打量黎未一眼，说：“你软萌萌的样子比较可爱。”
她略作思量，又把黎未拉到屋子里重新打扮了番，显得更加软萌，再配上黎未那小傲娇样，让人忍不住想捏。
张汐颜叮嘱道：“你气柳雨的时候怎么向我撒娇，就怎么向乌玄撒娇。脸皮什么的，先别要了，实在想要脸的话，就想想怎么撒娇能气坏三姑奶奶。如果你继续一副煞气腾腾宛若恶鬼的样子，等于给三姑奶奶制造机会。”
黎未受教，继续取经，问：“还有呢？”
张汐颜说：“乌玄应该不会乐意来我这里跟你一起住，拉不下脸，所以，得你拉下脸住在张家村。三姑奶奶如果赶你，不给你安排住处，你就蹲在大街上扮可怜，乌玄一定会心疼。”便如柳雨在柳家村无处可去，蹲在屋檐下淋雨。
最重要的是，她们仨要打架，还是在三姑奶奶那里打吧。万一她们在云海玉阁打起来，拆房子事小，打扰到柳雨闭关就不好了。
黎未想了想，问：“你认为我跟乌玄的结症在哪里？”爱而不得，满是伤痕，确实如此。
张汐颜说：“找一个你们双方都觉得开心的、舒服自在的相处方式，旁的，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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