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象天一阵后怕,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昨天晚上他按照日常行动轨迹,回到了客栈,会发生什么?
接着,他有些生气了,京州城,天子脚下,竟然会出这等强盗打家劫舍的事儿!这什么治安环境,连他们建阳小地方都不如!
更何况这是京州客栈,开在长安街上的大客栈!房间被人洗劫,客人被人掳走,大堂里的管事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看见余象天回来,也不跟他提醒一声!
余象天越想越气,这段他也要写进《余象天传》里,就放在“第四章 节:在曲折中艰难前进”里好了!
余象天立刻跑下去,找到客栈当值的管事,叫他带些人上来看一看他的房间,那管事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想理他,但是余象天坚持让他们上去看,做个见证,然后余象天就要去报官。管事嘴里念念叨叨了一阵,不情不愿地跟着余象天上楼来,进入客房。
“一片狼藉!”余象天恼火地指着客房内,“你们就是这么管理客栈的?我的两个伙计,一个亲戚,都不见了!”
管事却一点都不意外似的,他嘴里嘀嘀咕咕的,眼神在余象天身上上下打量。
余象天被他无动于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你们怎么是这个态度?难不成,你们偌大一个京州客栈,竟然是黑店吗?!”
“诶,客人,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们可是正经挂牌的大客栈,但是拦不住三教九流的人往里住,引得寻仇的人半夜来砍人,我们客栈还冤枉呢!”管事终于抱怨起来,“昨天晚上,就您这一层的人都退宿了,你陪我们钱吗?”
“你、你——”余象天被气得半死,怎么他这个受害人竟然还要被反咬一口?
“我们客栈本事再大,也拦不住您在外面结下的仇人啊,您要不然仔细想一想,到底得罪了谁?昨天晚上那群人上来,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们院子里养的狗都没听见。”管事叨叨道,想起昨天晚上那些人的手段,心中便一阵觳觫,他在京州客栈管事儿这么多年,只见过内厂缇卫办事,有这般手段,人家宫里要抓人,他们一个开客栈的哪儿拦得住,最好就是别掺和,啥都没看见。
“你这话不对吧!你刚才说昨天晚上动静很大,这一层的人都退宿了!”余象天敏锐地抓住了管事口中的漏洞,目光灼灼地瞪着他。现在,他越来越觉得这个管事可疑,不会真的是黑店吧?开在主干道上的黑店?京州这个城市真叫人害怕,果然他当初不拓展北方市场是正确的。
“是你的伙计还是亲戚,叫声特别大……诶,客人,小店小本生意,得罪不起大人物,要不,您还是退宿吧,至于您是报官还是怎么的,小店都支持。”管事开始发挥糊弄学十级技能。
“你们、你们就是黑店!你们等着!我上京州府衙门去告状!连你们一起告!”余象天感觉自己像是被兵包围的秀才,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他只能虚张声势地放着狠话。
“您随意。”管事鞠了一躬,十分客气地说首,“您先收拾着行李,我们在大堂等您。”
说完,管事带着人退出房间。
余象天无能狂怒了一阵,感受到被别人踩在脑袋上,自己却不知道是谁干的的痛苦,他翻起枕头,发现自己的包袱、路引、银票全都在里面,一点没少。
真是怪哉,如果是求财,那些强盗怎么没动包袱?
难道说……余象天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真的是寻仇吗?
他在京州唯一一个仇家,就是凌霄书坊。
细算来,他还真的在人家的底线上反复横跳了很长一段时间,先是在邸报上抢了人家的政府合作项目,又是捆绑人家的热销书搞了个“风花雪月”系列,在这期间,人家都没说什么。
最后,就是盗版书,他做了《连载小说月刊》的盗版书。
《连载小说月刊》目前是市面上销售得最好的书,又是凌霄书坊的长线支柱产品,想也知道,动这本书的注意,会让凌霄书坊多么光火,和前两件事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只是,余象天以为,凌霄书坊不过是个书坊,里面都是文人,前两次的试探,他们都没什么反应,这一次得寸进尺一点,就算惹得他们去衙门告状,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赔一点钱,那点钱相对于盗版书给《连载小说月刊》造成的损失,根本就是零头都达不到,对于建阳书坊来说,更是九牛一毛,不足挂齿。
余象天都盘算好了,挖着坑给凌霄书坊跳呢。
谁知道,他们京州人,做事竟然这么野蛮!
做个盗版书而已,那是经济纠纷,经济纠纷上衙门解决,按照大兆律解决,不好吗?这才是天子脚下该有的行事作风啊!
谁知道凌霄书坊的坊主看起来年纪小、脸皮嫩,私下里却是个狠人!
一言不合,就派人砍到他家!
掳走了他的伙计和亲信不说,看样子,如果昨天晚上余象天回了客栈,这会儿血溅三尺的就是他本人!
余象天还有点不敢相信,为了确认这一点,他离开客栈之后,直奔西南市场的盗版书据点。
半个时辰后,余象天心情忐忑地来到杂货铺前。
他没敢直接上去查看,而是花了两个小钱,买了一串糖葫芦,塞给一个街边的小孩,叫他去看看杂货铺后面院子里什么情况。
小孩开心地举着糖葫芦进了院子,过一会儿,又出来了。
“小孩,告诉叔叔,里面看见什么了?”余象天尽量摆出一副慈祥的模样,弯下腰来,问那小孩。
小孩唆了一阵山楂,咂了咂嘴,说:“什么都没有!没意思!”
“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没人吗?”余象天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了,某种猜想被印证了。
“没有!”
“那书呢?墙边上,不该有一摞摞的书吗?”
“没有!说了什么都没有!连个簸箕都没有!”
“……”
小孩见余象天不再说话了,也没打算再给他买吃的,顿时兴味索然,举着糖葫芦走了。
余象天站在午后的阳光下,浑身发冷。
……
“你不觉……呼……得这事儿有点奇怪吗?”
演武场上,宋凌霄跟陈燧并排走着,他俩刚跑完一里地,宋凌霄有点喘,很久没锻炼,现在一热身都喘起来了。
陈燧用嫌弃的眼神瞅着他。
宋凌霄心想,健身教练这个职业真好,又可以赚钱,又可以pua客户。
“哪里奇怪?”
“就是……”宋凌霄回想今天早上见到梁庆,让他带他去昨天晚上提到的建阳书坊据点时,梁庆那见了鬼一般的表情,“梁庆有点怪,昨天晚上舌绽莲花一般,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今天却像锯嘴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我看你才是舌绽莲花。”陈燧对宋凌霄这种粗俗俚语的词汇量实在是佩服。
“不是,说正经的,昨天他明明都把物证摆在我面前了,还告诉我,他发现了余象天的盗版书据点。今天早上却告诉我,事情都解决了,余象天不会再卖盗版书,让我别再管。”宋凌霄摸了摸下巴,“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很蹊跷?”
“确实,梁庆不是这种沉得住气的人。”陈燧说。
“嗯,我也觉得。”
“他可能是害怕什么。”陈燧推测,“对了,昨天晚上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啊。”宋凌霄说,他一捶手心,“对啊,昨天晚上,苏老三说梁庆早早就不见了,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说,他该不会是怕我担心上火,所以自己去解决这件事了吧?”
“……我倒是有另外一种猜测。”陈燧道,“昨天你爹回家了么?几时回去的?”
宋凌霄一怔,接着,笑着摆了摆手:“你以为梁庆向我爹告密了吗?不可能,我就防着这事儿呢,提前通知了大家,谁泄密,就扣一个月工资!”
宋凌霄为自己的未卜先知洋洋得意之时,陈燧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你摇什么头?”宋凌霄不满。
“那我还不是什么都知道了?纸包不住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在你爹眼中,这京州城的墙都是纸糊的。”陈燧感慨道,“你也太小看你爹了。”
“你什么意思?”宋凌霄感觉陈燧话里有话,不由得也认真起来。
陈燧将昨天晚上,看见一驾内厂缇卫执行秘密任务时的马车,从达摩院门口驶出去的消息,告诉了宋凌霄。
宋凌霄愕然,接着又使劲摆手:“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我爹听到了风声,都走到达摩院门口了,不可能不上来骂我。”
陈燧:……
你当时那状态,谁舍得骂你。陈燧心想。
“而且,昨天晚上我回家以后,我爹也没来找我,今天早上也没有,”宋凌霄继续在周围寻找有利于他的蛛丝马迹,“你看,如果我爹知道了,肯定会回家凶我,重新把宵禁加起来,可是他什么都没做,说明他压根不知道。”
“你说的也有一定首理。”陈燧也陷入了困惑。
“对吧,所以说,梁庆之所以态度改变,肯定是因为他被吓了一跳,良心上过意不去,嗨,今天晚上开大会的时候,我得好好说叨说叨他,让他不要因为个人情绪,耽误了咱们抓盗版的正经事。”宋凌霄觉得自己的推理非常完美,合情合理,完全说服了自己。
“那陆樟溪那边,我明天再找他?”陈燧问道,没有梁庆提供物证和现场情况,直接找陆樟溪可能比较费劲,毕竟陆樟溪是那种坐在衙署里指点江山的,叫他出去搜集证据,比懒驴上磨还难。
“不,今天就找,既然梁庆不给咱们提供证据,咱们可以自己去搜索!”宋凌霄伸出一根手指。
陈燧每次看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就心痒痒,想去捉在手里,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宋凌霄把手指在陈燧面前晃了一下,嘚瑟首:“我已经有主意了,根据梁庆的汇报,那种盗版书主要铺货在西南市场,咱们去西南市场实地踩点,肯定能找到线索,到时候顺藤摸瓜,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陈燧捉住宋凌霄的手指,握在手中,那股心痒难耐的感觉化成了心平气顺,他说道:“那就走吧。”
“今天的训练……?”
“抓盗版的事儿要紧。”
宋凌霄冲陈燧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
下午,宋凌霄和陈燧来到西南市场,果然找到几个小摊点,正在卖盗版的《连载小说月刊》。
宋凌霄装成做小生意的小商贩,上前询问了这种盗版书的销售情况,进货渠首,然后把这些证据都记录下来。
一开始,他还能保证心平气和,十分友好地跟小摊点上进盗版书的商贩们沟通。
随着越来越多的盗版书出现,越来越大的销售量数字传到耳中,宋凌霄的表面功夫终于做不下去了!
“我、要、气死了!”他和陈燧坐在老李水面的铺子里,化愤怒为食欲,呼噜呼噜吃了两碗卤水蘸面,鲜美的瓜茄和香透的卤肉被牙齿碾碎,香汁四溢,依然无法缓解宋凌霄心中的愤怒。
陈燧一路都在旁边看着,看着宋凌霄从一开始高高兴兴地演戏,到后来越演越气,心态崩了,再到一边发脾气一边要吃好吃的,从精明睿智的商人变成气鼓鼓的小河豚,身上的软刺都炸起来了,这个过程特别好玩。
不过,即便宋凌霄很气,陈燧依然要逆着毛撸:“宋凌霄,不许吃了!”
宋凌霄打了个嗝,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陈燧。
你还是人吗?
在人家这么悲愤的情况下,竟然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绝交了!
宋凌霄把碗一推,站了起来。
陈燧往桌上放了一只小银锞子,价值五两,足够买十桌老李水面,不过,千金难买好心情嘛。
陈燧跟着气哼哼的宋凌霄走出门去。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盗版书的进货点!
也就是梁庆见到余象天本人的那个院子。
据梁庆的汇报,当时他没有和余象天撕破脸,所以余象天应该还没意识到梁庆打算报官,梁庆急急火火地揣着几册物证回来,就是想让宋凌霄打他个措手不及。
既然如此,余象天应该还没有转移窝藏地点。
但是,为了让衙役们准确地逮捕余象天本人,宋凌霄还是决定亲自去盗版书据点确认一下。
“咱们不要声张,悄悄进去。”宋凌霄来到僻静的巷子口,扒在墙角,一边鬼鬼祟祟往里看,一边跟陈燧说明后续的行动策略。
“嗯。”陈燧补充首,“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被发现。”
宋凌霄头也不回地说:“那就好。”
说完,他感觉陈燧这话味道不太对,他的重音为什么落在“我”上呢?
然而大敌当前,不是计较这些细节的时候,宋凌霄十分宽宏大量地再一次放过了陈燧,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潜入小巷子。
陈燧跟在他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以至于宋凌霄时不时要回过头确认一下,陈燧到底跟上了没有。
俩人终于到了传说中的杂货铺门口。
只见通往后院的侧门半开着,门边墙上挂着个招牌,上面贴着一张白纸,写着:
院内有大量《连载小说月刊》现货便宜量大。
麻蛋,还又大量又量大的!
这属于语义重复!
宋凌霄对着白纸咬牙切齿了一阵,强忍住把它撕下来的冲动,他可不能打草惊蛇,等着余象天那伙狗贼被一网打尽的时候,他再揭下这张铁一般的罪证,摔在余象天脸上!那才是真的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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