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丁没有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阿尔丁目送着马车与随行的骑手们离开。
第40章
返回宅邸之后,阿尔丁先去了宴宾厅,他以为冬蓟会到这边来等他,但冬蓟并不在,他又觉得冬蓟可能会回实验室,结果实验室里面也没人。
于是阿尔丁回到实验室屋后那片空地上,冬蓟竟然还在这里。他甚至没有多走几步去长廊里坐下,而是就这么站在原地,一步也没动。
阿尔丁去轻轻拥抱了冬蓟一下。他感觉到冬蓟很僵硬,身体也很冷。
“怎么还愣在这里?”阿尔丁笑道,“怎么这么老实,我又没让你在原地罚站……你简直比泡沫还老实。”
冬蓟恍惚地抬头:“泡沫?”
泡沫是多年前阿尔丁与卡奈照顾过的小白狗。阿尔丁随口就把这名字说了出来,其实他并不太想告诉冬蓟。
他说:“哦,是以前我的一个手下。你怎么了?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冬蓟低下头:“我没事,我只是……”
其实他原本想说,刚才阿尔丁在别人面前做出亲密的举止,让他头皮发麻,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但他想起救济院的种种情况,又觉得现在不是谈那些粘腻小事的时候。
于是他赶紧定了定神说:“救济院那边来了一群人,有市政厅、神殿和商会的人,还有奥法联合会……”
“别担心,”阿尔丁说,“那边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先跟我来。进屋说。”
阿尔丁一路揽着他的肩膀,带他来到属于卡奈的私人书房前。
冬蓟不明白。如果要谈话,可以就近去实验室,也可以去小议事厅,甚至回他或者阿尔丁的住处也可以……为什么阿尔丁要特意到卡奈的书房来?
阿尔丁用钥匙打开门,就像出入属于自己的房间一样自然。
进去之后,他叫冬蓟去坐在书桌后面,就是平时卡奈会坐的位置。
冬蓟觉得有点别扭,但还是听话地坐了过去。
阿尔丁扯过来一把高背椅,坐在桌子旁边。
“你觉得贝罗斯是来干什么的?”阿尔丁问。
冬蓟说:“我不知道……”
“你想一想,在你看来,他想干什么。”
冬蓟想到救济院的事情,于是说:“他们想检查救济院市集……可能是检查那里的禁运材料,也可能是清查死灵师。”
阿尔丁点点头:“嗯。但不仅仅是这样。”
接下来,他把近些天发生的事情按顺序简述了一遍:
不久之前,十帆街商会的另一名掌事急病而死,他在费西西特的势力一时陷入混乱。
霜原对费西西特的侵蚀愈发严重,一些令人邪恶不祥的生物渡过河面,爬进南岸的宝石森林。
有证据表明,死灵师们的力量在增强,他们得到了来源不明的物资支持,施法材料非常充沛;受他们操控的霜原蛮族人也不再使用粗制武器,而是用上了精工锻造的刀斧。
在这种情况下,费西西特不得不后撤防线,牺牲了宝石森林的一半土地,向希瓦河以北低头妥协。
与此同时,希尔达教院内出现死灵术痕迹,奥法联合会去追查禁运品,禁运品的途径商路指向海港城。
接着,海港城的救济院内有人意外死亡,人们借此开始调查地下市集,发现了大量涉及死灵学、毒物学、异界学等等的施法痕迹,以及交易各种亵渎之物的证据。
说完这些,阿尔丁问:“你知道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吗?”
冬蓟说:“意味着有人与北方霜原暗中联合,为他们提供资源,让他们一步步吞噬希瓦河南岸……甚至,那些人可能为此暗害了一名商会掌事。”
阿尔丁问:“看起来像谁做的?”
冬蓟抬头看了他一眼,双手在膝盖上握紧:“像是……像是我们做的。”
他说得没错。种种迹象联合在一起,把所有可疑之事引向海港城。
最近阿尔丁风头正盛,把势力延伸到了海港城外,还做起了圣狄连边境卫队的生意。如果他真的与霜原人勾结了,那么他们一北一南,可以把整个费西西特围在中间。
费西西特原本在戈曼掌事的势力下,而现在,戈曼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
阿尔丁深深叹了口气:“冬蓟。不是像‘我们’做的,而是像我做的。你不会被牵扯进来的,我保证。”
“这不可能是您做的。”冬蓟说。
“当然不是我,”阿尔丁说,“但明显有人希望是我。希尔达教院的死灵术材料、救济院里死掉的老太太……这些事都在恰当的时机发生,恐怕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他们在画一幅地图,画出路网还不够,最后还要画个箭头,把条条大路都指到我身上来。”
冬蓟问:“是谁要这么做呢……是贝罗斯?”
阿尔丁微微挑眉:“哦?你觉得是他?”
冬蓟会这么想,是因为三月。在救济院里,三月已经直白地告诉了他:老妪是由她负责毒杀的,而她现在是小贝罗斯的使者。
虽然暂时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但冬蓟能明确地感觉到,她显然并不忠于小贝罗斯。
冬蓟暂时沉默。他刚才直接说是贝罗斯,说完之后,阿尔丁一问他,他又有点犹豫了。
他想,可能阿尔丁并不同意,毕竟从刚才二人交谈的样子来看,他们的交情应该还不错……
阿尔丁重复他:“冬蓟,你觉得和贝罗斯有关,对吗?”
“我是有这种感觉……”
“我也是。”阿尔丁说。
冬蓟有点惊讶。阿尔丁继续说:“当然我也只是猜测。戈曼掌事的死多半与他有关,先是戈曼,下一个就是我。但我想不出来他这么做的理由,我们又不是他的敌人。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阿尔丁说着,摇了摇头:“也许其中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所以暂时想不通。”
冬蓟问:“卡奈大人知道这些了吗?”
阿尔丁没有立刻回答。
他轻抚着光滑的桌面,桌上基本没摆什么东西,可以映出他与冬蓟朦胧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阿尔丁忽然说:“冬蓟,你应该还记得那支贩奴的商队吧?”
“当然记得,”冬蓟不仅记得,而且至今想起那些就胸口发闷,“怎么了?”
“如果那个时候精灵进攻码头,商队运尸体的消息惊动整个海港城,甚至传到王都……那么,也许教院会提前一点清查禁运品,救济院里的老人也会提前死,这一切都会更早一点发生。这些事情,显然是有人在暗中安排的。虽然商队的货物不属于我,但通关手续是由我经手安排的,一旦这事和霜原扯上关系,市政厅和本地神殿一定会极力撇清自己,卡洛斯家族也会忙着自保,谁都不敢再和我站同一边。”
说到这,阿尔丁望着冬蓟:“幸好有你及时提醒了我。能攻击我的武器好歹是少了一把。”
冬蓟还记得,当时阿尔丁说箱子里有尸体是因为必须保证人数一致,否则商队会受罚。现在再提这件事,他的说法好像和当初有一些不同。
其实事情的性质没有变,但冬蓟就是觉得有些微区别……
冬蓟本想细问,又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阿尔丁打断了他的思路:“冬蓟,你打开最下层的抽屉。”
冬蓟本来不想碰卡奈的书桌,但阿尔丁坚持如此,他也只好照做。
他打开那个抽屉,里面是各类票据和信件,下层的纸张塞得乱七八糟,最上层躺着一叠对折的信纸,倒是整整齐齐。
冬蓟拿出信纸,打开,双手顿时一颤。
他的目光越过信纸边缘,偷偷看向阿尔丁,阿尔丁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情绪如何。
这些是他与卡奈的通信。
信件都来自冬蓟,内容言简意赅,只是沟通行程之类的。
从内容中可以看出,他与卡奈早就相识,一直维持着联系。直到前不久,他接到卡奈的邀请,与弟弟一起来到了海港城,正好赶上阿尔丁招募临时守卫的机会。
在其中一封信里,冬蓟曾经询问卡奈: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过去,一定要再等呢?我是精炼师,可以去魔法物品店工作,也可以去炼金师实验室或者精锻工坊,如果你们在这些地方缺人手,我可以直接应募,不用等机会。
冬蓟还记得,当时卡奈的回信中写道:掌事多疑,你需要找个恰当的机会自然而然进入他的视线。如果直接前来自荐,恐怕你很难取得他的信任。
如果不是现在看见这些,冬蓟都很少再回想起当初他和卡奈的通信内容了。
冬蓟没敢抬眼,只听见阿尔丁说:“卡奈早就认识你。是什么时候?如果我没猜错,应该他去圣狄连办事的时候吧?”
“是的……”冬蓟小声说。
“卡奈从来没有告诉我。我一直以为你和莱恩只是想应募仓库守卫。”
“我们确实是……”
他还没说完,阿尔丁又说:“不但卡奈没有告诉我。你也没有告诉我。”
冬蓟不说话了。
明明这也不是多大的事,但他就是不敢再开口。
阿尔丁站起来走到冬蓟身边,靠坐在桌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曾经卡奈坐在这里的时候,阿尔丁也经常这样与卡奈说话。
只不过,卡奈是向后靠在椅子上,坦然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冬蓟则是低着头,缩着肩膀,只坐了椅子面的一半。
阿尔丁看着半精灵的发顶。披下的发丝之中,那对小尖耳朵现在没有发红,恐怕摸上去还会有点冰凉。
阿尔丁说:“卡奈离开海港城之后,我发现了这些信。当时我想,卡奈挑中你和莱恩是有道理的,他懂法术,他肯定知道你有多珍贵;而莱恩是见习骑士,品行值得信赖,也很适合应募守卫的工作。我与卡奈曾经聊过这些,我们都觉得雇个神殿骑士挺好的,他的身份正好能证明我们问心无愧……但后来我发现,这件事其实有个巨大的风险……”
不用他说完,冬蓟已经想到了。这个风险就是:虽然“如果提前知道有人贩奴,就不会雇佣神殿骑士”是可以成立的,但是,一旦事情败露,神殿骑士绝不会容忍贩奴,更不会容忍向死灵师贩运尸体。
莱恩一定会做出相应的行动,绝不会坐视不理。骑士的干预,再加上精灵救援队到来,这一系列安排都是为了在码头引起混乱……然后,这一切又会与今天的种种变故衔接起来。
只不过,后来多了一个变数:冬蓟把精灵营救队的行动提前告诉了阿尔丁,改变了事情的发展。
不可能有人提前料到冬蓟会回来报信。在原定的安排中,冬蓟应该一直在实验室里工作,他应该根本不去接触码头仓库,他在这件事中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刚被雇佣的时候,冬蓟提出过要与莱恩一起去仓库,卡奈对他又是劝阻,又是吓唬,显然非常不想让他参与。
想到这,冬蓟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明白阿尔丁想表达什么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一定要在卡奈的书房说这些。
“难道……卡奈大人他……”冬蓟刚说几个字,一叠薄薄的资料被扔在他面前。
他略扫了一眼,最上面的是一些签名或者画押,后面滑出来的几张则是他看不太懂的账目。
阿尔丁说:“这份应募名单是我从商行和驿站拿到的,卡奈没留记档。现在我才知道,当初应募临时守卫的不止这么点人。除了和你们一起来的人以外,其实还有一些更合适的人。卡奈故意把更适合的人拒之门外,只留下你与莱恩,以及一些我肯定看不上的人。”
他扔开第一张纸,手指在后面的纸上点了点:“还有这些。这是一份账目,最近我才拿到手。它们来自一个位置很偏远的船坞,有人买了好几艘款式老旧的渔船,把船都拆卸开,和新出厂的龙骨组合在一起,做出一艘特征模糊、没有龙骨标号的无名渔船,然后把它转手给真正的渔民,再授意渔民把它租给精灵。精灵营救队本来没有长途航海的能力,有了这艘船,他们就可以到海港城来了。”
其实冬蓟看不懂记档上的数字和专业术语。他轻声问:“难道……这也和卡奈大人有关系吗?”
阿尔丁说:“他当然不会留下名字。但我可以查到他的进出账,在那段时间里,他的支出流水与船坞账目上的花费一致。”
冬蓟的肩膀微微向下塌,双眼盯着那些纸张,头垂得更低了。
阿尔丁把一只手搭在冬蓟肩膀上,手的力道很轻柔,其中并没有多少责怪的情绪,反而有一种安抚的意味。
阿尔丁说:“不过说真的,如果不是卡奈,今天你也不会坐在我面前。从结果来看,其实我还挺高兴的。”
冬蓟心里发沉,但又涌现出一种酸胀的感觉,这东西好像哽在看他的喉咙里,让他只能微微开口,却说不出话。
放在肩膀上的手挪了过来,轻轻抬起冬蓟的下巴。冬蓟也没躲。
他与阿尔丁四目相对,眼睛里也说不清是震惊还是迷茫,而阿尔丁仍然面色凝重。
“我也不愿假定这一切与卡奈有关,但是……”阿尔丁停下来,没有说完“但是”之后的话。
他改口说:“卡奈可能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呢……”冬蓟不仅惊讶,几乎有些感到混乱。
阿尔丁仍然半坐半靠在书桌边,低着头,暂时没看冬蓟:“别害怕,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把这些利害关系告诉你而已,你需要知道它们。”
冬蓟说:“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觉得也许事情没有这么糟,可能背后还有别的原因……”
阿尔丁说:“你知道吗,应付商会首席真的很累。又要称兄道弟表现出信任,又要随时观察他的反应,猜他的想法……唉,真的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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