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冬蓟干活的劲头,卡奈已经明白他的想法了——都是因为那件东西。那件卡奈要求冬蓟制作的东西。
冬蓟同意制作它,是因为它在极端情况下确实利于大局;但同时,冬蓟又非常不希望有人用到它。
想到这里,卡奈的手轻轻抚上胸口。罩袍的内侧隔袋里,是两枚拇指大小的金属扁瓶。
他叹了口气,轻轻自言自语道:“用不上当然最好。但愿吧。”
这一晚,神殿骑士们轮流守夜。法师们不参与值夜,但会在附近布置一些魔法防御。
哪怕不是露营,而是住在城市驿站里,他们也每晚如此。
一夜无事。东方天际初现灰白的时候,卡奈醒过来了。
他与牧师同住,另外两个法师在隔壁帐篷里。
牧师知道卡奈身体不便,他说过,如果起夜需要帮助,可以随时叫醒他。但卡奈并不想打扰别人,他自己拿好拐杖,慢慢挪出了帐篷。
卡奈去树林里解决了一下个人问题。回来的时候,他迎面遇上了一个守夜的骑士,似乎也要去行方便。
那人个子很高,头发很长,脸上有很明显的大块胎记,用头发都遮不住。卡奈对这个人印象还挺深,此人经常负责在凌晨时守夜,性格略有些阴沉,平时不太爱理别人。
现在也是。他们两人擦身而过,双方都没打招呼。
卡奈慢吞吞地走回林间空地,可以看到被围在帐篷中间的囚车,以及盘腿坐在囚车旁的另一个守夜骑士。
一岗只有两名骑士?这样人太少了。卡奈微微皱眉。
如果是在城镇的驿站里,也许可以这样安排。因为城镇里人员密集,当地卫队与驿站保镖也会提供一定的安保协助。但在野外,尤其是在最容易出状况的凌晨,只有两个人值夜实在太危险了。
经验丰富的施法者完全可以瞬间夺去两个人的性命,而且保证安静无声。如果能安排一岗四人就会好很多,受到突袭时,一般不至于四人同时死去,起码有人能活着喊叫。
卡奈一边想着,一边艰难地挪着步子回到帐篷旁边。经过那两名法师住的帐篷时,他停下了脚步。
施法者常常面对药剂,嗅觉比较敏锐。
卡奈闻到了一股不自然的腥锈气息,就出自这座帐篷。
他警戒起来,立刻高声叫喊,弄醒了所有人。他这样大声呼喊,那两个法师的帐篷却一直安安静静,无人应答。
刚醒来的骑士们还有点发懵,牧师倒是立刻察觉出了不对。
他叫来了骑士队长,在队长的保护下,牧师掀开帐篷门帘,更加浓重的血腥味直冲了出来。
那两个法师已经死在了帐篷里。
他们在熟睡中被人杀死,伤口从上颚部穿向脑后。这样的刺杀会让人瞬间毙命,不仅无法发声求救,恐怕连挣扎都没有机会。
卡奈惊呆了。他立刻检查了营地范围内的法术防御。一切如常。魔法警报没有被触发过,侦测不死生物的罗盘也只是指着囚车方向,毫无变化。
接着,他立刻意识到:杀死这两个法师的可能既不是陌生人,也不是怪物……那么魔法防御当然不会被触动。
在卡奈刚刚醒来,离开帐篷的时候,他并没有嗅到血腥味。
他腿伤未愈,走路非常慢。他从帐篷走到树丛,再折返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如果是受过训练的人,肯定可以杀死两个沉睡的目标。
卡奈立刻转过身,在人群中搜寻刚才看见的骑士——就是那个脸上有胎记,与卡奈打了个照面的人。
不出所料,那名骑士不见了。他似乎要去树林方便,然后就一去不回。
与那人一起执勤的小骑士都吓傻了。原本,他们两人分别守在囚车两侧,中间隔着囚车和一小段空地,互相能听见说话声,却看不见对方。
事情发生得很快,他都没来得及察觉对侧的帐篷区域发生了什么。
据队长说,逃跑的骑士名叫帕德,大约二十五六岁,上半年刚结束巡历期,算是入誓比较晚的骑士了。
押运队里大多数是很年轻的骑士。据队长回忆,起初询问帕德是否愿意参与押运的时候,帕德还有些退怯,后来不知怎么,他又想通了,就加入了进来。
骑士队长了解过每个人的情况,在回忆帕德是否有异常时,他意识到一件事:帕德不是珊德尼亚人,而是出身于雷克利亚王国,他的故乡就在坎达郡。坎达郡距离这块扎营地很近,大约也就一两天脚程。如果帕德在这里逃走,他很有可能会逃向坎达郡。
与此同时,牧师检查完了两名死者的尸体,死者正是被每个骑士都携带着的神殿制式短匕所杀。
正常情况下,那种野营用的小匕首很难像这样刺穿整个头颅,但现在情况不同——骑士们拿到了精炼师制作的短效附魔工具。
只需要一枚锐锋符文,不懂施法的人也能随时强化自己的武器,十分方便,也十分危险。
骑士队长气到发抖,立刻开始部署人马,抓紧时间去追捕帕德。帕德离开时没有牵马,只要仔细追踪行迹,应该还能追得上。
队长带走了三分之一的人,其他人留下处理善后。临走前他交代道,如果日出之后他们还没回来,剩下的人就先行出发,按照原定路线行进,前往预定要歇脚的双溪谷。无论两批人谁先抵达,都留在双溪谷当地,等待与另一批人汇合。
第70章
押运队就近埋葬了两具尸体。埋葬之前,骑士们从那两人身上取下了一些物品,还能用的施法材料交给卡奈,领巾或项坠之类就交给牧师保管,将来留给死者的亲友。
天亮后,外出追踪凶手的几个人还没回来,于是押运队按照计划启程赶路。
当天中午,他们顺利抵达了双溪谷。镇长知道会有一队神殿骑士投宿,早已给他们备好了住处。
小镇里没有大型驿站,酒馆的住宿区域又太小,于是他们给神殿骑士准备了一处空置的农场排房,足够所有人住进去。农场里有充足的食物和柴火,镇长告诉让他们可以自由取用。
正午时分,骑士们一言不发地忙碌着,将必要的行李安置好,再把马匹、马车和囚车都领到马厩附近。
卡奈下了马车,站在排房边,看着阳光下依旧黑漆漆的囚车。
骑士们需要自行烹饪午餐。大家脱下盔甲,点燃灶火,炊烟升起之后没多久,又一队人马抵达了双溪谷。
是追踪凶手的人回来了。全员无一伤亡。而且成功地追上并捉住了那个叫帕德的凶手。
帕德起初还尝试逃跑,被包围后就没有再反抗,扔掉了剑,双膝下跪,脸上淌满了眼泪。
骑士队长收缴了帕德的防具和武器,把他绑起来关在其中一间小屋里。骑士们留了一些人看管他和马车,剩下的人在空谷仓里集合。
押送的路上,队长已经初步审问过帕德了。那两名法师确实是他杀的,手法和大家推测的一样,就是给匕首用上锐锋符文,利用守夜的机会快速下手。
关于动机,帕德也已经坦白了出来。
骑士队长对众人转述了一下,每个人听了都面色沉重。
据帕德交代,押送队刚出发没多久,他就在某次值守时接到了疑似来自死灵师的威胁。
对方没有亲自现身,而是雇了跑腿的人给他送来了邮件。
邮件里提到了关于他的一切。他的故乡坎达郡,他家中的母亲,外婆,姐姐,姐夫,外甥,还有相邻的未婚妻一家人……对方不仅知道这些,还在邮包里夹带了一些来自他家的小东西,足以证明对方就在坎达郡,能够时刻监视他的所有家人。
对方要求他杀掉两个法师。而且指明是要杀那两个奥法联合会成员。
只要他干成了这件事,他所有亲人都会安然无恙。如果他把这事说出去,那么他就再也见不到亲人了。
起初帕德非常动摇。他当然并不想杀害法师,但又不敢上报情况。
当时押运队刚刚靠近珊德尼亚边境,距离雷克利亚王国太远,万一家人真有什么不测,他根本没法快速赶去确认。
第二晚,帕德又收到邮包,里面仍然是言简意赅的信件,以及更多来自他家庭的小物品。
信中说,他必须在靠近望湖隘口之前动手。押运队一旦通过望湖隘口,他的家人就性命不保,即使他这时候愿意杀法师也来不及了。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是在城镇过夜,他就会收到这样的邮包。
有一次,他甚至收到了来自未婚妻的一段头发。帕德能认出来那确实是她的头发,上面还绑着一段独特的缎带,缎带是多年前帕德的母亲亲手编织的,帕德亲手把它送给了未婚妻。
帕德抓住过来驿站送邮包的人。对方只是当地小孩。
他问小孩怎么会认识他,小孩说,送信人交代他“给那个脸上有胎记的神殿骑士,在他单独一人时给他”。脸上有胎记的神殿骑士很容易辨别,小孩即使不认识他,也绝不会送错人。
送信的小孩根本不知道送信人是谁,对方把信留在当地酒馆柜台里,留下关于送信要求的纸条,送信的孩子会去定期领取信件,直接从酒馆老板手里拿钱。
各地都有这样的小孩子,他们靠干跑腿的事来赚零钱补贴家用。这情况并不稀奇。
帕德最后一次收到邮包,里面是他母亲和姐姐的头发,还有一颗掉落的乳牙,据说来自他的小外甥。
附加的信上说,他的家人不会被简单地谋杀,而是会变成另一种东西。他们即将成为嗜人血肉的怪物,在夜晚来临后全家出动,把坎达郡当做餐桌,而且怎么吃也不会饱足。
最后,他们会被郡卫队或者外来的冒险者斩杀。他全家的尸体会被固定在广场绞架上,在正午烘晒到不成人形。太阳落山后,他们又会苏醒,整夜在绞架上惨叫,就这样日复一日。
他要是再这么犹豫下去,望湖隘口马上就要到了。
没过多久,帕德就崩溃了。
于是,在靠近坎达郡时他终于动了手,杀死了那两个毫无防备的法师。
帕德表示,自己昨晚不是要逃跑,不是想脱罪,而是想赶去故乡看一眼家人怎么样了。
他没有马匹,精神极度混乱,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反追踪,于是其他骑士很快就追上了他。
骑士队长答应了他,会从双溪谷雇一个本地人去坎达郡查看情况。帕德现在多少也冷静了下来,他对罪行供认不讳,并向队长表示感谢。
从威胁信的内容来看,那人显然是死灵师。信件上提到的怪物就是食尸鬼,死灵师们经常搞这种恶心的改造,用来充当战力。
不过,对方并没有说明要杀那两个法师的原因。
如果死灵师的目的是削弱押运队,那为什么他特意要求杀那两个奥法联合会的法师?连卡奈一起干掉岂不是更好?
听了队长的疑问,卡奈冷笑了一下。“我明白是为什么。”他说。
“为什么?”
“显然她认识我。她知道我和那些学者不同。”
队长问:“你刚才说……她?”
“嗯,我认识一个有嫌疑的死灵师,是女的。不过也可能不止是她,她或许还有同伙。”
队长说:“原来如此。那么,是不是因为她认识你,知道你是战斗法师,觉得你不好对付,所以就优先对另外两个人下手?”
卡奈摇了摇头:“不。她不优先杀我,是因为我死或不死都可以,而那两个法师必须死。”
“为什么?”
卡奈双手紧握,眼神愈发沉郁:“她不是怕我厉害,而是知道我无能。队长,也许您还记得,囚车门上有一套能和神术祷文适配的魔法防御,是数种法术衔合而成的高阶奥术。为了让门能够在需要时被打开,这个法术不是恒定的,每隔三四天,就需要随行法师补上新的法术,并且可以由施法者随时解除。”
队长知道这些。他点点头,等着卡奈说下去。
“而我……我是个战斗法师,只擅长力场与射线攻击,”卡奈说,“我不会施展那些法术。”
听了这话,在场的骑士们面面相觑。
他们很难理解。在他们的概念里,每个神殿骑士肯定都能使用军制武器,都懂骑术与行军知识,都能念诵神圣祷文,都会辨识神术……只要能算是独当一面的骑士,就不可能只懂用剑,不懂着甲。
如果真有谁不懂这些,那就只能是因为他年纪小、资历浅,一旦达到同等资历,骑士们所懂得的东西就都应该差不多。
而法师们不是这样。奥术领域几乎没有所谓的全才。
骑士队长试着理解了一下情况,问:“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囚车门上的奥术失灵了,你无法再补上新的,所以囚车的防御就变弱了,对吗?”
“对。”卡奈说。他怀疑骑士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情况有多严重。
旁边的一个年轻骑士说:“囚车不是只靠哪那一个法术。它的内部有神圣祷文,门上有加固的多重机关锁,外面也有别的防护,少了一个奥术也没事吧?”
卡奈猜对了,他们果然觉得不严重。不过卡奈懒得继续解释,反正事已至此,使劲分析下去也只会渲染紧张气氛而已,对接下来的路程未必有好处。
他向队长要来地图,查看了一下最近的大型城镇位置。接下来,押运队必须尽快赶到下一个有商路驿站的城市,用驿站的信鹰把突发情况传递出去。
“找到信鹰之前,你没有什么魔法能传递信息吗?”队长问卡奈。
卡奈说:“原本是有。”他随身的背包里带了小铜碗和蜡条,还有几种能燃烧的粉末,就是用来施展通讯法术的。
“什么叫原本有?现在没有了吗?”
卡奈摇了摇头:“前些天还可以,现在距离太远了。无论是把消息传到海港城,还是传到希尔达教院……现在我们的距离太远了。所有传讯法术都会受到距离限制。”
恐怕这一点也在死灵师的算计之中。押运队刚启程时一切风平浪静,等他们远离了教院与海港城,死灵师才开始逐渐亮出毒牙。
押运队众人又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决定缩短在双溪谷的休整时间,抓紧时间继续上路。
散会之后,卡奈听到有两个小骑士一边嘀咕一边往外走,其中一人感叹着,早知如此,奥法联合会应该多派几个法师来。如果再多几个人就不会这样了。
卡奈不由得苦笑。其实原本是不需要多带法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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