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好像越来越不怕死灵师了,他甚至能找到奇妙的切入点去欺负他们。这样不太好……他默默反省了一下。
冬蓟正在看的书,正是三月给他拿来的巫祭法术文献。
她先拿来两本,每本都大约一肘长,半掌厚。书没有像样的封面,外面整个裹着柔软的带毛羊皮,书页靠缝线装订,看起来散架过又反复修理过多次。书的纸张都是薄皮制成,从质感来看,应该是来自不同的动物。不知里面有没有类人生物的皮肤,冬蓟不愿细想。
三月说这些都是她老师的遗产。还不止这两本,总共有一整箱,目前它们被分散存放着,要都拿过来得花点时间。包书的皮革上沾了些泥土,估计三月是把书埋着藏了起来。
一本是概论性质的,冬蓟暂时没细看;他主要读的是另一本。这本书记载着制作誓仇者的方法,除此外,还记载了很多同类型的巫祭法术,以及相关应用理论和实验记录。
拿书过来的时候,三月说她其实没有通读过这一本。她学制作誓仇者的时候,主要是靠老师亲自教导。这本书涉及巫祭法术里的幽冥学古魔法,还有一些死灵学派里的虚体研究,并不是她的专长方向。
冬蓟不了解死灵学派的具体分支,一时好奇,就问她的专业方向是什么?三月说是“侵蚀和活体支离,还有一点毒物学”。
这串词汇里,冬蓟只能听懂“毒物学”,而且他并不打算询问另两个词的具体含义。
不过,冬蓟手里的书很正常,并不恐怖。古魔法比较野蛮,但也有很多迷人之处。身为施法者,肯定能发现点触类旁通的东西,所以冬蓟也读得十分投入,被关在洞室里一点都不无聊了。
书应是很多位法师代代传承下来的,上面有很多插页,错落着不同笔迹,因为年代不同,所以表述方法不一致,久远年代的法师直接用通用语,新一点的纸上则多为奥术文字。
冬蓟发现了一些挺有意思的古魔法,有些很像后世的嵌合奥术。他只是看还不够,还想用现在的手法去验证一些内容,于是就一手压着书,另一手用炭条在桌子上写字。
那名中年法师检查完了冬蓟的材料袋,没发现什么问题。
这时,他听见冬蓟不自觉地“嗯”了一声,语气中带有疑惑。
中年法师回过头,看到冬蓟在桌子上画法阵。他皱起眉头:“你这是在干什么?”
冬蓟暂时没理他,直到画完一组法阵符文,又验算了一遍,才终于停下了手里的事。
他抬起头,有点恍惚地问:“三月在吗?”
“刚才跟你说一遍了,她不在,办别的事情去了。”
冬蓟点点头。三月大概是去挖其他书了。
“你怎么了?”中年法师问。
“我在看她给的资料,刚才我……”冬蓟停顿了一下,“有个地方不太懂。”
中年法师靠过去看了一眼书页,摇了摇头:“这东西我也不懂,我比较擅长构装体方向。等你办完这趟事,估摸着三月就也该回来了,到时候你再找她。”
看到冬蓟在桌子上划拉出的图案,他还有些不满地喃喃着:“以及,我们是有纸的。你应该提前问我。”
冬蓟根本没想起来要纸。就在刚才,他发现了一点东西。
不早不晚,就在今天,就在前几分钟……
在他随便翻到某一页,看到那段引起他兴趣的内容的之后。
他暂时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件事。
如果世间除了人情事理,还真的有名为命运的东西,那么命运肯定是在故意拿他寻开心。
以前阿尔丁让他撤回法术,唤醒卡奈,他说做不到;后来阿尔丁让他假装能做到,用这话去欺骗死灵师,于是他说得头头是道,死灵师真的相信他了。
现在他忽然发现,这些谎话……或许可以成真。
当然,“成真”不会太快。他发现的并不是已成型的法术,只是一种思路而已。
如果这个思路正确,谈判双方能各得所需,阿尔丁兄弟就能团聚。
与此同时,乌云会恢复自由。死灵师会得到想要的东西。卡奈做出的牺牲会变成一场笑话。
至于冬蓟自己……他十分确信,这对他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中年法师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什么。现在洞室里剩下冬蓟一个人。
他对着桌上的痕迹发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翻开书的下一页。
第85章
第二次前往哈默村,冬蓟没有让人抬,是好好地自己走进去的。这次谈话也不是在民房里了,而是在村公所的前厅。
他首先谈到关于乌云的部分。死灵师同意让他筹备法术,分离卡奈与乌云。他们只需要带走乌云,对卡奈的躯体并无兴趣。
城邦方必须真的将卡奈的躯体送过来,不能用别人仿冒。死灵师中有数人见过卡奈,而且乌云属于特殊生命形态,与活人或普通死灵均不相同,很容易侦测出真假。
参与会谈的牧师表示,大神殿那边已经知晓了情况,白湖城安排了一支护送队伍,已于昨日出发北上。
不过,他们只同意将卡奈送到宝石森林,并不同意真的把乌云交给死灵师。万一将来发生冲突,护送队伍肯定会保护这具躯体不被夺走。
私下的谈话里,牧师专门强调了这一点,城邦方也表示认同。
然后就是关于交换人质的安排:第一次交换安排在从今天算起的三日后,地点是“驼鹿形态魔像倒下的地方”。
冬蓟只复述原话,并不知道这个地点是什么意思。莱恩倒是立刻明白了,这是指他们追迹失控魔像的那次,名叫德卡洛的骑士失踪的地点。
虽然名为交换人质,死灵师却没有给出释放名单,放谁不放谁全凭到时候的心情。
根据冬蓟的个人推测,死灵师不会释放太多人质,最多两三个。他们还得留着筹码换乌云呢,那才是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像德丽丝、多林、德卡洛这些人,他们肯定会扣押到最后。
冬蓟和他们沟通过,恳求他们从最体弱的普通村民开始释放,他们也同意了。
谈话间,冬蓟提到了多林这个名字。今天莱恩也在,就站在牧师身边,他好像没什么反应。冬蓟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
冬蓟询问城邦方,是否也准备好了释放被抓的死灵师。
格罗拉在这里代表费西西特城邦,她摇了摇头:“三天?三天可来不及。被捕的死灵师都关在别的地方,距离这里还挺远的。要把他们一个个清点出来得花不少时间。”
冬蓟皱眉:“是真的来不及吗?如果一开始就这么不顺利,我怕死灵师会质疑你们的诚意。”
今天阿尔丁就坐在冬蓟身边。他说:“不,我们没说不交换。死灵师要求释放他们的同伴,也要求了一批物资。他们没有说必须先给哪一种吧?”
“你是说,先给他们物资?”
阿尔丁说:“对。三天后,按他们的要求去交换,但先送给他们的不是法师同伴,而是能装满两辆篷车的物资。东西是按照他们提的清单准备的,一样不差,可能还会稍微多一点。”
“两辆车……”冬蓟喃喃着。
阿尔丁说:“越往北山林就越密,马车大概走不了。但这对法师来说应该不是问题。他们肯定有办法把东西运走。”
“我倒不是感慨这个,”冬蓟说,“我是觉得……他们要的东西好像并不多啊。”
“确实不算多。”
冬蓟缓缓点头,他明白了先给物资的原因。
死灵师一直用地形和魔法保持着隐蔽。他们的藏身地不是永久的,要能够随时转移位置,还要考虑到将来全体撤离时的便利性,所以他们应该不会囤积太多物资。
如果过度囤积,将来拿不走都还算小事,最关键是会影响现在的隐蔽效果。
这一次得到物资后,死灵师不会立刻离开,而是还要等着接下来的一次次谈判、等着研究如何释放乌云……这会花掉不少时间。
如果死灵师在短时间内没有再次讨要物资,城邦方就可以推测出他们的大致人数。
冬蓟注意到阿尔丁和格罗拉对视了一下。他更可以确定了,他们的安排肯定就是这个意思。
“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可能比较麻烦,”冬蓟说,“但这和死灵师提的条件无关,是我遇到的一点麻烦。”
“什么事?”
“在死灵师那边,我是‘罗森’,而不是‘冬蓟’。我不是当初给卡奈做药水的那个精炼师,而是跟那个精炼师学到过本领。”
说着,冬蓟稍稍停顿了一下,他自然而然就提起了那件事,说出口之后,心头又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用余光观察阿尔丁,阿尔丁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专注地等着他说下去。
于是冬蓟继续说:“将来我要假装研究卡奈的躯体,还得弄个临时的实验室。那时候,如果参与施法的人员只有我一个,看起来就太假了。特别是商会首席也在这,事情又涉及到他的亲人,”冬蓟又偷偷看阿尔丁,阿尔丁仍然没什么表示,“在这种情况下,商会应该会派一些可信的施法者和我一起参与研究,这样才合理一些。”
对面的格罗拉问:“如果他们发现不合理,又会怎样?他们发现你是那名精炼师,就更能证明你的本领是真的,释放乌云的可能性更大了,不是吗?”
“当然,”冬蓟说,“但等他们溃退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把我一起带上。我并不想跟着死灵师去北岸。刚才我说了,这件事和死灵师的条件无关,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是在向你们求助,如果能帮我就帮一下,我会感谢你们的。帮不了忙也无所谓。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对。我能理解。”格罗拉点点头,望向阿尔丁。她知道这名法师以前在阿尔丁手下做事。
阿尔丁说:“这很好办,我来想办法。反正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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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事差不多也谈完了。距离天黑还早,冬蓟可以留在哈默村再休息一段时间。格罗拉安排了人去给他做些吃的,让他在村公所稍等。
上次过来的时候,冬蓟没能和莱恩说上几句话,这次他想专门找莱恩聊聊。
商谈结束时,莱恩跟着牧师出去了。当时冬蓟正在便笺上记录一些细节事项,没来得及叫他。
等到冬蓟也跟出去,转眼就又找不到人了。
冬蓟沿着村中小路溜达,看到路过的士兵就问他们是否看到了莱恩。
他走到一间小院门前,院门忽然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拖了进去。
冬蓟只是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并没有大声叫喊。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
他被抓着双肩按在门板上。抬眼一看,果然是阿尔丁。
“吓到你了?”阿尔丁稍稍放松了双手。
“有一点。”其实没有。
阿尔丁说:“我有事问你。不方便在大家面前聊。”
冬蓟微微皱眉。他依稀猜到了阿尔丁想说什么。
果然。阿尔丁问:“其实是真的,对吧?”
冬蓟微微挑了挑眉。
阿尔丁说:“我们本来是想拿乌云的事拖延一下,赢得时间,慢慢找方法对付他们。但是……对你来说恐怕不是这样吧,你并不是‘假装’可以分离乌云,你是真的可以做到。”
冬蓟叹了口气。阿尔丁这么快就猜到了,这样也好,他就可以少瞒一个人了。
谈起这件事,冬蓟不由得有些紧张。阿尔丁已经放开了他,但他一直靠在门板上,不敢放松。
他还记得离开海港城前的那天。
阿尔丁一直让他救卡奈,他说做不到;阿尔丁明明听懂了,却不肯相信。
阿尔丁问:“我想跟你确认一下。你到底是能分离乌云,还是同时也能救卡奈?”
冬蓟抬眼看他,目光中有些惊讶。
阿尔丁苦笑了一下:“对,我当然知道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冬蓟说:“按照最乐观的情况估计……两者都可以。”
“这么乐观?”阿尔丁轻轻摇头。
曾经冬蓟说救不了卡奈,他不愿意信;现在冬蓟说或许可以救,他又不敢信了。
冬蓟说:“我都说了,是最乐观的情况。现在我也只是有个思路,还要慢慢研究才行。”
“有多少把握?”
冬蓟思索了一下,说:“顺利的话,肯定能分离乌云。这一点我敢说十拿九稳。至于卡奈……这么做有一定风险,他可能会直接死去,也可能活下来却无法恢复意识,当然,最好的结果是让他完全康复,但我不能保证成功。这么说吧……不成功算正常,成功了算奇迹。你别当真,就当它是个美好的梦想。”
阿尔丁苦笑:“行,我明白了。其实我本来就不怎么抱期望。这一年里,我没少去白湖城神殿,经常去见照顾卡奈的牧师,该懂的事情也懂了不少……说起来,我至今想不明白一件事……”
冬蓟依稀猜到是什么事了,但他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阿尔丁说下去。
“我不明白卡奈为什么主动那样做。”阿尔丁说。冬蓟猜对了。
冬蓟说:“我还以为你很了解他。”
“曾经我也这么想,后来就不觉得了,”阿尔丁说,“如果他被某人威胁必须自我牺牲,或者是我去暗示他,让他拼了命也得抓住乌云,那么他确实会奋不顾身。如果是这样,我就能理解他的做法。但我根本没想让他去……”
冬蓟问:“难道你觉得卡奈是故意牺牲自己的吗?”
“难道不是?”
“这是结果,不是原因。”冬蓟说,“他并没有想‘故意’牺牲。正常情况下,押运队应该平安抵达,或者顺利击败敌人。卡奈是为最坏的情况做了准备,但并不是主动让事情走向最坏的情况。这是有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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