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顾不得疼,慌忙爬着站起来,抓起身边的袋子就往巷子里跑,江屹也立刻一个急刹,毫不犹豫跳下车赶紧追了上去。
这抢劫犯看起来像是此地生人,狂奔进巷子里却只会乱钻,两次转回了同一个路口,几乎是直接往江屹怀里撞。
江屹眼疾手快,飞身一个上前要把他按住,只见外头大排档的厨子到后门倒泔水,差点把他撞到。
江屹侧身一躲,滑了出去,倒是把厨子吓了一跳,“咣当”一声手里的铁盆翻倒在地。江屹没有耽误时间,立刻长腿一迈踹倒了头盔男,把他压倒在地。
后面大排档吃宵夜的人听闻动静纷纷探头出来看热闹,江屹见正好,回头高声喊道:“我是警察,这是抢劫犯。你们谁打个电话,我手机忘带了。”
两分钟后,赶来的孙小曲把卸了头盔的男人铐上手铐,准备把他押送回去。
这男子叫陈宝华,看上去三十五岁上下,身材不高,但身体很结实。皮肤黝黑,但是眼睛很亮,长得倒算是挺老实。只听他不停可怜地求饶,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警察大哥,求求你们了,俺这是救命钱,求求你们了,让俺去救救俺妹吧!”
“救命钱?救命钱也不能抢劫啊!被你抢的老头七十多了,被你打了一拳犯了心脏病,现在进了医院,估计够呛。你这不仅仅是抢劫了,你这算杀人了你知道吗?”
陈宝华的眼睛里立刻涌出了泪水。他双唇抖动,仿佛有积攒了三百年的冤屈,嗫嚅半天,哭喊道:“造孽啊,都是造孽啊!玲啊,哥救不了你了……”
江屹方才闻着这大排档味道贼香,便跟老板定了几份餐,待会带回去给大家伙当宵夜。他这会儿走过来,见陈宝华哭天抢地,皱起眉头拉住他:“你妹到底怎么了?”
陈宝华犹豫了片刻,道:“俺、俺妹病了。”
“哦?哪个医院?什么病?”
陈宝华一个字都蹦不出来。终于,在江屹如刀似剑的眼神中,他眼泪扑簌地滚了下来,老实交代道:“俺、俺妹被人绑架了!俺实在没办法了啊,绑匪要十万块,俺哪里有那么多钱啊!俺不敢报警,报警俺妹就死了!”
一听到不敢报警,竟然却还敢去抢劫,众人无言,不禁翻起了白眼。
孙小曲:“那你妹被绑架,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绑匪让俺明天早上五点带着十万块现金给他,不许报警,不、不然就杀了俺妹!”
陈宝华示意他外套的内袋里面放着一张照片,是昨天绑匪塞在他家门缝里的。江屹摸了两下就找到了。
只见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的脸部特写,光线昏暗,看不出任何环境特征。她眼睛紧闭,似乎被绑了起来,嘴巴被黑色胶布粘住了,脸上一道道黑灰,头发散乱,十分狼狈。照片的背面用黑水笔写着几行字:“陈宝玲在我手里,明天早上五点用黑色手提包装十万块现金,放到加特厂楼顶,到时候你就知道她在哪里。不许报警,否则她就没命了!”
江屹眯了眯眼睛,看着陈宝华,道:“我相信你确实是没钱,才想到要去抢劫。可你没钱,人家为什么要绑架你妹?你得罪谁了?”
陈宝华更加心酸了:“俺、俺一个外地人,他们都爱欺负俺们,俺实在没办法了,没办法了呀!”
江屹受不了陈宝华哭哭啼啼的,他现在情绪激动,说什么都说不清楚。江屹便没有继续当场问下去。
回了局里,他们给自称两天没吃饭的陈宝华也拿了一份盒饭,他没几分钟就狼吞虎咽地扒完了。吃完了饭,陈宝华魂魄也归了位,心情平复了几分。
江屹挥手散了散屋子里泡菜炒饭和蒜香茄子的味儿,问道:“陈宝华,你今天为什么要抢劫?”
“俺要凑钱,去救俺妹。俺没钱,发愁了两天了,饭不吃、觉不睡,想办法。路上正走着呢,看见那个老头取了那么多钱,我心思一坏,就抢了……”
被陈宝华抢劫的老人叫马有福,刚有了个曾孙子,马上喝满月酒,打算给小孩儿包个大红包。据在医院的叶圆了解,马有福老伴儿说,他在家想来想去,打算再多给五千。老伴儿劝了不要晚上去取钱,说万一出事儿,不安全。可马有福不听,说自动取款机就在小区门口,能有什么事儿?但没想到,恰恰就是在自家小区门口,马有福取完钱拎着袋子刚出来,就被一个突然跳出来的男人扑在地上揍了一拳,抓起他的钱就跑。
马有福当时就撑不住了,好在当时有个行人给他做了急救,现在命算是救回来了。
陈宝华哭诉道:“俺是十几年前来打工咧,在村里找了个老婆,岳父岳母没几年死了,俺老婆两年前也得病死咯。俺老婆看病以后,家里就莫得什么钱了。他们见俺一个外地咧,又穷,就处处欺负俺,一个交心的朋友都么得。俺父母都不在了,就把俺妹也接来跟俺一起。今年年初俺刚到市里打工,俺妹就在家村里打工,顺便看着家里的地。但没有想到……”
江屹:“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陈宝华摇头。“俺、俺很老实。”
“老实还去抢劫?”
陈宝华不作声了。
“老家地址哪里?”
“汝息县高桥村五大队三十组。”
陈宝华没钱这件事是肉眼可见的。他也的确很老实,因此,当时看到绑匪塞的照片立马就慌了。他自称没什么知心朋友,月初刚来打工,租房地址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而这个“绑匪”不仅能自己找到陈宝华的住址,而且选择交款的地点加特工厂也在汝息县,看来应该是当地的熟人作案。
可惜,陈宝华的出租屋在巷子里,没有摄像头,暂时确定不了嫌疑人。只有第二天将计就计了。
次日,凌晨五点。加特工厂顶楼。
天色拂晓,暗夜未散。陈宝华开着手机照明灯,拎着黑色手提包,一边小心翼翼打量着,一边缓慢地走到了顶楼中央。他四下环顾摸索,终于在一个涡轮通风器后面的地上发现了一排红色墨水写的字,跟他收到的照片背面的笔记相似。
陈宝华蹲了下来,甫一看清“东方红木家具厂”几个字,丢下包就赶紧跑下楼,扶起摩托车就呼啸上路。而他身后,一辆低调的黑色大众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陈宝华在微凉的晨风中疾驰。他过了三个路口,又转了两次弯,从大马路驶进农家小路,又开了五分钟,急刹在一家废弃的红木加工厂门口,顾不得停车,直接把车丢在了路边田地里。
不知为何,工厂门口站了两三个村民,肩上搭着汗巾,手上握着锄头,似乎是刚干完活,正往里头张望。里头传来一个男人诡异的哭喊声,声嘶力竭,尤为伤心。陈宝华一走近,就闻到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焦味。
“啊,宝华,你咋来了?哎呀,里头难道是你家宝玲?”
陈宝华闻言,立刻挤开人群奔了进去。只见空旷的厂房一角传来愈发清晰的凄厉哭嚎声,这明明是成年男子的声音,却像孩子一样在撒泼打滚似的。那一处堆着不少废弃木料和工具架子,看不清楚后面的情况,只能见到地上有一滩水,正顺着木料堆蜿蜒流出。
陈宝华走的越近越难受。他的心脏里仿佛有人在踢,跳得他头昏。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制住了他的双腿,让他不敢迈出最后一步。
终于,他走到木料后一看,只见地上瘫着一个女人,几乎不堪入目。
她头发披散,上面滴着水,浑身僵直,嘴唇发紫,指甲青紫,半边脸被烧得发红发黑,起了一串令人心惊的水疱。她身上裹着两圈紧紧的麻绳一侧已经乌黑,身上的衣物也被烧破了,浸着水紧紧地贴在身上。
“啊!玲啊,我的玲啊!”陈宝华扑通一声跪在了女人身边,抱着她恸哭起来。
而旁边有一个男人正捧着一个大桶子哭,似乎就是他救的火。他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是长袖套短袖,脏兮兮的,像是个流浪汉。他跟着也哀嚎:“小舞,小舞,你别睡啊,小舞……”
他们身后,江屹等人警惕地缓步走来。确认工厂内并无其他人后,江屹对着耳机道:“老林,这边没人,楼顶你再看紧点,绝对别让绑匪跑了。”
交代完毕后,江屹喊随行同志拉走了在地上伤心欲绝的二人,赶走了欲进门看热闹的村民们,给法医打了电话后,拉上了警戒线。
他静静地观察现场情况。
被绑架的陈宝玲被绑匪安置在这间废弃的红木厂房一角,这里有一堆废料,算是视野盲区,外面的人看不见。
地上有一个空空的大水桶,应该是刚才那个哭闹的男人救火用的。地上全是水。还有一个大碗和一个小碗,刚才慌忙之中被人踢到远处,里面还有些许粘稠油腻的汤汁。
陈宝玲的双手双脚都被捆住了,手臂和躯干也被紧紧捆了几圈。地上不远处有一块黑色胶布,应该是被人扯下来扔在一边的。陈宝玲离木头堆的距离不算近,从人体烧伤的程度和周边情况来看,那人放火没多久,救火的人就到了。
陈宝玲的身体没有明显的挣扎痕迹,江屹初步判断,在被烧之前,她就已经死了。不过具体死因,还要等法医来鉴定了。
太阳一点一点从地平线升出来,渐渐把厂房照得敞亮了几分。陈宝玲的尸体的烧伤痕迹在明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凄厉可怖。
这场绑架案看起来蹊跷无比,从陈宝华开始,到刚才坐在这儿哭的男人,都令人生疑。现在又出了人命,这事儿就更不简单了。
江屹换了行头,戴上口罩,蹲在地上观察许久,终于听见了滴滴哒哒的脚步声。
他一抬眼,只见穿着制服的唐一锦拎着箱子戴着口罩皱眉快步走来,跟江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她放下箱子半蹲了下来,开始摆弄尸体,凝神进行观察。
江屹心下还是有几分担心她的身体,道:“唐姐,你怎么跑这么远的外勤?老张、小付他们呢?你这身子养好没有啊?不行就别逞强……”
唐一锦瞥都没瞥江屹一眼,专注眼下的尸体,道:“一个大男人啰里吧嗦的。你在教我做事?”
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江屹被噎得说不出话,简直气笑了。不过他知道唐一锦是闲不住的,心里当然也有数。思及此,他也不再多嘴,站起身,不打算在这里碍事,把空间都留给专业的唐法医,捡起自己老本行,出去审人去了。
第131章 芬布尔之冬(3)
在唐一锦之后,其他同志也纷纷到达现场进行勘验,不一会儿四处就摆满了物证标牌。他们在现场进行痕迹提取,江屹则在外跟目击群众进行调查。
刚才跟陈宝华一起在里面哭的男子很不修边幅,这个天儿了身上还套着毛衣和夹克,袖子上满是污渍,黏糊糊的。
他看样子最起码三十岁了,但现在却直接坐在泥地里,手里一边攥着狗尾巴草往上拔,一边抓着碎泥往旁边扔,附近的村民都离他远远的。
见江屹在打量那孩子般的男人,旁边一名妇女热心道:“警察同志,那个是我们村的大傻子,叫权大瑞!他啊三十多岁了,还像个小孩一样。他十五岁之前好像还挺神气的,莫名其妙就傻了。以后啊就半疯半魔的。”
“真疯了?”
“真疯了!今天这玩泥巴还算好的,以前还有扒光自己衣服到田里乱叫乱跑的时候呢。不过他虽然疯,但是不害人,挺怕人的。遇到面熟的,还会跟你笑一笑。谁要是对他好,有时候还会抱着人家感动地哭呢!这疯病前几年倒是好了一点,最近又坏了。”
这个权大瑞有智力障碍,但是不具备攻击性。刚才他坐在那里哭得厉害,像是救火的,不是像是放火的。而且江屹注意到他的手,虽然全是泥,但没有伤口。如果是他玩火烧了陈宝玲,手上十有八九也会被烫伤。
江屹朝大妈笑了笑,道:“大姐,他刚才嘴里喊什么‘小舞’、‘小舞’的,是怎么回事?”
“喔,他爹娘见他脑子坏了,后来又努力了五六年,终于怀了,可惜生下来是个女孩儿,他们老娘也难产死了。小舞就是权大瑞的妹妹。”大妈叹了口气,道:“哎哟,他们兄妹俩也蛮可怜的,那老权后来爱喝酒,前两年终于把自己喝死了,那什么,猝死的!”
“权大瑞一直在找他妹妹,那这个权小舞哪里去了?”
“上学去了呀。权小舞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了,得去念书呀!就在那个什么服装学院。可是大瑞那个傻子又不懂,只知道妹妹不在身边,以为妹妹没了,天天嚷嚷着找妹妹。”
江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思绪拉回本案。
“那这个陈宝玲,你们都认识?”
“认识,矮子陈的妹妹嘛。”
“矮子陈,是指陈宝华?”江屹察觉到了大妈眼中不自知的轻蔑,她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对对,就是那个外地来的。”
“他们兄妹俩人怎么样?”
“哥哥是很老实的,虽然老婆丈人都没了,但是没跑回老家,把那老赵家的田地都管得挺好的。不过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怎么融入我们。陈宝华这个人唯唯诺诺的,看着不利索,让人有时候看着心里不爽快。陈宝玲嘛,跟她哥不像,经常路上田间到处跑,最喜欢找男人说话,一股子风骚劲呢。后来跟吴家的小伙子好上了,也就消停了。至于仇人,没什么仇人,陈宝华跟村里人都挺客气的,陈宝玲嘛,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一个,也没谁跟她计较。”
“那个吴家的小伙子叫什么?”
“吴晨龙。就住那边,路口过去第五家。”大妈手指往西边一指。“他呀,跟陈宝玲的事儿陈宝华一直不同意,一是那小子最爱嘲笑捉弄他,二嘛那小子手脚不干净,小时候就喜欢干点偷鸡摸狗的事,长大了也没出息,一天到晚就看见他带着陈宝玲四处瞎逛游。”
江屹顺着大妈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田野尽头还有一个路口,过去又是一排房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回头看看家具厂,问道:“这厂倒闭多久了?”
“去年年末倒的。年底要结钱的时候,老板那个王八蛋跑了,欠了这一片儿好多人的工资呢。后来大家把这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留下点废木头,都没人稀得要。对了,有个被老板逼急了的在这儿上吊死了,真是晦气呀。刚才突然听见有人在这号丧,我们还怕是鬼咧,不敢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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