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冬蓟,听见了冬蓟吸鼻子的声音,然后是慢慢向外走的脚步声。
阿尔丁默默叹了口气,提高声音说:“外面的小圆桌上有你喜欢的‘早安饼’和‘好梦饼’。银色的壶里是淡青橘水,透明瓶子里是清水。”
从听到的声音判断,冬蓟去拿起了糕点,不知是拿的哪一种。但他似乎只是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就又把它放回了盘中。
然后他倒了一杯水喝下去,匆匆离开了这间大屋。
第64章
一夜过去,致人昏迷的药效已经消退,西蒙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了。
他躺在长椅上,手脚都被绑着,整个房间黑漆漆的,似乎没有窗户。他蠕动了两下,从长椅上滚了下来,幸好长椅不高。
西蒙先试着呼救了几声,想到这是庭院深处,恐怕呼救也没用,他就闭上了嘴。突然他又想到,万一这不是阿尔丁的宅院,而是货船玛莎号上呢?也许这艘船已经起航,正朝着海盗所在的岛屿靠近……
西蒙越想越害怕,开始呜呜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挣扎着在地上挪动身体,努力想靠到房间角落去。
这时,一扇门在他身后打开了,柔和的光线照了进来。
西蒙这才借着光亮看清周围,房间面积很小,只有桌椅和一个小躺椅,像是那种仓库守卫值班用的小房间。
西蒙翻了个身,看到卡奈从外面走了进来。卡奈今天拿了拐杖,站得有些歪斜,大部分重心都偏在了拐杖一侧。
卡奈看着满脸泪水的西蒙,连连叹气。两名守卫从他身后绕进来,给西蒙松了绑,又匆匆退了出去。
西蒙艰难地坐起来,揉着发麻的手脚,立刻开始边哭边求情。卡奈听得直皱眉,拄着拐杖慢慢转身要走。
西蒙见状,立刻不顾身上酸痛地爬了起来,走到卡奈身边做出搀扶保护的姿态。
卡奈没拒绝他。西蒙好歹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不会被送到海岛上了。
卡奈一路把西蒙带到了书房。进屋之后,他没有绕到书桌后,而是找了一把距离门口最近的椅子,立刻坐了下来。
他叫西蒙也坐下,说要谈点话。西蒙当然不好意思去坐书桌后的高背椅,于是就从书架边拉了个软凳,坐在卡奈面前。
卡奈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不必多余询问。他对西蒙说:“现在我没精力跟人拐弯抹角,今天我们正常点说话,不搞那些毫无意义的试探与迂回,好吗?”
“当然,我明白。”西蒙说。
“我不指望你真的明白,”卡奈叹气道,“反正你别害怕,阿尔丁没打算真把你怎么样。你应该感谢你的父母。”
西蒙张开嘴,刚要说点礼节性的感谢用语,想到卡奈的态度,他又改口道:“但我是真的害怕。你哥哥没说要杀我,他说要把我送给海盗。他……真的很懂怎么威胁人。”
卡奈笑着点点头。这倒是没错。如果西蒙去了培西岛,成了海盗头子的玩物,他要么会死在海盗们手里,要么活下来,就会成为海盗中的一员。即使他活下来,远在王都的父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他们多半也不会愿意见他,甚至会将他从家族中除名。
在珊德尼亚,培西岛海盗可谓臭名昭著。西蒙的父亲常与宫廷人士打交道,这样的家庭里,如果出了一个海盗,甚至还是海盗头子的娈宠……那么家庭肯定不会再接纳这个成员,反而会尽可能与他撇清干系。
“据我所知,你是家中次子,”卡奈说,“你的哥哥加入了王都骑士团,姐姐嫁到了自由城邦雷克利亚。你还有一对弟妹,妹妹还在接受社交教导,弟弟已经进入了宫廷,可能会像你父亲一样成为侍者。”
西蒙点点头:“你知道得很清楚。”
卡奈说:“我提这个是想说,如果你离开贝罗斯之后不知该何去何从,那不如回去吧,去依靠你的家庭。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想靠自己出人头地。成为商会首席的使者确实不错……但你看错人了。从小贝罗斯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在看错人。”
西蒙惋惜地说:“我在教院没学到多少东西,实在看不出小贝罗斯是那种东西……”
卡奈说:“这不怪你。不仅你,很多人都看不出来。问题是,你还在继续看错人。你认为阿尔丁有可依赖的价值,就想接近他,或退而求其次接近他身边的人……这样行不通。真的行不通。”
西蒙想了想,说:“你说得对,我为假的贝罗斯服务那么久,身份也比较尴尬……我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他不可能接受。”
卡奈摇摇头:“你还是没听懂。之前的那些事情,我和阿尔丁都不打算对你追究。各为其主而已,我不计较。阿尔丁不信任你,是因为你的目的性太强了,你很功利性地去接近他,甚至想与他发展出暧昧的关系……我没说错吧?别露出一脸羞涩的表情,你没这么要脸。你和我相处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也是若有似无地暗示我们可以更亲密。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这真的很刻意。”
西蒙讪讪笑了一下。
“阿尔丁不会轻易信任别人,”卡奈说,“当然,他有不少生意伙伴,他们能够彼此信任,但这种信任的边界很明显,只谈利益和法则,不谈那些推心置腹的东西。像你这样的人,你基本没法赢得他真正的信任。”
西蒙问:“我好奇问一句,那他通常会信任什么类型的人?”
卡奈说:“这么说吧……在他眼里,所有人都被默认是不值得信任的。我是说,所有人。你要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他才会逐渐信任你。如果你想靠别的途径迅速获取好感,就只能适得其反。”
西蒙问:“那个精炼师呢?据我所知,他和阿尔丁掌事的关系……难道就因为他是个精炼师吗?因为他的技艺很优秀,能给商会带来利益,所以阿尔丁掌事才和他……”
卡奈笑了笑:“这就有点复杂了,我不敢断言。但按照我的理解,肯定也有这个因素。”
“这还挺奇怪的……”西蒙小声嘟囔道。
西蒙曾经从母亲那里听说过一件事:珊德尼亚王室的第四王子娶了一个女性地图师,这王妃出身平凡,但美貌惊人。据说二人婚后不太幸福,王妃因为不能继续做地图师而郁郁寡欢。在一些贵妇相聚的场合,她曾经对人抱怨过,她以为王子欣赏她的才华,婚后她却渐渐发现,当初王子与她“心灵相通”的种种迹象,都只不过是因为看中了她的美貌而已。现在王子不可能让她像过去一样四处探索,他只希望她做个普通而美丽的宫廷女子。
一个人爱慕另一人的外表或地位,对其才学不感兴趣,却装作投缘——对于在王都长大的西蒙来说,这种情况在贵族中非常常见。
但在阿尔丁与半精灵身上,情况似乎颠倒了过来。难道说……不是爱慕美人而忽略其才学,而是反过来,为了得到那份才学,才对那人表现出喜爱?
前一种情况固然令人难过,但后一种情况也确实有点扭曲……
“那他对你呢?”西蒙忍不住问,“你们是血缘相通的兄弟,按说是最能彼此信赖的人。那他信任你吗?还是连你也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行?”
卡奈没有回答。
一开始,西蒙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该说得这么直接的……他正琢磨着这事,忽然一抬头,发现面前的卡奈不太对劲。
卡奈的额头上有层薄薄的虚汗,肤色苍白,但仔细看去,脸颊又异常泛红。
他靠着椅背,肩膀有点歪斜,眼神直直的,似乎有点失焦。
回想起来,卡奈今天一出现时就有点不对劲。前阵子他好像已经能自由行走了,现在他却又用上了拐杖,走起路来比前些天还要吃力。
“卡奈,你是不太舒服吗?”西蒙小声问。
卡奈的反应有点迟缓,半天才回答了一声“还好”。西蒙只当他是在走神想事情,就没再问。
听了刚才卡奈的劝告,西蒙也多少明白了其中意思。他有些感激地说:“是我太愚蠢了,还自以为聪明呢……现在我懂了。卡奈,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虽然你肯定不是为了我,而是怕我一厢情愿再去做什么蠢事,但毕竟……卡奈?卡奈!”
西蒙说着说着,只见卡奈的身体渐渐发软,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西蒙赶紧扑过去接,但他的反应实在不够灵活,卡奈还是倒在了地上。不过西蒙倒不是毫无用处,他及时伸手到地板上,堪堪护住了卡奈的头。
卡奈倒下来的时候眯着眼睛,现在渐渐闭上了,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西蒙叫了他几声,他毫无反应。
西蒙吓得全身发凉。只有他和卡奈两个人在书房里,如果卡奈出了什么事,他显然嫌疑最重,恐怕远在王都的家庭恐也救不了他了。
西蒙把椅子上的软垫塞进卡奈的头颈下面,跑到门口去呼救。走到书房门口,一推门,门根本打不开。
门并没有上闩,应该也不会有人在外面随便上锁……西蒙抓着门把轻轻使力摇了两下,从门板的稳固程度来看,封住门的不是普通锁具,而是魔法锁。
也对,这是卡奈的书房,肯定有恒定的魔法防御。可现在卡奈本人昏倒了,西蒙没有解开魔法锁的本事。
于是西蒙去找了一扇窗子,发现窗子也打不开,窗外是一片茂密的庭院树林,恐怕没什么人会经过。
西蒙又回到门前,一边拍门一边喊人,最后又改为一下下踢着门。他不知道声音能不能传出去,万一不能,但愿踢门的撞击感能被外面路过的人察觉。
没多久,门板对面穿过来一声敲击。西蒙停下了踢门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躲开了一点。
外面的人又敲了一下,然后问:“谁在里面?”
西蒙认出了说话者的声音,是冬蓟。
声音不是从门缝传进来,而是犹如近在耳边。肯定是魔法效果。看来魔法防御确实隔绝了普通声音。
西蒙赶紧回答,尴尬的是,他能听到冬蓟的魔法传讯,但他不会用法术,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自己的回答再传出去。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门板上浮现出一阵细密的波动,然后门开了。
冬蓟推开门,惊讶地看了看西蒙,又看向倒在地上的卡奈。
西蒙赶紧声明自己什么也没干,是卡奈叫他来的,他们没有吃喝东西,也没有进行肢体接触……其实冬蓟根本没认真听,他也知道西蒙不可能伤害得了卡奈。
冬蓟走上前去查看卡奈的情况。他能发现到这里的异状,是因为他仍然掌握着这座房屋的魔法防御权限。
刚才冬蓟在实验室里,察觉到有人在攻击书房的魔法锁,攻击的强度很低,构不成什么威胁。于是冬蓟决定过来看看。
发现西蒙时,他并不意外,但看到卡奈倒在地上,他也吓了一跳。
冬蓟不是医生,只能简单检查一下卡奈的体温和脉搏,辨别不出病症所在。他叫来了两个仆人,吩咐他们出去请医生,又叫今天当值的守卫加强戒备,以防有什么意外情况。
西蒙在一边看着冬蓟忙忙碌碌,小心翼翼问:“不需要告诉阿尔丁掌事吗?”
冬蓟说:“他出去办别的事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听了这话,西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就听到冬蓟说:“虽然阿尔丁不在,你也不能离开。你亲眼看着卡奈昏倒,等医生来了,可能需要问你一些情况。”
西蒙央求道:“我该说的都说了。昨天阿尔丁是怎么对待我,你也看到了,既然你帮我说过话,就帮我帮到底吧,让我走吧,你应该也知道阿尔丁是什么样的人……”
冬蓟笑了笑:“我不是为了帮你。阿尔丁确实残忍,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西蒙被这话说得一愣。从他接触冬蓟到现在,短短几天,这个精炼师给人的印象一直在变化。
冬蓟没有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他去搀起卡奈一边的手臂,挎在肩上。
“过来,”他对西蒙说,“帮我一起把他带回卧室去。”
庭院里增加了大量守卫,仆人们也都走了出来查看情况。西蒙估计自己跑也跑不掉,只好服从冬蓟的安排。
第65章
仆人很快就把医生带来了。医生是一位年过六旬的女士,其诊所受到商户庇护,多次与阿尔丁兄弟打过交道。卡奈回到海港城后,也是她为卡奈检查腿伤的。
医生进屋来就脸色不好,似乎是对卡奈如今的情况早有预见。她为卡奈做检查时,冬蓟和西蒙就守在卧室的外间。
过了一会儿,医生出来了。她说卡奈发了烧,身体十分虚弱,腿伤也一直在恶化。
冬蓟问,卡奈受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之前明明已经能走路,怎么现在却越来越严重了?医生说,卡奈的伤一开始就处理得不好,骨头根本没有固定住,也没有及时用药,在最关键的时期不但没有好好治疗,还一直在劳累奔波,实际上身体根本就没有恢复。前一阵子他没有用拐杖,直接用伤腿走路,按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应该是用了些法师们的手段,表面上腿是能支撑柱,其实伤处并没有真正好转。
这与冬蓟的判断完全一致。冬蓟早就看出来卡奈经常用力场法术固定伤处,制造出已经恢复如初的假象。但法术不是真正的治疗,他的腿没有保持静止,伤处仍在继续受力。
照此下去,卡奈的腿很可能无法恢复如初,如果炎症和其他病症再反复侵袭,甚至还可能引起更严重的问题。
医生开了些药,还提出应该让卡奈去诊所住一段日子,或者从诊所派个人过来护理卡奈。冬蓟对这事做不了主,就说有需要再与她联系。
送医生出去的时候,西蒙自告奋勇要去帮忙取药,冬蓟叹口气,答应了。
西蒙多半是想赶紧溜走,冬蓟并不指望他真能把药拿回来。反正医生的诊所也不远,药可以再叫仆人去取。
安排好其他事情之后,冬蓟回到了卡奈身边。
其实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卡奈的卧室,这屋子的大小、格局都与阿尔丁的住处相同,但内部摆设更简洁,不那么乱糟糟的,生活气息有些淡薄。
卡奈的床周围没有帐幔,连床顶也给拆掉了,看得出他不喜欢在床边挂东西,更喜欢简洁通透。冬蓟为卡奈准备了水,摆在床头的矮柜上,然后回了实验室一趟,拿来一些有助于安抚精神的薰挂药包,摆卡奈的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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