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湫也不管方一莱说的那个“他”是谁,甚至是谁都没所谓。
他淡淡说:“你错了,他不会让我做这种事的。”
方一莱闻言,愣了一愣,想明白了其中含义,心中竟然生出了恨意。
如果林湫帮了他,那就是走向未知的泥潭,光天化日脏了自己的手。让他平白无故跟一个看起来是逃犯的人扯上关系?凌川不会推他下这个油锅。如果那个“他”指的不是凌川,那林湫就更没有必要搭理方一莱了。
方一莱看着这辆漂亮的跑车,不禁咬牙。凭什么,凭什么你林湫已经装得像个上层人士了?凭什么都是走狗,你就能这么恃宠而骄似的洋洋得意?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他低声说:“林湫哥,你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在山头玩过的。我妈是个傻子,他们都不跟我玩。只有你们还愿意带着我。那个时候我们感情多好啊……”
方一莱见打感情牌,林湫还是不为所动,便狠下心威胁起来:“林湫!你和苏汀那个下贱女人的那些事,我通通都知道!你如果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赶紧让我上车走!”
林湫其实对方一莱的话丝毫无动于衷。他只是一直处在思忖当中。他对方一莱的确有依稀的印象,但他不懂凌川让他到这里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凌川总是喜欢在他身上进行“人性实验”。可是,这次林湫连题目都不知道是什么,该如何解答更是一头雾水。
凌川这次到底希望看他怎么做?林湫想不明白。
第23章 生不由己(23)
就在林湫犹豫到底要不要开门的一瞬,方一莱一把扯过林湫的领子,拽下了他带的一块玉。
江屹逼得很紧,方一莱已经来不及逼林湫了,只好翻身就跑。
林湫差点被方一莱给拽死,他茫然摸了摸锁骨,不禁恼怒起来。他赶紧下车,也追上前去。
江屹也没想到方一莱人瘦得像竹竿,跑起来还挺快。江屹刚才差点跟丢方一莱,这下终于又抓到了,憋住一口气,把大长腿当飞毛腿使。虽然莫名其妙,前头又多了一个追方一莱的身影,不过他也顾不得别的了。
方一莱对地形也不熟,跑来跑去,竟然进了一处废弃工地。江屹前头那人跟他心有灵犀似的,跟他兵分两路,很快把方一莱堵住了。
工地六层楼,地方比较荒僻。破楼空旷旷的,说话从这头传到那头,有一种如同教堂回声的质感。
林湫比江屹先追到了六楼。
他不想跟方一莱多纠缠,更何况他没想到的是,追方一莱的竟然是江屹。这也就是说,方一莱身上背了案子,那么林湫就更不想久留了。
“把玉还给我。”林湫逼近了方一莱。
方一莱冷笑两声,道:“林湫,我很好奇,大家都是麻雀飞上枝头,怎么你就这么快变了凤凰?”
“当年,我是把你当做自己的榜样的。读书也争气。没爹没妈,一身轻松,没什么累赘。当年还走了那么个狗屎运,救了个富二代,直接就出了村了。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你命好。”
方一莱的眼里仿佛有刀子:“你光凭一张脸,就有很多女的喜欢。不过,你想不到吧?苏汀那个女人,不要你,后来却跟过我一段时间。不过她那种贱人……”方一莱握紧了拳头,“不过我也要谢谢她,让我更加坚信了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会成为我成功的绊脚石。一切都是虚妄的,只有权力和财富,才是我追求的目标。”
“把玉还给我。”林湫不想听方一莱说话。
方一莱愤愤然看着精致的林湫,不禁发了酸:“你替他做了什么?你凭什么就可以这么光鲜?你知道我为了爬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吃了多少苦?”
林湫知道方一莱已经走火入魔,伸出的手也放了下来。他说:“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当年做了一个孩子能做的事。接下来,也从来只想一件事:活下去。”
“林湫,你说的轻松。不过是因为你没有累赘罢了!我拼命地爬、拼命地走,却还有那么多人拖着我,像恶鬼一样!”
痴呆的母亲,没用而无情的方家人,不成器的愚蠢的舅舅,没脑子的蠢女人……
林湫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其实很羡慕你有这样的‘累赘’,你或许很厌恶他们,但至少他们给过你一些情感,至少你还能感受到生命的重量,至少……你还有可以责怪的对象。”
方一莱嗤之以鼻。
此时此刻,江屹也终于爬上六楼,怒道:“别跑了,方一莱!你跑不掉的!”
“不管是你作为冯建均代孕工坊的同伙,不,应该是主谋,还是你纵火烧死冯建均一家,你都跑不掉的。”
另外一位“英雄好汉”站在方一莱前方,江屹仔细一看,竟然是林湫。他还没来得及纳闷林湫怎么会在这里追方一莱,脑子里却禁不住感叹,能跑这么久,林湫的体力还真不错。
方一莱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江屹。出人意料地,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皮挂在颧骨上,十分神经质的样子。经过一番追逐,他也喘着粗气。
“江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可否认,冯建均作恶多端,从社会公德的角度来看,他死了,又未尝不是好事?何况,生物进化,优胜劣汰。少了他这样一个低劣的人,人类不是会变得更好吗?”
方一莱越说越有理起来,他见江屹皱眉,不禁大笑起来。“其实江警官也觉得我说的很对吧?你是警察,见过那么多嫌犯。他们都是质量低劣的社会废品,不是吗?缺少胆识、谋划,被抓了也并不可惜。他们生下来或许就是错误,做不成人上人,成为渣滓、败类,真是可笑至极。”
江屹挑眉:“可笑的是你,不是吗?方一莱,你在自命不凡些什么?你跟他们有什么不同?你也是渣滓,败类。”他一边回应着方一莱,一边使眼色让林湫赶紧往自己这边挪挪,免得待会误伤。
“不!我不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只是……我只是命不好。对,命不好!”方一莱笑:“我应该出生在一个更好的家庭。我这种天生属于上流社会的人,应该直接出生在那里才对。他们那样的人,怎么生出我这样的人呢?他们不配!”
江屹缓缓地对他说:“我看过十年前你母亲被烧死的卷宗。她身子笔直,毫无挣扎的痕迹,虽然有疑点,不过实在找不到证据,加上她的智商问题,只能结案说是意外。不过,是不是意外,你自己清楚,对吧?”
“她,这就是她最好的结局了吧。”方一莱微笑:“她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思呢?被她的亲哥哥卖给人家当老婆,又被夫家抛弃,回来又被哥哥打骂,当成卖淫机器。有这样的妈,还是她前途光明的儿子的拖累。我想,她如果是个正常人,也想早点死吧。”
江屹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
“其实我也只是帮她,不是吗?”
“江警官,我知道你不会理解我的。每个人生下来其实就跟父母没什么关系,长成什么样子也跟父母没什么关系。人一出生,人的品质就定好了。而这个社会,却拼命地把一个人和家庭黏在一起,什么出身啊、什么家教啊,都成为有色眼镜的一部分。一个疯子妈妈?我因为这个,被嘲笑了太久太久了。我想吗?难道我想要有一个疯子妈妈吗?太可笑了。”
方一莱喘了喘气:“可是没办法,人要在这个社会生活,在社会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不得不接受这可笑的规则。”
“那我就只能,用刀子把这些按在我身上的、多余的、没用的毒疮给挖掉。你懂吗,江警官?”
江屹吸了一口气,说:“你是个神经病。”
“哈哈哈哈哈……江警官,你听说过存在主义吗?上帝,就这样把人借助阴道抛到这个原本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存在的世界上。所有的意义,只有靠人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我去创造我自己的意义,而不是我的什么狗屁出身创造我的意义!我说我是谁,我就是谁!所以,那些没必要的、阻碍我的,我都统统要扔掉!”
江屹看方一莱,只觉得他似乎已经开始发疯了。“你不觉得你很自相矛盾吗?”
“你本人,就是你自己理论的反例。你说人要自己创造意义,不管出身;其实你自己比谁都在乎出身。因为你把这看作是一种劣势,所以你拼命地宣传这不应该是一种劣势,从而好抬高你自己。即使别人不会低看你一眼,你自己也始终觉得别人在鄙视你、轻贱你。”
“好,你说创造意义,我们来看看你创造了什么意义?你创造了一个冷血无情、蔑视生命的怪物。你不过是一个胆小鬼罢了,一个始终觉得被别人轻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自己轻贱你自己的,懦夫。”
“你住口!”方一莱怒吼。
“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我本来可以迈入那个阶级的,我本来可以的……”他喃喃道,“本来我可以的。只要我完成了那件事,我就可以从草房土屋迈入那个阶级,成为真正的人上人。那才是我的意义,我要打破命运给我的东西。我要证明,我是优秀的人类,我是能力超凡的人类!”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如同玻璃瓶毫无征兆地炸成了碎片似的,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见方一莱双腿一弯,跪在地上,双手掩面而泣。
“可是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了……那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创造了什么?我的人生……他说我的人生意义就在这,可现在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是啊,我的人生……”
“我该怎么办……”
江屹不想跟走火入魔的方一莱鸡同鸭讲。他跟林湫使了一个眼色,扯出腰间的手铐,准备待会一击将其制服。
可突然,方一莱爬了起来,在江屹防备的目光之中,转过身去,爬过栏杆。他爱惜地看着自己的衬衫和皮鞋。鞋面上有一些灰尘,他轻轻地用手指拂去。这是他买的第一双好鞋子。
他现在还记得许多年前的那一天,他误入专卖店,那个不如他高的店员却用着一种俯视的眼光打量着他。他一窍不通,看了半天,店员的不耐烦让他这个大学生更是面上如烧。他终于说要试一试这双鞋,店员却说买不起就不要试了。他狼狈而逃。
后来他挣到第一笔钱,再到同一家店的时候,迎接他的仍然是同一个导购,不过这次他笑眯眯地说:“像方先生这样的人,跟我们家的东西最般配了。”
这双鞋其实并不对他的审美,穿着也没有十分舒服,可是店员的目光和笑容,让他有种终于回家的温暖。
清风吹来,方一莱打了个激灵,从回忆中走出。
小镇太小了,站在废弃的烂尾楼天台上,就可以俯瞰整个镇子。远方小山蜿蜒,云朵高不可攀。方一莱恋恋不舍地抬眼望了望天空。
他原来,也只不过就爬了这么高啊。
“方一莱——”江屹大喊,却没来得及抓住他。
江屹的耳边只留下方一莱跳楼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果然,还是没逃过,生不由己。”
第24章 生不由己(结)
警方到的及时,方一莱的这场火未曾烧的干净。经过勘验,毛俊杰家的仓库里竟然有许多大-麻。地下室有一间简陋的实验室,不过因为有一些易燃物,已经烧的面目全非了。
现在看来,方一莱之所以留着毛俊杰,也不过是把他当做“看门狗”,替他好好看着仓库里的这些东西罢了。他每个月定时回到坪头村,一方面是去看看冯建均家中的孕妇,另一方面就是回到冯家老宅,检查这些“存货”,同时再在地下实验室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实验。
方一莱从六楼天台纵身一跃,当场死亡。李常青和郑可云听闻消息,一个沉默不语,一个几近崩溃。不过等到情绪稳定之后,也都不再做无谓的挣扎,把一切都老实交代了。不过,也只能解释方一莱带来的一部分谜团罢了。
李常青在大学期间与方一莱相识,虽然自己家境也并不富裕,但一直帮衬着方一莱,打工挣的钱也几乎全部给了他。七年前,她生下了毛俊杰,可方一莱并没有要跟她结婚的意愿。那时候的方一莱四处寻找能挣钱的活路,而毛俊杰的出生,似乎给了他一些灵感,他竟然想要做代-孕。
李常青不是没有劝过他,只是方一莱执迷不悟,甚至认为,从小生意做到大大生意,他可以在这个过程中积累许多上流社会的人脉。方一莱又是医生,干起这行,十分便利。
代-孕确实能够牟取暴利,加上李常青家里的变动急需资金,她便也一同沉沦了。不过,毛俊杰的“死亡”让她痛心断肠,甚至不愿再看到孕妇。她跟方一莱大闹一场,可是她一直是方一莱的左臂右膀,方一莱没有让她就此退出。方一莱甚至告诉她,她自己的孩子没了,更要相信代-孕其实是积德。
方一莱一直把冯建均那个没脑子的蠢货当做自己的犯罪“手套”,脏事从不经由自己的手。而李常青成为他在孕妇当中的主管人和眼线,负责掌控局面,替孕妇洗-脑,孕妇的生理情况、心理情况也都由她记录和调整。
郑可云是山里来的漂亮姑娘,不过没有山里姑娘那么纯洁,甫一入城,就受了蛊惑。她身上实在没钱,正好遇到冯建均的女儿冯小荃,便被骗到了这里来。郑可云的照片被一位据说很有钱的人看上了,承诺了好大一笔钱。郑可云却并不答应,做了几番工作,都没有效果。此时,郑可云却不小心见到方一莱的面容,本应方一莱要斩草除根的,但郑可云却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对他言听计从。方一莱也舍不得这笔大单子,便哄着骗着让郑可云不知不觉成为他交易的一部分。
至于所谓的交易明细和流水,李常青漠然地说:“我只记得一些在冯建均家里露过面的村里人的交易,不配知道那些上流阶层的事。”
江屹想起方一莱在天台说的那些话,也不得不保持沉默。
不过,李常青和郑可云倒是对那些大-麻和实验室的存在看起来毫不知情。
或许,她们也和冯建均的地位差不多,等到方一莱进入到所谓的人生“下一阶段”的时候,也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抛弃的。所以,他为实现“自我飞跃”的这些准备,她们一无所知也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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