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罗斯冷着脸:“当然。但你有没有考虑过,那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施法者,他掌握的技艺能给商会带来巨大的利益,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阿尔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担心他留下伤残,再也没法为商会服务?这一点可以放心,市政厅的审讯官又不是野蛮人,他们很有分寸的。如果冬蓟真是无辜的,他肯定能好好走出来。”
贝罗斯说:“那人看起来就胆小怕事,明天上了审判庭,可能他一害怕就直接认罪了!”
“认罪不好吗?”阿尔丁问。
贝罗斯眯着眼睛,久久地凝视着阿尔丁。
阿尔丁对他轻轻躬身,在随行手下们的簇拥中离开了市政厅。
第48章
冬蓟忧心忡忡地蜷缩着。他本以为自己很快会受到问讯,谁知道一整天过去,又到夜幕降临,他一直被关在市政厅地下,竟然没人搭理。
其他监室里倒是热闹得很。那群佣兵的适应力非常强,一开始还愁云惨雾的,后来开始玩起了掷骰子,赌输了钱记在账上,约好出去之后偿还。
士兵来送晚饭时,佣兵们甚至已经开始唱歌了。送饭的士兵看他们这样,也不生气,还和他们开了几句玩笑。
佣兵们感觉到气氛并不紧张,就向士兵打听外面的动向,士兵告诉他们这一整天都没开审判庭,好像也不着急审讯他们。
士兵走后,其中一名佣兵感叹道:“看来没多大事了。不用太担心,他们能处理好。”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都放松了很多。
冬蓟挪到监室栅栏边,看着地上铁盘里的食物。市政厅给囚犯的晚餐不算太差,切开的面包,小块干酪,几勺杂菜煮豆子,以及一杯清水。
现在已经过了一般人的晚餐时间,应该快到半夜了,冬蓟一点也不饿,没有食欲,而佣兵们显然盼晚餐盼了很久,都挤在栅栏边,伸手出来拿吃的。
冬蓟去拿水杯的时候,也看到了佣兵们监室前的铁盘。
他微微愣了一下,猛地放下杯子,大喊道:“等等!你们别吃……别喝杯子里的东西!”
他的声音不够大,不够有震慑力。有的佣兵看向他,也有的根本不理睬。
临近监室的佣兵问:“怎么啦?”
“你们的水可能有问题!”冬蓟抓着栅栏,焦急地说,“别喝!”
就在他说别喝的时候,已经有人拿起杯子喝了几口,幸好大部分人还没喝。
大家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他。
“怎么了,你什么意思?”佣兵问。
冬蓟说:“你们的杯子里是什么?麦酒对吗?”
“对。怎么啦?”
“我的杯子里是清水。你们的麦酒可能有问题,不要喝!”
“你的是水,估计就因为你是法师呗?你们这种人都不喜欢酒,当然给你水。”
“不是这个问题!”冬蓟说,“我的杯子是木头做的,你们的呢?都是锡器,对不对?正常情况下,谁会给囚犯用锡杯?”
看法师说得煞有介事的,佣兵都停下了动作,但仍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冬蓟向相邻的监室伸出手,要他们递一个锡杯过来。
临近的佣兵把杯子递给了他。这是一杯还没喝过的麦酒。
想验证猜测并不难,不需要任何特殊材料。
冬蓟把自己木杯里的水倒出了一点,将锡杯里的麦酒倒入木杯,与水混合。
接触到麦酒之后,木杯的内侧顿时翻腾起水泡,同时,杯中混合了麦酒的水从淡黄色变成了蓝紫色,就像煮过紫甘蓝的水一样。
“紫鼠草汁!”冬蓟喊道,“麦酒里被兑了紫鼠草汁!这是很危险的毒物!”
紫鼠草汁不是普通草毒,而是一种提炼精制过的成品毒液。与砒霜之类不同,这种毒液虽然致命,却几乎不会让中毒者感觉到痛苦。
摄入之后,人先会感到困倦,这种困倦并不猛烈,不会让人意识到自己中了毒,只会以为这是正常的疲惫,然后渐渐陷入沉睡。睡着之后,他就再也不会醒来。
看似温柔,实际上它毒性极强,无药可解。沾染口腔后就会起效,立刻呕吐也没用。
紫鼠草汁经常被用于暗杀。受害人感觉不到痛苦,就意识不到中毒,没有尖叫,没有警惕,没有及时的介入调查,也没有机会进行临终安排。
一切会发生得静悄悄。等到旁人发现时,受害人已经死亡,下毒者有充足的时间撤离。
紫鼠草汁也有缺点。首先,它带有一点微酸的稻草味,如果溶在清水中,敏感的人可能会嗅到不对劲。于是,麦酒就是最好的掩护,它的味道和麦酒能完全融合。
溶于麦酒之后,盛酒的木杯上会出现泡沫,木头与毒液会造成酒变色。想要消除这种反应,只要改用锡杯即可。
冬蓟把翻腾着泡沫的杯子稍稍倾斜,展示给其他囚室的佣兵们看。
“刚才有人已经喝了吗?”冬蓟着急地问。
佣兵们沉默了好一会儿,陆续有三个人轻轻出了声,表示自己刚才已经喝了麦酒。
他们有点被吓到了。但是身体并不难受,所以他们多少有点怀疑,觉得不可能是酒里有毒。冬蓟叫他们催吐,他们也做不到。
冬蓟转念一想,即使催吐成功也救不回来了……于是冬蓟不再和他们多说,改为猛敲栅栏,大声喊守卫。
这样大喊大叫,守卫当然很快就下来了。
听了冬蓟的述说,守卫看了看杯子,扫视一下每个囚室里的佣兵,漫不经心地说:“有毒?我看他们都没事啊?有人肚子疼吗?有人吐血了吗?没有?你看,明明没事吧。”
“为什么给我的水不一样?”冬蓟问,“为什么专门给我清水?”
守卫笑了笑:“真够自作多情的。本来就应该给清水。我们不是照顾你,是照顾他们。有人专门给了两桶麦酒,说了一桶给我们,一桶给他们的。”
冬蓟惊讶道:“这样的酒还有一桶?你们已经喝了吗?”
“执勤期间不能喝酒。留着以后喝。”
“总之你们别喝!”
守卫嗤笑着点点头。他点头并不是因为听了冬蓟的劝,只是敷衍着不想和他多说而已。
看他要走,冬蓟又赶紧叫住他,拿起木杯与锡杯让他查看。
木杯里颜色诡异的液体确实有点恶心,但守卫仍然不以为意:“这是木头发霉了吧……”
冬蓟看他不信,也不再解释。反正这些士兵听不懂紫鼠草汁的成分分析。
冬蓟改为问道:“是谁叫你们给囚犯用锡杯装酒的?”
守卫说:“还不是你们商会的派人送的吗?人家说好了要给他们人手一个,送完饭,杯子就送给他们了。这玩意不便宜呢,是锡和银合铸的,带回家去老婆肯定开心。”
听说是锡银合铸,而且还要送给他们,佣兵中有人惊喜地叫起好来。
冬蓟不太明白,这事显然很诡异,为什么佣兵一点也不怀疑?
看着冬蓟一脸焦急的样子,一旁囚室里的佣兵笑着说:“像你这种文绉绉的小法师,以前没坐过牢吧?我给你讲讲。你进来之后,如果吃饭时看到餐具里有银勺子、锡器盘子之类的东西,这意思就是送给你的。说明外面有人惦记你,用这种方式告诉你‘等出去之后也不会亏待你’。懂了吧?你看看,都没人给你带礼物。”
如果确实如此,也难怪佣兵们不起疑心。
冬蓟赶紧问守卫:“不管为什么送锡杯,关键是,这是谁送的?是谁把这些杯子和麦酒送来的?”
守卫说:“你还审起我来啦?我哪认识那些人?我只知道是商会的人。不归我管的事情我才不问。干我们这行的,肚子里都不长好奇心。”
冬蓟还想说什么,守卫已经耗光了耐心,懒得理他了。无论冬蓟在囚室里怎么叫他,他还是头也不回,打着哈欠离开了。
看到沟通无望,冬蓟赶紧对佣兵们说:“你们别喝剩下的酒!相信我,绝对不能喝!”
旁边囚室的佣兵说:“唉,我们也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你会不会弄错了?你看,都这么长时间了,刚才喝酒的人不也没事吗……”
说完之后,他回头去看。刚才有三个人承认自己喝了酒,其中一个就在与他同一间囚室里。
囚室角落里,那个人靠在墙上,闭着眼,看上去睡得很香,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面包。
另两个喝酒的人在同一间囚室。就在其他人说话的期间,其中一个人已经睡着了,另一个也是昏昏欲睡。
看他们这幅样子,其他佣兵忽然心里没底了。
旁边的人推了推他们,他们要么不理,要么迷迷糊糊咕哝一句,翻身换了个睡姿。
旁人再继续推他们,大声叫他们,但他们不但没有睁开眼,还睡得越来越熟。
他们目前仍然有呼吸,甚至有个人还打起了鼾,但这绝不是正常的睡眠。同伴用脚去踩他们的手,踢他们的脸,但他们就是不醒。
冬蓟站在栅栏前,观察了一会儿,缓缓退回了囚室深处,不再说话了。
紫鼠草汁已经生效,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且不说他手边没有任何药剂,即使有,也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沉默不语时,佣兵们却渐渐骚动了起来。
有人先发现睡着的同伴没了呼吸,其他人跟着反复确认,又去观察另外两人的情况……果然,这三人都已经没了呼吸,体温也渐渐冷了下去。
有的人喊守卫,有的人反复检查死者,也有的人不说话了,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冬蓟听到,隔壁囚室有两个佣兵吵起来了。
刚开始他们声音不大,用词也比较迂回,尽量避免说出一些直白的指控;说着说着,两人情绪愈发激动,最后就不管不顾了,用词越来越直接,甚至直接说出了“商会首席”这个词。
既然其中一人已经说了出来,另一个也懒得替他遮掩了。显然,他们都觉得是雇主派人毒杀他们,在他们上审判庭之前杀人灭口。
这两个佣兵的分歧是:一个认为应该好好保守秘密,做出忠诚的态度来,否则将来即使恢复自由,也会迎来更惨烈的报复;而另一个认为,他们还没上审判庭就被投毒,说明他们被用完就扔了,是雇主先辜负了他们,所以他们也不用再帮那种人保守秘密。
冬蓟倒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站在小贝罗斯的立场上,与其安排投毒,还不如贿赂一些人来安排佣兵们串供,让他们在审判庭上诬陷其他人……比如阿尔丁,就是个很好的诬陷目标。
冬蓟忽然想到,这件事里还有三月。在救济院里,他与三月重逢的时候,三月说什么来着?
她说,是她毒杀了那个老妪,用的是紫鼠草汁……
冬蓟的双手交握在一起。看来今晚的投毒确实不是简单的杀人灭口。
同时,他也隐约猜到了三月可能想做什么事情。
如果她真能成功,先不论小贝罗斯会如何,首先她会自身难保,还拖着一群人走向毁灭。
冬蓟边想边捏着眉心摇头。三月就是这种人,她不仅轻视自己的性命,也一贯漠视别人的安危……冷酷得令人难以置信。
在冬蓟沉思的时候,隔壁囚室的佣兵们已经停止了争吵。其中一人把手伸到冬蓟的囚室前,敲了敲这边的铁栏杆。
“法师,法师你睡着了吗?”佣兵问。
冬蓟回答:“没有。什么事?”
“你看,反正事情都这样了……你跟我们说个实话吧,你到底是不是死灵师?贝罗斯大人是不是死灵师?”
冬蓟说:“我不是死灵师。”
在佣兵刚想说话时,他接着说:“但我不知道贝罗斯是不是。”
佣兵问:“我听说你手下有个黑市,里面有死灵师,也有他们用的物件,还卖死婴,还给北方霜原的死灵师送武器……这总是真的吧?”
“黑市是真的,但我们从没有支持过北方死灵师。”冬蓟说。
其实这个“黑市”也不能算是他手下的,但现在他没必要争辩这一点。
佣兵说:“那不就得了。你说你不是死灵师,谁能信啊……对了,我们都听说你是森蚺的情人,你是怎么又和贝罗斯搞上的?现在贝罗斯要救你,那不就是在救死灵师吗?他可是商会首席啊……”
冬蓟简直哭笑不得。他很想说“我没有和贝罗斯搞上”,但他实在没心情解释这些些事。
冬蓟说:“所以刚才我酒提醒过你们了,这件事很重大。你们已经被卷进来了,得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佣兵的声音有点烦躁:“你怎么这样语焉不详……我们就是想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贝罗斯到底有没有什么问题?将来上了审判庭,你打算怎么说?”
冬蓟没有马上回答。
他已经下好了决心要维护阿尔丁,但他又做不到闭着眼空口指认别人是北方死灵师。
但……贝罗斯究竟是不是呢?
他心中有怀疑,只是无法完全肯定。
佣兵敲着栏杆催促他。这帮人现在怕得很,所以想先问问法师的打算,好心里有个底。
冬蓟轻声说:“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他们分辨。”
他脑子里转着自己的想法,早就忘了佣兵再问什么,所以答非所问。
佣兵追问着:“分辨什么?”
冬蓟这才回过神来,他说:“没什么。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你们说实话就好。”
隔壁的佣兵互相嘀咕了几句,又问:“万一将来我们需要留在海港城,你能帮上忙么?”
冬蓟意识到,他们应该是怕出去之后被逐出游隼佣兵团,甚至被报复,所以在考虑要不要干脆投靠阿尔丁。
如果他们动了这种想法,冬蓟就松了一大口气。
冬蓟说:“如果真需要的话,我会帮忙的,阿尔丁大人应该也会帮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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